袁湛最近上课特别认真,夫子也很欣慰。
所以,太夫人的嬷嬷破天荒在上午读书时间,亲自来找袁湛,让两人都特别意外。
袁湛看着江嬷嬷欲言又止,也不多问,迈开长腿直接往寿康院里奔。
江嬷嬷气喘吁吁回来时,蒋氏已经将大概经过告诉了袁湛。
不来参加宴会?
袁湛瞪着眼珠想了好一会,突然笑了。
“祖母,我忘了告诉您,昨日我硬是拉着她骑了好一会的马。”
在蒋氏面前袁湛有些不好意思。
“可能是第一次,难受得不得了,我看她浑身就像散架似的,脸色都白了!”
袁湛非常尴尬地用手摸摸鼻子,现在想想,不管是没有考虑到名声还是没有考虑她是否会骑马,自己都是很唐突的。
“所以,她说得身体不适,的确是有的,另外,她可能还在怪我唐突了她,所以不愿来呢!”
蒋氏和江嬷嬷相互对视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出了不可置信。
这个小祖宗唉!
江嬷嬷一回来就把林若菡说的话,原原本本说给了蒋氏听。
蒋氏虽然知道了林若菡的想法时有了几分讶异以致有些许另眼相看的意思,但很快就把这号人抛之脑后,之所以上课时就要把袁湛叫回来,一来是让袁湛及时知道,免得希望越大失望也越大,二来,自己也是很急切的也想看看袁湛知道后,是个什么反应,会有什么想法。
之前赵岭在他面前如此失态,袁湛竟然轻而易举的放过,没有一丝一毫想要追根究底的意思,让蒋氏心里十分不安。
说得难听一点,京城高门大户里的七八岁的小孩,亲眼看见母亲如此失态,肯定会留个心眼了。袁湛比个七八岁的小孩,还要好骗几分。
是纯粹单纯无知,还是对长辈的绝对信任?
袁湛可以单纯无忧的在她羽翼下继续快乐几年,但并不代表自己能放任他能当个头脑简单的蠢笨之人,否则,任她蒋氏本事再大,也终有闭眼的一刻,袁湛那时又该如何自处。
林若菡拒绝参加侯府的宴会,里面传递的信息可谓巨大。
袁湛若是细细思量,可以想到很多。
最表面的,是林若菡对侯府、对袁湛到底是什么想法。连太夫人的邀请都能拒绝,已经很清楚说明她根本就无意侯府,甚至对袁湛也没什么痴心妄想,自己主动断了和侯府联姻的路。
再想深一些,林若菡为何没有想法,是因为对袁湛本身无意还是对侯府的抗拒。对袁湛不满意,是因为他前途不明还是心性不够成熟;对侯府的抗拒,是因为两家门第悬殊还是侯府曾经有过她认为不恰当的举动。
假设,袁湛能够细心或心眼多一些,能联想到的更多了,熟悉小厮的失踪、熟悉婢女的行为越矩、赵岭情绪的失控等等。
蒋氏不希望袁湛马上成为一个心里都是筛子的人,可基本的嗅觉和敏感还是应该存在。
袁湛是块璞玉。
袁明修想要他走仕途混官场,只知道让他死读书,一旦有了功名就名正言顺的进入官场混资历,将侯府发扬光大,没想过要打磨他的心性。
赵岭想要他攀龙附凤,有了裙带关系想要出人头地比什么读书习武更加快捷十倍百倍,且儿子的教育都是男人的事,这个还是她最小的儿子,除了纵容更加没想过要纠正什么。
而她蒋氏自己,有了嫡长孙的死,更想把这个酷似老侯爷的小孙子呵护在自己羽翼之下,总觉得有自己有他爹娘有他哥哥们,他只要无忧无虑的过日子就可以了,再不济,还有她的弟弟茂国公在,袁湛总是不会缺了那一官半职的。
可谁曾想,快要十八的袁湛,除了天性中的聪慧,后天应该具备的勋贵子弟的各种敏锐心性和嗅觉,一概没有。
蒋氏心中叹气,希望这次林若菡的事,能给他提个醒。
可是,蒋氏有些失望。
“祖母,您再给她下个帖子嘛!”袁湛双手拉着蒋氏的胳膊,像个要糖吃的小孩,摇了摇,满脸祈求,“是我唐突她了,她还在生气,说不来也是应该的,您若再下个帖子,她就知道了,我是很诚心邀请她的,她一定就会来的!”
