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眼看着周围看热闹的人越来越多，桑和也意识到，倘若自己的风头出得太过，难免吃不了兜着走。

目光往人群里的郑恩谐、秦若彤扫了一眼，抛去了个警告的眼神，拔腿就冲出了人群。

而后紧跟着的，便是梦颠附中的保安。

桑和从未想过，那个一心想着离开平安城去外城闯荡的女孩子，进入到梦颠附中后，居然是生活在这样的环境下。

不管社会怎么发展，人的好坏总是趋于一个平衡的状态，但是，当恶势力逐渐占了上风，那所谓的好人，会因为各种各样的理由选择屈服于恶势力，从而成为人们口中的“伪好人”。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这个“可恨”的定义，又是怎样的？那“可恨”之人，何尝又没有可怜之处？那么，这个“可怜”的定义，又是什么？

她总是会因为这些看似很客观的“哲学”钻着自己的牛角尖。

所谓的看似客观，也逃脱不了人的主观性。

在梦颠城浪荡了几天，芙芙的事情没有丝毫起色，身上的钱也花得差不多，终于回了平安城。回到平安城在家里休息了几日，芙芙的母亲再度给她打了个电话，说，芙芙回来了。

但那声音中带着哭腔，似乎是，有什么不好的事。

桑和去了郭芙芙的家，看到的，却是一个衣裳褴褛，蓬头垢面的女孩子，缩在衣柜里，人靠近她的时候，便会浑身颤抖。

“发生什么事了？”桑和问芙芙的母亲。

这个矮小的妇人满脸愁色地摇了摇头，说：“不清楚……怕是被人那什么了……满身都是伤……昨晚半夜回来的……敲门敲得可大劲儿了……可把我吓坏了……到现在都是一直缩在这柜子里……不肯出来……”声音已经哭得哑了，眼里红丝一片，这会儿话一说完，袖子就往脸上抹了去。

桑和的眼里已然有了丝湿意。

“芙芙，是谁！你告诉我，我帮你讨回公道！”桑和企图靠近那缩在柜子里的人，可那人突然似发疯般地将衣柜的门往里关了去。衣柜门从桑和的脸上擦了过去，由于力道大，速度快，竟摩掉了桑和右脸上的一小块皮。

桑和一阵吃痛，手捂上了自己的右脸。

芙芙的母亲忙来问她：“怎么啦，没有伤着你吧！哎呀，都脱皮了！”

桑和挥挥手，示意自己没有大碍，手从脸上松开了来，敲着衣柜的门：“芙芙，我是小三三啊，你不记得我了吗？快出来，衣柜里面全是樟脑丸的味道，熏得难受的。”

那是在父母离婚后，桑和说的第一句温柔话。

柜子的门还是锁得紧紧的，除了人的身子摩擦衣服所发出来的细微声响，一丝丝回答的声音都没有。

“是谁欺负了你，我一定拿板砖把他砸到太平间去！”

“芙芙……”

纵然桑和在柜子外怎么说，柜子里的人一直毫无动静。

“难道你不想和我做朋友了吗？”桑和累了，坐在了地上，背靠着衣柜的门，显得极其无助。

那种感觉，如同世界都黑暗了，她却还是一个行走在黑暗中的人。没有归宿，也没有依靠。

“是我没有保护好你，是我的错……”

柜子的门被人轻轻敲了一下。

桑和猛然惊起，是芙芙理她了。

“芙芙，你开门，快出来！”

可就如同刚刚那一声声响是自己幻听一般，里面再也没有过回应。

天黑后，桑和回家了。

但她总有种不妙的感觉。

有个旋律在她的脑海里响着，回响着，悲伤莫名，有如：saygoodbye。

在那之后，她每隔几天就会去芙芙家待一会儿，哪怕见不到芙芙的身影，也能靠在衣柜外，说说自己近来遇到的搞笑事情。网咖里有事情的时候，她不能去，芙芙的母亲也会给她打个电话，说说芙芙的状况，无非是吃喝拉撒一系列的事情。可以感觉到的，是一天天地变好。

“桑和啊，今天芙芙跟我去医院做检查了，医生说芙芙受了刺激，再也不能说话了。我一听这话，眼泪就止不住了，你说这孩子原本还好好的，怎么就成这样了啊。才十四岁，从外边回来就不会说话了……这可咋办啊……”

电话里，那个妇人的声音沙哑得几近听不清晰。

“报警。”桑和说。

“能给干事吗？咱们连一点线索都没有。”妇人继续抽泣着。

“先报了吧，不然就真的没有线索了。”

又过了一日，一大早的，芙芙的母亲再次打电话来，话语间竟不如之前那般悲伤了。

只听她说着：“桑和，芙芙今天的状态好了些，早上起来，吃了一大碗饭，现在还在桌上捣鼓呢！看样子是在写字，写得可用心了！”

桑和听着，心里也跟着轻松了不少，可是网咖那边今天又轮到她值班：“状态好了是好事啊！要告诉她，没有什么槛是过不去的，单单靠颜值她也是一等一的美人。阿姨，您好好照顾芙芙，我明天过去。”

可是，真的有第二日的到来吗？

当日下午，桑和还在给客人开机器的时候，再一次接到了芙芙母亲的电话。她用肩膀夹着手机，两手分别在键盘鼠标上操作着，那从打印机里出来的登录账号卡还未递给客人，就听到电话对面的哭喊声：

“桑和！你快过来！遗、遗书！”

不成声调的哭泣声，断断续续地从手机里传来……

这一瞬，她仿佛切身感觉到了时间流动的痕迹，从她年轻的身体上践踏而过，转眼之间，就成了垂暮老人。时间抽干了她的精力，吸干了她的神气。手机从无力的肩头滑落，破碎一地，那薄薄的账号卡竟也如千斤巨石一般压垮了她的手指，掉落下去。

眼前客人的面容早已模糊不清。

耳边仍回响着妇人悲愤的哭泣声。

你经历过死亡吗？

所有的人都在你的面前晃动着，喊叫着，你却像在看上个世纪的默片。

没有声音，连同画面也如同打了马赛克般。

看不到喜怒哀乐，读不懂悲欢离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