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轩之盯着来人,瞧了半天,才认出此人竟然是销声很久的侯府小少爷袁湛。
和已经中的侯府小公子完全就不是一个模样!
他差点以为自己认错了人。
说他是小少爷,应该已经不正确,眼前的身着黑色衣袍、褪去一脸少年稚气的男子,和以前的袁湛已经相去甚远。
“袁湛?”孙轩之起身,向抱拳的袁湛回礼,“一起坐!”
两人举杯对饮,虽然孙轩之比袁湛大了七八岁,可袁湛一身精干的气势,孙轩之竟然没有感觉到两人之间岁数的差距。
几杯薄酒下肚,两人都似乎看透了对方眉宇间的愁绪。
孙轩之也不瞒袁湛,他回去就是去被休弃的母亲坟前山香的,他甚至连死讯都没有被告知,想来孙氏一族应该是将她母亲恨到了骨髓里了,根本就不承认蒋氏曾经是孙府的主母。
孙轩之又是一杯酒下肚,说起自己听说了母亲的所为,也非常惊讶,若不是如此,孙府也不至于除了他一个男丁之外,其余都是姐妹。父亲置外事虽然与此无关,但多多少少也是被府中没有香火延续而急得出此下策。
两人又痛饮了几倍,才又分开。
小酒肆外,天色已经全黑,北风开始呼啸,小雨开始夹着雪珠,在漆黑的夜幕中,纷纷而落。
袁湛带上了风帽,顶着寒风,走向夜幕。
从被五花大绑带离侯府至今,袁湛数着日子一天天熬着,从吃饭睡觉都被几个家丁侍卫盯着,到制服了所有的侯府出来的人,再到成为江南最大的威远镖局的副总镖头,袁湛这几个月吃的苦,比他之前十几年所有苦难加起来,还要多许多倍。从衣食无忧的侯府小公子,到一个干苦力的小镖师,再到一杆长枪折服众人后,终于成为一个真正的镖师,他流过血,受过伤,最难过的时候,靠拿着已经用完的小药瓶,咬牙才挺过去。
不过短短几个月,袁湛已经成了威远镖局除了总镖头以外,威名远扬的副总镖头,他自称姓简明新,江湖人尊称一声小简镖头,只要是简新镖头压的镖,就算镖师个个重伤,东西都不会有丝毫损失,简新镖师的名声在江湖上名声大噪。
化名简新的袁湛,一直关注着京中动静,章府被抄家时,他差点就单枪匹马回到京城,可他已经对父母有了了解,心里明白这不是最好的机会。
如今,林若菡因为救治皇后有功,被封了郡主,如此一来,不管在皇上还是皇后那里,林若菡都是有功之人,侯府应该不会再将她这位郡主拒之门外。
白日里已经和总镖头告了假,要回家中处理一些事务,袁湛今晚在酒肆结了一个月的酒钱,打算去京城禀明长辈后,将林若菡带到江南生活。
他有了积蓄,也有了自己的手下,有信心给林若菡安定的生活。
从江南苏州到京城,快马加鞭需要十五天的时间,袁湛只带了几个心腹,启程往京城而去。
林若菡自从给皇后治病后,除了隔三差五去给皇后诊个脉,几乎就不再往宫里去。在这之后,她在皇后宫里见过皇上几次,从皇上明显威严冷淡的表情里,林若菡觉得自己应该是不太受这位皇上待见的,她也不多想,很多时候都保持沉默,诊脉完毕就出宫。
只是林清江告诉她,当日一群黑衣人出现,让他们父女顺利过关,至今都不知道是哪方的人马,帮了他们,甚至一点头绪都找不到。
林若菡想了很久,也不知道是谁在帮他们,索性也就放开一边。
郡主府的府邸比林府格局大,主院修葺的十分华丽,最主要的是她可以有一座面积巨大的实验室,这段时间,林若菡在慢慢考虑搬家的事情,
上午去了仁济堂,下午回到松涛苑忙着研究药方和整理搬家,林若菡过的十分充实。明月人没有回来,却陆续送回来一些奇奇怪怪的草药,林若菡十分有兴趣,准备空闲下来时,好好研究一番。
璀璨阁已经很久没有再去了,虽然赵先生的样子总是在夜深人静的时候,在她脑海里出现,但朱雀果没有找到,她也没有时间去研究十二论上面的药方了,没什么药材是必须要去翠植苑拿的,璀璨阁的美食虽然有时候想起来会有些抓心挠肺般的嘴馋,可仁济堂的忙碌让她可以将美食抛到脑后。