这次连江嬷嬷都有些失望了。
小公子,您可知道,您的祖母身份何等尊贵。大长公主对皇上有恩,您的祖母也不是一般女子,您的父亲和祖父加起来,在皇上心里的分量,也不如您的祖母一人。
再说了,侯府太夫人的品级和县主的封号,下一次帖子给一个区区五品太医的女儿,已经是太大的恩典了,再要第二次下帖子,那不是给那个林若菡脸面,而是压了她的福分了,侯府脸面也不好看。
蒋氏心中突然恼火,平日脸上十分不显的皱纹都开始明显起来,她微微皱眉,眼神有些凌厉地看着袁湛。
“胡闹!”蒋氏厉声呵斥,“她不来便不来,侯府缺了她,难道宴会便办不成了!”
袁湛也知道自己要求有些过了,可自己哪次要求祖母驳过自己,遂一脸委屈看着蒋氏,也不说话,就这么看着。
蒋氏简直不知道该说宝贝孙子什么好了。
他这个性子,很大程度上是自己惯出来的,现在呵斥他,已经没什么用了。
罢了。
“祖母已经下过帖子了,不能再重复下了,不然人家会觉得我们侯府强人所难,我们这样的人家,可不能落人口舌,”蒋氏语重心长,希望袁湛能明白一些事理。
可袁湛就算能明白,也不是现在。
“祖母,那怎么办?”袁湛急得抓耳挠腮,“要不,要不我让母亲给我下个帖子吧?”
哼,你母亲没把那个林若菡千刀万剐已经很对得起人家了,还想让她去下帖子。
蒋氏心里冷哼。
看着袁湛额头的汗都要流下来,蒋氏再次叹气。
“还是祖母想办法吧,一定帮你把她请来,祖母给你仔细相看。”
袁湛再次拉着祖母的手摇了摇,“我就知道,祖母对我最好。”
等她被请来了之后,她面对的一切,希望你能早点看明白,早点觉悟。
不要浪费我给你制造的机会,长大的机会!
蒋氏心里期待。
林若菡不知道袁湛和蒋氏之间的事情,江嬷嬷过来,做为林府唯一的女眷,只能她出面待客。
江嬷嬷这次已经对林若菡的衣着、态度见怪不怪了。
她说明来意。
“林姑娘,是这样的,听闻林大人医术超群,你也得林大人真传,我们太夫人想要请你过府,和女眷们一起聊聊换季养生的事。”
江嬷嬷看着林若菡明亮澄澈的眼睛看向自己,那通透到让人无所遁形的视线,仿佛透明的利剑,刹那间击穿内心。心口似乎被豁了一个口子,黑黢黢的东西马上暴露在天光下。
江嬷嬷在这个未及笄的小辈面前都很有些不自然。她很快就明白了,这个女孩一眼看穿了所有的把戏。
至少是自己的把戏。
林若菡当然明白。
堂堂侯府太夫人,皇上亲姑姑的女儿,就算要聊什么养身,要请个太医,甚至是她林若菡的父亲,太医院的第二把手,都是轻而易举的事。
为了袁湛吧!
为了那个傻乎乎却又单纯执着的袁湛吧!
