迟来的一场雨淅淅沥沥地下了一整天,这样的梅雨天气,难免让人心浮气躁。
向云生此时正是如此,她窝在床上玩手机,耳朵却不由自主地往客厅里听,企图听到点什么动静。
她的脸色仍是苍白,但身体已经恢复得差不多了,她倒希望自己能在这病床上躺久点,白秀无微不至的照顾让她很是受用,心里就忍不住生出这种小孩儿气的想法。
门咔哒一声响了响,向云生以自己都无法想象的速度躺回床上,还不忘故作痛苦地闭上眼睛。
没一会儿白秀进了房间,他走到床边摸了摸她的额角,发现一切正常,这才放下一颗心,他没有拆穿向云生的把戏,而是坐下来帮她理了理揉成一团的头发。
这时事务所的电话突然一响,白秀赶忙站起身去接,很快电话里传来老图的声音。
“我们要把她和天星会的案子移交给上级特别事件小组了,下午就交接。”他开门见山地说,“不过她提了一个要求,想再见你一面,你要不要见她?”
白秀当然知道老图指的是谁,老实说直到现在他也无法将那个歇斯底里的女人和十年前那只善解人意的小山猇联系在一起。
萧天星没有说错,要是她爷爷没有因为救他而死,也许她现在就不是这样的了,又或者如果当时他还记得他的承诺,早点将她带回白家,事情也不会发展到眼下这个局面。
那些人其实是他害死的……要是十年前死的是他就好了,现在一步走错,步步皆错,他好像什么也做不好。
“喂喂喂,说句话啊?”
见他一个劲地沉默,老图连忙催促,白秀回过神:“我马上过去,她在哪里?”
“我们雄城特别事件小组没有羁押嫌疑人的条件,所以暂时委托雄城公安局帮忙……我已经跟叶警官打过招呼,你直接去找他就好了。”
白秀挂了电话,看了看房间里,向云生仍蒙头睡觉,他悄声拿着雨伞出了门,因为天气的缘故,街上并没有多少行人和车辆,好不容易打到车,到目的地已经快中午了。
好在老图已经跟警局的人打过招呼,虽然他没有碰到叶轩,但还是顺利地见到了萧天星。
不过几天没见,她完全变了个样子,好似回到了十年前。
萧天星坐在狭窄的窗下,痴痴地听着雨声,甚至于白秀走进房间,她也没有回头,白秀也没有说话,他注视着窗外飘扬而下的那一场雨,有些失神。
“你真地一点也没有变,可惜我不再是以前的我了。”
女孩突然开口,“太爷爷之前跟我说,等我知道爱恨情仇的时候,我就长大,我现在终于明白了他的话……要是可以不长大该多好啊。”
她转过身,眼中一片平静,看了白秀几秒钟,又移开了目光:“我要走了,去承担我所犯下罪孽的恶果,但在此之前我想告诉你一些事。”
白秀隐约猜到她要说什么:“关于那些组织?”
“对。”萧天星转头去看窗外,“你弟弟所属势力叫做‘螟蛉’,隶属于‘蛩声’,后者耳目遍布天下,没有人知道他们到底要干些什么。
不过它也只是一个傀儡,真正在背后发号施令的是一个名为‘蜉炁’的团伙,当然世界上并非独有一个蜉炁,它们共同组成蛰伏于人间的帝国——‘蛰天’。”
听她说罢,白秀心中的震惊已经无法用言语来描述,螟蛉、蛩声、蜉炁、蛰天,这一连串的名字、这一层层的架构,让他仿佛看到了一个噬灭天地的深渊。
透体寒意席卷而来,他心中难以抑制地生出一股颤栗——既然这些组织之后有一个蛰天,那么它身后呢,是不是还存在着更深一层的掌控者?