眼看要过年了,从再次睁开眼到现在,林若菡发现自己不仅长高了,身体素质似乎也提上来了,虽然底子还差一些,只要平时注意保养,应该不会有什么大问题。
今日天色有些灰蒙蒙,似乎要下一场大雪,林若菡结束上午的门诊,中午刚回到松涛苑,一边吃午饭,一边听王嬷嬷的唠叨。
最重要的实验室已经搬迁完毕,连药材库房都已经转移过去,眼下要搬迁的日常用度,郡主府所有家具都是一应俱全,甚至连连前院的管家侍卫家丁和后院的管事嬷嬷丫鬟婆子,都是按照郡主的规制,由内务府准备好的。
林若菡忙了一个上午,正准备到温暖的被窝里睡个午觉,突然听见前院又人来禀,“袁公子来找大小姐。”
林若菡听着小丫头的回禀,觉得自己应该是睡糊涂了,直到王嬷嬷一脸怪异的将林若菡从床上拖起来。
“是袁湛袁公子,真的是他来了!”
林若菡一个激灵,睡意全消。
一刻钟后,林若菡气喘吁吁的在前院偏厅,见到了久违的袁湛。
“阿湛?!”林若菡声音有些抖,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眼前看见的。
那个记忆中的中二又热情的少年,已经彻底成了一个身材魁梧面容刚毅的青年男子,林若菡不得不感慨,时间对于男孩的重要性,不亚于砂轮对于璞玉。
袁湛十几天的赶路,今日刚刚才到京城,没有先去侯府,而是直接先来见林若菡。
“若菡,”袁湛一身黑色棉袍,黑灰色的狐皮大氅披在身上,像是一把开了封的利剑矗立当场。
林若菡见他一脸的胡子拉碴,似乎饱经风霜,说话时声音还有些沙哑,坚毅的脸庞中,眼神明亮带着温暖的笑意,负手而立,豪气无比,已经隐隐有了江湖大侠的不羁与爽朗,看到她气喘吁吁地跑来,平静且温柔地朝着她微微张开双手。
心里有些酸胀,林若菡放缓了脚步,眼前的男子早已不是那个少年,她似乎已经完全没有了两人之间的主动权,正想着怎么开口,却只见那黑衣男子一个箭步,张开双臂,将自己完全拥入怀中。
这个怀抱陌生且熟悉,林若菡一路顶着彻骨的寒风,从后院匆匆赶来,只顾得上穿了一件夹袄,从头顶到脚跟都是凉飕飕的,在这个刚刚有了宽厚轮廓的男子怀里,尽情地汲取温暖。
袁湛似乎比前世的弟弟还要高,林若菡能听见他胸膛里那颗稍显快速的心跳。
良久,袁湛弯腰,把头搁在林若菡瘦削的肩膀上,喃喃低语,“若菡,我们再也不分开。”
怀抱很温暖,但时间长了,林若菡觉得有些尴尬,眼前的袁湛正已一个成年男人的姿态,用自己无法挣脱的有力怀抱来宣誓自己的回归。
林若菡挣开双手,用力推推袁湛的胸膛。
纹丝不动!
“阿湛,放开,”林若菡轻声细语,刚刚见面,她不想让袁湛失望。
可袁湛充耳不闻,两只健壮有力的胳膊更加用力,似乎想要将怀中的女孩彻底勒紧自己的骨血里,永远也不再分开。
林若菡有些感觉被勒得有些疼,刚要再用点力推开,却感觉自己的脖子里有凉凉的液体滑落。
再如何长大,还是她的阿湛。
林若菡心里叹息,也就没有再推拒,而是将手环到袁湛身后,轻轻拍着袁湛的后背,像是安抚一般,轻柔至极。
袁湛很快放开了林若菡,情绪平复的很快,甚至眼角都没有任何痕迹。
两人坐定。
林若菡没有开口,看着袁湛一口气喝干了一盏热茶,让人添了热茶和几盘点心,又等着袁湛狼吞虎咽的吃完,刚想要让袁湛简单洗漱一番,袁湛却抬手阻止。
“若菡,愿意和我离开吗?”袁湛单刀直入,却眼神坚定,略带着一丝乞求。
林若菡不想如此快让袁湛失望,犹豫间刚想要问袁湛现在的情况和打算,却被袁湛打断。
“若菡,我并非让你和我私奔,”袁湛眼中有种看透林若菡心思的笑意一闪而过,“侯府会正式上门提亲,然后,我才名正言顺的带你离开!”
