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本能地去看方悬翦,后者嫣然一笑,轻轻拍了拍他的脸颊:“我来数数,你是第几次栽在我手里了,怎么这么不小心呢……呵呵,你们男人啊都是一路货色。
我早知道,你心里有了别人就绝不肯为了阿心答应我,所以我在这匣子上布下了束缚法咒,事关我孩儿的性命,我当然需要百分百的把握。”
她迆迆然退后几步,颇有兴致地打量着他。
“你的魅力还真是大,难怪那些个女娃娃被你迷得神魂颠倒,而缔天界为了抓到你也算煞费苦心,只要我将你交给他们,又有刚刚那位帮衬,我的这点小事想来不在话下。”
“难怪你要救他。”
“其实我也没有想到,那么厉害的一个人居然也差点在阴沟里翻了船。”方悬翦摊了摊手,“不过话说回来,我真应该感谢你,不然我都没有办法让他欠我这个人情。”
白秀意有所指地道:“既然方前辈执意如此,那我只能用刚刚的办法再劝劝你了。”
方悬翦看着他好似看着什么怪物,顿时噗嗤一笑。
“别人不了解,我还不清楚么?刚刚你用的哪是什么释灵解魄,不过是通灵四式中的谒魂咒罢了,你能吓到他,可吓不到我,哈哈哈!”
“不试试又怎么知道。”白秀将她之前的话奉还给了她。
方悬翦一敛笑容,手上猛地一动,下一秒一柄剔透无暇的弯刀架在了白秀颈边,她傲然说道:“那你就试试看,反正他们只想要你的命,我不介意代劳一下。”
利刃轻轻一递,瞬间划出一道血痕,白秀却不为所动。
他目不转睛地注视着她,忽而道:“其实明家还有一道秘术,名为‘借魂咒’,只要修行者足够强大,就能操控别人的傀灵,哪怕它是阴生子母傀,你听说过吗?”
方悬翦的神色微不可察地闪了闪,但她很快就将它掩藏了下去,笑盈盈地说:“怎么,你还想把我的阴生子母傀夺了去?哪怕你再厉害,刚刚也算元气大伤,眼下未必比得过我呢。”
“阴生子母傀的主人倒是是谁,你比我更清楚……方悬翦,你我本非敌人,别逼我把事情做绝。”白秀言语之中少有地裹挟着几分锐利。
她脸上的笑容一僵,咬牙道:“你知道的太多了,我本来不打算杀你,可现在由不得我了……嘿嘿,你想把事情做绝,那也要看看是你的法咒快,还是我的刀快!”
她毫不掩饰眼中的杀意,狰狞一笑,缓缓举起了手中的弯刀,眼见刀就要挥下,谁也没想到就在这时一声咳嗽声毫无征兆地在她背后响起。
方悬翦怎能不惊,就算她的注意力一直在白秀身上,但此人竟能神不知鬼不觉地靠过来,怕也不是什么普通角色,想着她刀刃悄然一转,也不回头,顺手朝来人刺去。
不过很快她发现她的刀被人生生握住了。
方悬翦有些懵,白秀却看得分明,他不是没见过这女人出招,对她的速度和力量也算了解,可对方就是那么一伸手便挟住她的刀,当真匪夷所思。
当然,他所惊讶的不仅仅于此——此人居然也是个熟人。
“原来你也和缔天界脱不了干系。”他苦涩一笑,“其实我早应该想到才对,你跟叶轩焦不离孟、孟不离焦,他会出现在这里,你自然也在。”
丁一松开方悬翦的刀,走到白秀身边,手一挥将禁锢他的那股无形的力量挥散了。
白秀恢复自由,却不知道怎么面对他,最后问了唯一一个问题:“我想知道,到底是你,还是叶轩杀了卫葳。”
“这重要吗?”丁一笑了笑,抬头看了看无比湛蓝的天空,“反正她已经死了,连魂魄也彻底消失在这个世界。”
“是啊,人都没了,问这些有什么用……”白秀心中惘然。
丁一回过神,认真说道:“你大可以找我报仇,但不是现在,快跟我走,他们已经知道你到了缔天界,若是再晚一步,你怕永远也回不去了。”
白秀突然有些不太明白他的立场:“我以为你跟叶轩是一起的。”
“他想杀你,我知道。”丁一仍是笑,“但我绝不允许他伤害你,因为我们才是朋友。”
“呵,这位小哥又是何方神圣,也太不把我放在眼里了吧?”方悬翦朝他抛了个媚眼,眼中却全然是冰冷的杀意,“你想带走他,也要问问我答不答应啊。”
丁一终于将注意力放在她身上,看了一会儿,高深莫测地一笑。
“有意思,我只知道明家人可以操控傀灵,倒不知道傀灵可以附身傀主,你也算有些本事,不过在我看来所谓的阴生子母傀又与蝼蚁有何区别。”
方悬翦一双眸子中冷意更甚,面上慢条斯理地摩挲着手中的刀:“蝼蚁又怎么样,千里之堤溃于蚁穴,你们缔天者再强大,就没有弱点么?”
她身形猛地一闪,弯刀一掠,朝丁一猛然一劈。
丁一比她更淡定,只微微抬了抬手,俨然早就看透她的攻势,哪知方悬翦不待招式用老,另一只手悄然一递,一道黑影迅猛无比地朝他扑去。
“小心!”白秀下意识想拦她一拦,丁一却胸有成竹地摆了摆手,他化指为掌,对着子傀门面就贴了上去。
“嗬嗬!”
