蒋氏觉得有些意外，可想想也就释然了。

这个年纪，别家的小公子早就已经知人事了，不说正妻进门前就有了庶子庶女，房里的通房可是不少的。

袁湛喜欢个姑娘不是什么大事，也许今日兴冲冲要她下帖子请人，说不定，时间长了，就像他喜欢的武器一样，把玩一阵也就淡了。到时正妻进门，这个什么林府姑娘的，抬进来做妾就是了，只要听话懂事，自己的孙子高兴，给她一些方便，也不算什么。

作为大长公主嫡嫡亲的血脉，袁湛应该得到最好的。

想到这里，蒋氏慈爱的摸摸袁湛的脑袋，点点头，“好啊，过几天，祖母就叫人去送帖子。”

袁湛简直就要心花怒放。

对吧，对吧，祖母一定答应，祖母最疼我的。

“祖母，您到时仔细看看，您就会发现，我袁湛要找的娘子，一定是最好的！”

蒋氏有些震惊，伸回来的手，顿在半空，好一会才收回。

袁湛发现祖母神情有些奇怪。

蒋氏微微眯起眼睛，带着探究和审视的目光，看着自己心爱的小孙子，想要看清楚他到底有几分认真。

蒋氏作为长公主的嫡女，和老侯爷一世夫妻缘分中，不能说轰轰烈烈，但也只有彼此，除了两个嫡子后院没有任何的莺莺燕燕，也就没有庶子庶女。

长子修宇也是。

可次子袁明修除了正妻是个有封号的县主，有几个侍妾还是高门大户的庶女。

她不在乎次子有几个女人，他能处理好妻妾的关系，不会影响侯府即可。

可小孙子袁湛突然提出要娶一个左院判的女儿为正妻，让她亲自去下帖子，还要她亲自看，那就不是心血来潮的玩乐一下，这让蒋氏有些措手不及。

太医院左院判，不过是个五品小官吧。

她想要从袁湛的神色来辨别，到底是深思熟虑了想要娶一个小官的女儿来当正室夫人，还是一时被迷住了不知轻重。

蒋氏心里一时有些看不透。

她的捧在手心里疼爱的小孙子，此时此刻到底是个什么想法？

是想要娶一个五品小官的女儿从此两人简简单单过一辈子，还是一时兴起转眼就过了兴头抛到脑后？是真不明白她母亲赵岭想要他娶个高贵的正室再纳几个或有用或好看的妾室，还是准备娶个小门小户的嫡女正妻后再纳几个高门大户的庶女贵妾？

袁湛瞪大眼睛，看着自己眼前表情突然有些陌生的祖母，不知道自己说错了什么？

“祖母，这么了？”袁湛赶紧问。

“无事，”蒋氏这才开口，“你想要娶那个林小姐为正妻？”

袁湛拼命点头。

“那么——”蒋氏有些不确定，言语中有些试探，“你准备纳哪个府上的小姐为妾呢？正妻身份不高，后宅就不会太平。”

袁湛再次瞪大眼睛。

什么妾？什么不太平？

蒋氏看到袁湛的表情，立刻就知道了，袁湛无论将来如何，是像老侯爷和伯父，还是像他那个荤素不忌的老子，至少，现在应该没想那么多。

蒋氏眼中带着笑意。

纳不纳妾，是不是享受齐人之福，有时候不见得所有男人都一个想法，总会有几个异类的。

也许袁湛只是懵懂，也许将来开窍了会和想在截然不同，可至少现在，他心里很清楚。

“祖母！”袁湛皱眉，声音里有不满，“什么纳妾，我就喜欢她一个。”

蒋氏嘴角含笑，“如果你今后不喜欢她了呢？”

袁湛简直觉得不可思议，他袁湛堂堂一代少侠，哪里会做出见异思迁的事情来，矢志不渝忠心不二难道都是杜撰才有的吗。

“绝对不会，我现在喜欢她，就娶回家；我以后更喜欢她，就和她过一辈子，做什么要纳妾？”