“阿湛,你去了哪里?”林若菡岔开话题。
袁湛笑容浅淡,“我出去见识了一番,有了养家糊口的能力,”他话锋一转,再次转回被林若菡岔开的话题,“所以,想来带你离开。”
林若菡脸上有些薄薄的红晕,除了刚才的尴尬,她被一个当成弟弟看待的男人一连几次的表白,甚至看似草率实则在内心郑重了几个月的求婚,她有些招架不住。
她在心里,一直把自己当成这个男孩的弟弟,而现在,男孩突然成长为男人,单枪匹马的杀过来,要求自己和他一起离开。
“阿湛——”林若菡刚刚开口,就被袁湛打断。
“你若是回答不了,我换个问题,”袁湛笑着站起身,走到林若菡面前,两只大手握住她纤细的胳膊,像是抱着她般缓缓在她跟前蹲下,双眼凝视,“若菡,你喜欢我吗?”
林若菡竟然有些微微的不知所措,勉强镇定心神,让自己视线不要闪烁,直直看着袁湛,“我——很感动,你为我的付出,但是——”我没有如你一般这样炽烈的爱意,我对你的感觉,更像一个亲人。
袁湛这是第一次,看见林若菡说话如此迫不及待的转移话题,甚至顾左右而言他,像是在朦胧的感觉下,不愿正视内心,他不相信林若菡心里一点也没有他,只要有,他现在已经有信心,占据她的整颗心。
如果,今后面对的人只有他,除了那些不会说话的草药,林若菡只会满心都是他。
——还有,他们的儿女。
袁湛深深盯着林若菡的眼睛,直到她没有再说下去,右手顺着胳膊往下,他大掌包裹着小手,握着它来到自己面前,微微展开手掌,轻轻贴在自己嘴唇上,然后,落下一个轻轻的、犹如蝉翼般浅浅碰触的吻。
酥麻带着微微刺痛后,一阵电流狠狠传到林若菡心脏处,一震微微的颤抖后,林若菡一张小脸几乎刹那间羞得红晕爬了满脸。
袁湛看着眼前女孩粉面桃腮的娇俏模样,一对长长的睫毛连续无措的眨动,大眼睛里的似有朦胧水雾迷茫,他哈哈大笑,几乎下一刻就想把她圈在怀里好好亲密一番。
可到底忍住了。
不急,好日子就在眼前了。
林若菡听见袁湛的豪爽至极的笑声,气得将手狠狠抽了出来,不管不顾的在袁湛的肩膀上重重打了一下。
袁湛笑得整个人都在抖,有些痞痞地超林若菡挤眉弄眼,“我之前听说了一句什么话来着,哦,对了,一个巴掌换一个吻,值!”
林若菡心里在咬牙切齿,满是红晕的小脸却在竭力维持平静,语气凶狠,表情严厉,“袁湛,你给我坐好,别在我跟前晃悠,头晕!”
袁湛笑得灿烂,“嗯嗯,我马上坐好,不在你跟前晃悠,我在你心里晃悠就行,对了,我在你梦里晃悠,也行!”
林若菡狠狠瞪了她一眼,发现袁湛根本不怵,依旧笑眯眯看着她,像是看着自己失而复得的宝贝一样,一眼都不愿移开视线,眼睛里的浓烈,丝毫也化不开。
如此深情的男人,她何其有幸在有生之年能够遇到。
只是,前路正能如袁湛所说,他有了离开侯、独自养家糊口的能力?
不说他现在做的营生是否能长久,就是侯府能让这么精贵的小公子在外风餐露宿?
心里叹息,她想听听袁湛额打算,再作安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