“想必你也猜到了,云寒其实是蛰天派来拉拢我的,救治阿行的方法、天女心,甚至于亡灵逆流都是他交给我的,可惜前一天晚上他察觉到势头不对就跑了,不然我可能会先拿他开刀。”
萧天星没有察觉他的神不守舍,自顾自地说着,“可惜当时我被仇恨蒙蔽了双眼,竟然没有发觉他们包藏的祸心,不然阿行也不会死……这大概是老天对我的惩罚。”
白秀一时不知如何开口,最后宽慰道:“我与它早有血海深仇,有朝一日我一定将你的仇一起报了,你就好好地活下去吧,这也是你太爷爷的心愿。”
萧天星轻声一笑:“这应该是我对你说的话,就你这性格我真怀疑你能不能活到那一天。”
“……”白秀只好表明自己的决心,“我会尽力的。”
“你真有趣。”萧天星的肩膀轻轻地耸动着,就像他之前见她时一样。
她强忍着笑意,心情十分地不错,好一会儿才叹了口气,看着窗外绵密的梅雨呢喃出声,“其实这些都不是我想跟你说的,我只想告诉你——”
她仰起头,从容地闭上了眼睛:“小心,蚂蚁来了。”
呲——
白秀毫无预料地听到一声极为轻微却十分耳熟的声响,还没反应过来,萧天星已张开双臂,就像拥抱着窗外什么东西一样,缓缓倒在了地上。
鲜血混着脑浆从她眉心的窟窿里涌了出来,顷刻间将她似欣喜、似解脱、似悲悯的笑容掩盖住了。
白秀本能地想过去查看她的情况,然而脚下生了根一样,一步也迈不出,最后还是老图接到消息,过来把事情处理了,然后送他回了家。
他浑浑噩噩地往楼上走,老图在门口替他辩解:“你别想太多,这萧天星得罪了太多人,说不定是那些头头们怕她供出自己,于是雇凶暗杀了她,总之和你没关系。”
真的没关系吗……
白秀问自己,萧天星的死状和郑如意如出一辙,她显然也是被蛰天灭口的,甚至于是同一个人动的手,那个人就像一场噩梦,如影随形地跟着他,将他身边的人一个、一个杀死。
他知道他不能继续躲避下去了,如果不找到这个人、不找到蛰天,他身边还会有人遭此厄运,只有找到他们、杀了他们,他才能彻底得到救赎。
等老图离开,白秀去买了份午餐,向云生听到他的动静,总算松了口气,也顾不得装睡了,探头问他:“你去哪儿了,怎么这么久才回来?”
白秀歉意一笑:“抱歉,去了警局一趟。”
“不会又是老图他们找你跑腿吧?”向云生忍不住抱怨,“哼,特别事件小组就是一群煞星,以后少跟他们来往!”
白秀笑着点了点头。
向云生察觉到了他的异样,追问道:“是不是发生什么事了?他们为什么要你去警局?”
白秀没有提萧天星找他的事,只低声告诉她那个消息:“萧天星死了。”
向云生愣了愣,旋即幸灾乐祸地笑了起来:“那你干嘛不高兴?这个作恶多端的女人差点害死我,还那样对你,我巴不得她早点死呢!”
“是啊,她罪有应得。”白秀也笑了笑,将门带上,隔着房门对她说了也许是他们这辈子最后的一句话,“云生,你再休息一下,我去给你买午饭。”
向云生知道他心情不好,也就顺从地躺了回去,但她越想越觉得不对,连忙跳下床朝客厅走去。
一看到茶几上还冒着热气的饭菜,她懵了,然后疯了似地在附近翻找着,没多久她找到了饭盒下的那张纸条,上面只有孤零零的一行字,她的眼泪却瞬间滚落下来。
“人灵有别,后会无期。”
几天后。
白秀到达望城已经是晚上九点多了,这个闻名于世界的古老都城沉浸在现代社会的霓虹灯下,别有一番惑人心魄的风情。
他来到这里并非只是出于谢宁蕴的邀请,他要去找一个人——老城区春风路23号,曲小雯。
这是李三才临死时留给他的地址,想来与蛰天有关,只是如今十年过去了,这个地方或者说这个人还在那里吗?
抱着姑且一试的想法,他拦了一辆车,可司机一听他要去那里,连连摆手,然后摇下车窗绝尘而去,他觉得奇怪,又拦下一辆车,还是一样的结果。
他正一筹莫展,不远处的电动三轮车门里钻出来一个脑袋:“哥们,你是不是要去老城区?我回家刚好顺路,可以载你过去,只要二十块钱!”
见白秀面露迟疑,那年轻人笑了笑:“别等了,那边搞拆迁,公交车早就改道了,这么晚出租车是不敢去的,也就是遇到了我,不然你得明天赶早!”
听他这么一说,白秀也就依言上了车。
年轻人从后视镜打量着他:“看你也不像缺钱的样子,还舍不得二十块钱?”
白秀不好意思一笑:“那倒不是,就是觉得奇怪,他们都不敢过去,为什么你愿意做这门生意。”
“原来你是怕我骗你啊……”
年轻人一边开车一边感叹,“实不相瞒,我就是老城区的人,自然敢去,其他人就没准啰,老城区最近丢了很多孩子,弄得人心惶惶的,天一晚谁敢冒这个险!”
白秀皱了皱眉:“你们没报警吗?这么大的案子不可能没人管吧?”
“可惜这不是想管就能管的。”
对方摇了摇头,“事情就邪门在这儿,自打第一个孩子失踪就有人报警了,警察同志也来查了,不成想老城区偏僻,压根没装监控,我们那片儿人来人往又多,根本查不到这坏事谁干的。”
虽然后来也装了监控,甚至隔不远就有派出所的治安亭,可这孩子还是一个一个地丢。
你说这王八蛋也真够缺德的,怎么就逮着我们区薅呢?这能搬走的都搬走了,老城区也就越来越荒凉,亏得我家没孩子,不然我也早领着我一家子挪窝了!”
他反应过来,好奇地瞄了瞄白秀:“你看着不像望城人,和老城区更是不搭界,过来找亲戚朋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