蒋氏突然想起了一辈子没什么甜言蜜语，但一辈子从不拈花惹草的老侯爷，眼中突然有些酸涩。

看在袁湛此刻如此真挚，蒋氏决定，见一见那个林姑娘，至于是否现在决定让她给袁湛做正室，还为时尚早。

想到这里，蒋氏点头，“祖母明天正式下帖子，请她十天后来我们府里赏花。”不是为了那个什么林府的姑娘，只是为了此刻和侯爷一样真挚专一的小孙子。

袁湛立马将脑袋贴在了祖母蒋氏肩膀上，那股子亲密劲，惹得蒋氏笑弯了眉眼，让一旁的嬷嬷们个个乐开了花。

第二天一早，林若菡刚刚用完早膳，得到了两个消息。

翠竹被废了全部功夫，给了长老做妾。

侯府太夫人下了帖子，请林若菡参加十日后的赏花宴。

林若菡微微皱眉。

沉默一会，让王嬷嬷打发人去侯府回个话，就说自己这几日身体不舍，不能参加。

王嬷嬷和一屋子的人都不相信自己的耳朵。

“大小姐，您真的不去侯府参加赏花宴？”

冬雨看着一旁花瓶里的还在怒放的野花，觉得自己一定听错了。

林若菡却点点头。

“哎呀，我的大小姐，这是大事，您可不能在这上头使小性子！”

王嬷嬷急得要跳脚。

“真是侯府太夫人亲自下的帖子，您知道代表什么吗？”

林若菡仿佛没听见，浑不在意的拿过小丫头递过来的帕子，擦擦嘴巴，站起来就要往外走。

王嬷嬷连忙拦住，想要再规劝一番。

“大小姐，那是侯府正式相看的意思，我们府上没有主母，所以那个蒋太夫人就把帖子下给了您！大小姐，蒋太夫人是已故大长公主的嫡女，她的亲弟弟是茂国公，在皇上面前很是有头脸。京城晋王妃的赏花宴帖子，除开晋王妃办的宴会，无论是她还是茂国公夫人的赏花宴，能拿到帖子，都是后宅女眷值得庆贺的事，您、您怎么可以不去！”

林若菡不觉得一张帖子能代表什么，定了亲都能退婚，何况只是请她去赏个花。

在这个权利更加能一手遮天的地方，一个县主能做的事情太多了。

刚要让王嬷嬷歇了这个心思，前院有人来禀，说永宁侯府太夫人身边的一个姓江的嬷嬷来看望林若菡。

王嬷嬷简直喜不自胜，想要请江嬷嬷到后院来，却被林若菡阻止了。

江嬷嬷喝了一盏茶，看到了带着嬷嬷丫鬟，缓缓而来的林若菡。

江嬷嬷吃了一惊。

原以为，林府的大小姐听见自己过来，一定会殷勤地将自己请去内院，趁这个时间，还会把自己捯饬得漂漂亮亮。

可谁知道，林若菡不仅只把她当成普通的客人，留在了外院，还一身简朴到极致的衣着就出来见她了。

要知道，她可是一到就说明白了，她江嬷嬷是侯府太夫人的贴身嬷嬷，言下之意，就是侯爷见了都要给几分体面的老人。

看上他们小少爷的小姐们，哪个不是精心梳妆打扮的，恨不得个个都将自己弄得天仙似的往太夫人跟前卖乖讨好。

可眼前这个倒好。

一身水灰色的衣裙，这个死气沉沉的颜色，就连太夫人院子里扫撒的粗使婆子都不会穿。头发似乎有些黄，看这样子平时也不见得有多仔细保养。全身上下，除了两支碧绿的簪子，没有任何的首饰。

