虽然不知道援兵是怎么能突破这冰天雪地而来的,但一听“援兵来了”四个字,就足以令人振奋。
院中大部分的士伍纷纷进入一种劫后余生的松懈状态,有振臂高呼的,有相拥而泣的,有跪地掩面的,还有的……
依然死不悔改。
一些食人兵不愿放下武器,他们杀红了眼、杀羞了脸,索性继续煽动:“兄弟们,援兵来了!我们必将被军法问斩,只有杀了云梦君、杀光这院子里的人!我们才能有活路啊!”
什么逻辑?将离鄙夷地看去。
还竟真有人被他带动,又举起武器准备干仗,与院中士伍对峙起来。
远处一弓箭手在上弓,正要瞄准将离,刚才要射他背心的就是这人。
啧,真烦。
将离反手握柄,投矛一样地把刀朝那人狠狠掷去,比他放箭还快,刀身“咔嚓”砍西瓜似的插进他胸膛,那人被这股猛劲儿带得向后仰面倒下。
魏仲武眼前一亮,这招他见过,当年在北境夹道,将离也是这么扔刀杀了想要偷袭他的匈奴人。
将离大臂一挥:“此院中凡听我号令诛杀叛兵者,我必不计前嫌,日后论功行赏,每人赏良田百亩,进爵三级,子孙世袭!”
这么大的利诱,几乎没人能抵抗得了。
闯入者们当即转身,与院中士伍站到了一边,把那些强行煽动的食人兵围在中间。
那几个懊悔不已,自知大势已去,纷纷弃械跪地,垂下头高举双手:“伏低不杀,求将军饶命!”
将离从死去的弓箭手身上拔出长刀,夹臂擦血,看向一名校尉:“煽动军心,立斩无赦。”
立时,横刀闪过,几颗人头落地。
将离看都不看,让人去开门,外面的街道上空空荡荡,都聚到城南去了。
间歇的轰响声一直没停过,就像巨人的脚步般,一步一步接近孤城。
门口进来一队兵,说是南城门校尉请云梦君速速前往。
将离给署里做了些交代,两个天秦俘虏不许出门,伤兵留下治伤,守兵留下看守,其他人跟他走。
从军医署出来的大部队跟着将离一齐往南走去,凌霄和墨者们快步跟在他身边,比任何人都更想去看看那到底是什么动静。
道路上的积雪在刚才的骚乱中被踩得脏乱,城内一片战后的狼藉。
尸首、污血、残肢到处都是,这是士伍们自相残杀的余烬,是对生的绝望,是人性的崩溃。
而现在所有的一切,都被南城门外的动静吸引去了目光。
将离抵达的时候,城下挤满熙熙攘攘的人群,都眼巴巴地望着城墙上方,盼望着援军能带来粮食,而城门却迟迟没开。
城头上几名裨将踌躇不绝,不太能理解外面的情景,正在等主将来下令。
登城后,将离稍稍一愣,本应白雪皑皑的雪原中,出现了一条喷着火焰冒着黑烟的“火龙”。
火龙由一节一节的车身组成,单车体积超过了连弩重车。
车头有一巨大的金属三角锥,高度超过雪面三倍,接近城门,尖角将前方又高又厚的积雪迎面破开,雪就会顺着斜面被拨向两边。
而且那锥子是空心的,侧面能看到炉门,里面燃着熊熊烈火,把金属锥头烧得滚烫,一边燃烧一边铲雪,多硬多厚的积雪也能被推开。
锥头后是一长串的双列马队,不像拉车马是在车身前方,这些马被长直的套杆相连,被框定了间距,即使是在后方,只要马能奔跑,带动套杆发力,就能驱动前面的锥头前进。
马队之后又是一节燃着火的车厢,与其说是车厢,不如说是个带轮子的巨大火炉。
接着又是马队、车厢、马队、车厢……
更夸张的,马队上方是一座架空的三角斜坡屋顶,除了为马挡雪,好像还能放不少东西。
总而言之,这就是个整体跟火车一样的东西,用大量的马拉动,而之前发出的轰响,是有人在往前面扔竹筒雷,把雪炸松,就更利于铲除。
这支奇怪的队伍距离城门还有小半里远,楚旗飘扬,让人一眼就明白那定是从南郢来支援的。
可到现在、除了往前面扔雷的那人,连一个兵都没看见,不免让人摸不着头脑,连将离都是满脸问号。
“这是……”凌霄扒着女墙伸头张望,眯起眼睛细瞧,半天才慢慢吐出两个字,“连炉……车?”
“什么东西?”将领们围了上来。
“定是巨子!”他大笑两声,“真的是援兵!我们有救了!”
“我在问什么是连炉车?”
一把胡子的凌霄开心地像个孩子,笑着指向外面:“那个就是啊,是很久以前的事了,当年巨子出了一道题,试问,若是重遇那场冻死秦楚百万士伍的暴雪,以墨家之力,该当如何解困?
“当时有位现在已故的先生曾做出一些构想,我还年少,并不能理解他的方法,只是略有印象,就是像这么一个长长的、以马驱使的大家伙。
“你们看,炉中大火之所以可以经久不灭,是要人去时时添柴的,看样子,马队上的那些屋顶,纵向利用空间,不会占用多余的地方。
“屋顶下方的夹层可以储物,里面应该放着大量的备用燃料,这样才能保证炉中之火不会熄灭。
“而巨子对这异想天开的方案没有当众表态,而是把他三尺高的羊皮图收进了藏书阁妥善看管,事后谈起,他觉得那绝对不是人力所能造出的东西,没想到……真的给做出来了,这得花多少人力物力啊……”
众人在感慨称赞的同时,一名武里武气的裨将皱眉问道:“车来有什么用?兵呢?粮呢?难道是要我们吃马?”
将离极目远眺,望到车尾,终于发现一点情况:“兵在后面。”
等车头三角锥在城门外缓缓停下,车尾后面的情形才显露出来。
用连炉车在前开路,为后面的士伍们铲除雪障,他们一路行军,一路架设稳固的三角顶棚,大军继而从棚下通过。
打桩、撑棚,从天边的位置一路蜿蜒而至,让这条被打通的道路不再受暴雪埋没。
每节车厢前都有一小隔间,每一间都坐了两个赶车人。
此时,从第一辆车厢上跳下一名威风凛凛的将军,是钟元。
身后是一名墨者和金风,仰头找到将离,朝他招了招手。
来人朝城楼上方拱手高喊:“南郢王师左司马钟元,奉楚皇之命,领兵一万,前来信阳驰援!请开城门!”
城头将领纷纷松了一口气,只等将离一声令下。
他笑了笑,攒足了劲,勃然吼出:“开门!迎援军入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