自己能一再受到侯府太夫人邀约,不过是太夫人为了给袁湛上一堂课,或者看上去满足他某些要求却实际上通过自己的出现,让袁湛看清楚一些他一直不在意也不明白的事情。
不然的话,侯府和林府早就结仇,哪里还会一天两次的邀请她去。
就像她在实验室里,给她的助手翻盘一些实验失误,对着录像仔仔细细反反复复的观看揣摩,到底是哪个实验步骤出了问题,导致他们的最终失败。
而她林若菡,现在就是一部被翻盘的实验录像,马上要遭遇蒋氏给袁湛的人生指点。
贵重的是被指点的失误,而不是看上去很贵重需要被连着邀请两次的客人。
林若菡直直看着江嬷嬷,不发一言。
她自己看懂是一回事,可被人如此怠慢,确是另外一回事。
可就在江嬷嬷觉得自己又要被第二次拒绝的时候,林若菡却突然轻轻笑了一声。
笑声很淡,却很清晰,就如同林若菡黑白分明洞察一切的眼睛。
江嬷嬷觉得很刺耳,那笑声中充满了嘲讽。
是的,就是嘲讽。
就在上次这个姑娘明明白白撇清了和小公子的关系后,明确地自动斩断了和侯府联系后,自己还要如此托词地再次来邀请。
虽然江嬷嬷不承认,可明明就是有欺负人家小姑娘的意思。
“袁公子很有福气!”有这么偏爱他的长辈,能如此明目张胆的睁眼说瞎话。
江嬷嬷:“……”
她不知道该这么回答,林若菡看似委婉的感叹,却实实在在地在打她的脸。
江嬷嬷第一次觉得自己一把年纪,却被一个小丫头给鄙视了,心里恨恨却又不好说什么。
不管是大长公主府邸还是如今的茂国公府邸,就算是皇宫都是如此,私底下再如何的血腥残忍,表面都是花团锦簇。太夫人在她临出门时眼中有一丝的犹豫,但也很快消失。
她当时不明白,现在知道了。
这个小小太医的女儿,既然第一次看清形势婉拒邀请,心里定然是个明白人。既然知道被侯府曾经打压陷害过,现在一张赏花宴的帖子,实在代表不了什么。怨恨和敌对根本不会消除,说不定会因为这一次宴会而引来更多的麻烦。
而她江嬷嬷自己,当时出门的时候,竟然倚老卖老的认为,就算林若菡知道了赵岭的手段有所畏惧而不敢第一次就答应,可这次毕竟是赵岭的婆婆递出了橄榄枝,无论是对小公子还是对侯府,只要有一丁点的想法,就不会再放弃如同天上掉馅饼的第二次珍贵无比的机会。虽然换了名头,不是赏花宴的邀请,可心里知道就行,那得是多大的脸面。
按照一般闺中待嫁女子的想法,就算不够格嫁入侯府,能得到蒋氏的多次邀请,有了一个好好名声,以后嫁人也是一份助力,肯定屁颠屁颠就立马答应了。
所以,她就这么胸有成竹的来了。
可谁知,蒋氏的犹豫成真了。
她江嬷嬷跟着县主顺风顺水多年,竟然在今天踢到了一块铁板。
人家一个未及笄的小姑娘,只用一个眼神和一声轻笑,就看穿了自己虚伪的面具,连表面功夫都不屑于做,直接让被揭穿后无地自容。
是啊,小公子是很有福气。
人家小门小户的姑娘看不上,小公子的长辈还一而再的上门请求。
是得多廉价的公子啊,是得多廉价的门户,才能做出这种事情来!
你们的小公子作为这次邀约的始作俑者,在上次打压敌对中,几乎从头至尾没有路面,不是毫无话语权的被蒙在鼓里,就是缩了脑袋在观望,这次你们这些长辈居然还有脸面来邀约被打压报复的无辜女孩?
全世界除了你们是聪明人外,也许还有一些漏网之鱼,也是有些脑子的。
江嬷嬷的老脸有些火辣辣的疼,仿佛直接被眼前的女孩狠狠抽了一个耳光。
王嬷嬷是跟着林若菡一起出来的,看到林若菡几乎一言不发就把一个侯府极为有体面的老嬷嬷说得及其不自在,知道自家大小姐的脾气,却也不是很赞同。
总得留一线,日后好相见。
王嬷嬷刚张开嘴,却见林若菡视线淡淡扫了过来。
她只好悻悻然闭嘴。
林若菡现在想什么,王嬷嬷心里清楚。
侯府手段卑鄙,早就撕破脸皮了,装什么大尾巴狼,有时间在这里墨迹,还不如去工作实在!
江嬷嬷黑着一张脸,出门而去。
袁湛很快就知道了林若菡还是不会过来,耷拉着脑袋看着蒋氏,真心十分委屈。
蒋氏很是恼火,觉得林若菡真是不知好歹,刚要吩咐人以她的名义将林若菡立即带过来,前院突然有人过来回禀,说林若菡愿意过来参加赏花宴。
林若菡站在窗前,把那朵紫色的鲜花拿在手里,反复端详。
然后,丢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