未及笄的小姑娘，连个金锁也不戴，既寒酸又粗陋。

简直不忍直视，小少爷怎么会看上这样的姑娘。

江嬷嬷满心疑惑，又有点不屑。

林若菡缓缓走进，目不斜视，在上首左侧做好，才看向江嬷嬷。

嘿！

江嬷嬷心中差点爆粗口。

有这么没礼数也没眼力劲的姑娘吗？这林府也是京城的一个老牌氏族了，怎么教出来的姑娘家这么奇葩？

你这样的姑娘，就算能嫁过来当小公子的正妻，太夫人院子里的嬷嬷你都不好好敬着，以后还想有好日子过吗？如此浅显的道理，难道不懂？应该不会啊！

除非她——

江嬷嬷眨眨眼，想要仔细看看眼前这个有些瘦弱，但很是奇怪的姑娘。

这一看，不得了！

自己刚才有些老眼昏花了，那姑娘一身浅灰色的衣裙，近看竟然似有浅灰色浩渺烟波在萦绕，好像比那江南王氏彩绣坊一年只出几十匹的漫天霞光彩云纱也不遑多让。

十二幅的裙摆全部钉了浅灰色米粒大小的珍珠，若不是细看，氤氲的柔光根本注意不到。

江嬷嬷倒抽一口凉气。

这条连粗使婆子都不会穿的裙子，没有个几百两，可能还那不下来。

太夫人的家常衣裳，可都没有这个价的。

虽然，看上去已经不是第一次穿的新裙子。

传说中这个小姑娘的亲娘，可是王百万的嫡亲外孙女，可如此低调的炫富，江嬷嬷自认见多识广，也是第一次见。

这个林姑娘，似乎和别的女孩，有些不同。

可最是让江嬷嬷惊讶的，是眼前这个小姑娘看向自己的眼神。

没有自己想象中的妖媚惑人，甚至连身段都似乎还没完全发育好，近乎女童和女孩之间的模样，除了一双澄澈的眼睛，那单薄的身段，连小公子院子里的二等丫鬟都比不上。

对了，那双眼睛——

江嬷嬷一个激灵。那瘦削的小脸上，两只大眼睛犹如深渊墨潭，乍看古井无波，细细打量却又深不可测。

仿佛什么都不在乎，又仿佛已经看透了一切。

包括她的内心。

这还是一个未及笄女孩的眼睛。

哪怕太夫人年轻时，也不曾有这么一双澄澈无比却又不明深浅的眼睛。

江嬷嬷神情有些郑重起来。

林若菡脸色淡淡，只有礼貌性的浅笑。

“这位嬷嬷，多谢贵府太夫人邀请，但这时节正值春夏交替，我身体不太舒服，所以无法出席，请嬷嬷代为转达我的谢意同时，也请转达我的歉意。”

江嬷嬷没有回过神来，和所有正常人一样，觉得自己耳朵有问题。

不想去？

那就是不想成为小公子的妻妾？

不会是拿乔吧？

江嬷嬷自认老眼昏花但眼神很毒，什么狐媚子什么表里不一的妖精，都逃不出她的法眼。

可林若菡眼神清明，神情坦荡，毫不作假。

江嬷嬷甚至有些怀疑，小公子是不是弄错了府邸，被迷惑了心窍，要娶进门做正头娘子的，不是眼前这个姑娘。

她小心翼翼试探。

“林姑娘，我们小公子，哦，我们袁湛小公子是太夫人的最小的孙子，疼得更眼珠子似的，平日里有些淘气，所以经常被我们侯爷请家法，听说他有一回买不到伤药——”

“是的，”林若菡接过话头，大大方方承认，“袁公子从我这里买了一些伤药过去，我们已银货两讫。”

江嬷嬷：“……”

你这竭力撇清的态度，不会是想和小公子撇清关系吧？

那小公子是一厢情愿？

江嬷嬷更加疑惑。

虽说小公子痴迷武学，一心做着大侠梦将军梦，可身量修长像老侯爷，眉眼俊美像太夫人，就算不会上赶着，也不用如此急切的划清关系吧？

“后来，因为陆陆续续又买了一些伤药，有过几面之缘。只是，也和贵府小公子说过，请他去我们药铺里购买。”

江嬷嬷眼皮都要抖了。

这句话的意思更明白，就因为伤药有了几次来往，可后来也让小公子去药铺购买，这就是断了联系了。

这个林姑娘的意思很清楚明白，她根本无意侯府。

蒋氏默默围观了侯夫人赵岭对林府的一系列手段，最后安郡王府输得一败涂地，赵岭又把手段用到了小公子身边的丫鬟身上，可还是没有成功。

看眼前这个女孩的意思，她心里似乎明白，更是看得恨透，所以话也说得很干脆。

想到这里，江嬷嬷倒是对林若菡有些刮目相看了。

小公子虽然不能袭爵，可母亲和祖母都是有正式封号的县主，身份尊贵；太夫人在皇上面前还颇得几分尊敬，小公子将来无论走仕途还是入军营，前途都不会差。

别的府上的小姑娘，能得到太夫人亲自下帖邀请，几乎是肯定自己有了几分嫁入侯府的胜算，换做旁人，肯定牢牢抓住不放，可这个姑娘，却心明眼亮地亲口婉拒了。

不算是个糊涂的，也好！

江嬷嬷想了个明白，说明来意，太夫人担心林若菡第一次参加宴会，让她说一说具体情况免得出岔子，可现在林若菡不便参加，她也就要告辞了。

林若菡微微颔首，让王嬷嬷送她离开。

回到松涛苑，林若菡准备要开始一天的工作。

谁知，就在午饭过后，那个江嬷嬷又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