被他掌风一扫,子傀呜咽一声,当即在空中翻了个跟斗,倒摔着朝方悬翦砸了回去,后者神色一变,慌忙将它抱在怀中,不了那股力量余威极大,竟将她一并带倒在地。
丁一丝毫不给她喘息的机会,法诀一点,一点金光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袭向方悬翦袭去,白秀着实没想到他会突下杀手,赶忙提醒她:“小心!”
然而已经晚了,那道金光悉数涌进方悬翦体内,她身形猛地一滞,然后拼命一挣扎,好似有什么东西要从她身体里爬出。
很快,她就像一层画皮整个脱落下来,渐渐显现出一个男人的身影。
方悬翦竭尽全力想爬回去,但她面前犹如竖着一堵透明的墙,让她近了不了分毫,而身体的主人也终于显露真容,眉眼之间与明诲初有几分相像,倒不难猜出他的身份。
“果然如此。”白秀喃喃自语,“她死后竟附身在自己丈夫身上,还将母子二人的灵魄炼成了傀灵。”
他突然想到一点,不可置信地道:“明月岛的那些人莫不是你……”
方悬翦恢复了神智,听到他的话,吃吃一笑:
“是又怎么样,这畜生口口声声说多么爱我,却连自己亲生骨肉都要扼杀……我恨,恨他,恨所有人!哼哼,他杀了我跟我的孩子,我就让整个明月岛为我们陪葬!”
脱离了她的控制,明诲起的意识也已逐渐清明,但此时此刻却又怔在了原地,他缓缓跪倒在方悬翦身前,一时间泪如雨下:“都是我的错,都是我的错……”
方悬翦痴痴地看着他,眼泪不知怎么地也瞬间涌了下来。
白秀心里不禁一叹,世界上有多少悲剧是因为这样的误会造成的,当然这样的悲剧也离不开暗地里推波助澜的人。
在他父亲彻底消失的那一刻,他母亲又有没有后悔过曾经做下的一切?
丁一仍旧冷眼旁观,此时手上一动,悄然掐了个法诀,白秀察觉到他的异常,连忙道:“他们能各自放下心中的执念实属不易,不如放他们一条生路吧。”
“心太软,可不是什么好事。”丁一脸色阴沉,不过很快他笑了笑,“但若非这样,你就不是我认识的白秀了。”
见他欣然应允,白秀松了口气。
说句实话,丁一远没有叶轩锋芒毕露,但他面对前者却总能感觉到一股若有若无的压迫感,这让他不得不谨慎以对。
他可以尝试着去击败叶轩,因为他有全身而退的把握,但生为生灵的本能却告诫他,他不能轻而易举地对丁一出手,眼下能说服对方可以省去很多的麻烦。
为免他又改变主意,白秀冲他点了点头:“走吧,我有些话想跟你说。”
丁一依言和他并肩朝巷子外走去,就在白秀彻底放下心的一瞬间,他突然出手了。
磅礴的灵力波动如同一条巨龙朝两人一卷,瞬间将他们吞没,等尘埃落定那里哪还有方悬翦的身影,只剩明诲起睁大了眼睛直挺挺地栽倒在地。
“……”白秀不可置信地看着他,紧握双拳,却完全忘了怎么开口。
丁一法诀一掐,熊熊火焰迅速地在巷子里燃烧了起来,他不以为意地一笑:“这两人早在三十年前就该死了,活了这么久也该活够了……”
然后他看向白秀,言语间透着几分歉意:“对不起,我不该在你面前杀人,但要想躲过他们的追捕,我只能找个死人替代你,他就是最好的选择。”
白秀一怔,搞了半天,还是他害死了这夫妻二人。
“谢谢你救了我。”他心里不知是何滋味,“就此别过,但愿没有再见的那一天。”
“我就不一样了,也许我们再见面时会兵刃相见,但我依然希望你能活到那一天。”等他走出几步,丁一突然又道,“白秀,好好照顾自己,如果有来世,我们再做兄弟。”
白秀脚步一顿,回头看着他,深藏于心的那句话到底还是说了出来:“你才是叶轩,对不对?在后劫生天你的父亲、或者说小叶哥、也是谢清苑的师兄占据了你的身体,而你又代替丁一活了下来。”
“丁一”别有深意地一笑:“其实我也不是叶轩。”
白秀当然明白他的意思:“我知道,你父亲附身了小叶哥,你附身了叶轩。”
“丁一”依旧摇头:“他可不是我父亲,他叫清鼎,乃缔天四君之一,权力只在圣主之下。”
“那么你又是谁?”
“我么……”“丁一”仍是笑,意有所指地开口,“其实在堤庄,我们已经见过面了。”
白秀脑中灵光一闪:“你是……你是清鸿缔主,炎偈说的主人就是你。”
“没错。”“丁一”不再卖关子,“说起来我才是你母亲的师兄,我们同时被‘那个人’创造出来。”
白秀苦涩失笑:“难怪你在人类世界蛰伏了二三十年也没人发觉,比起她你的能力恐怕有过之而无不及。”
“可我瞒不过你。”对方正正神色,“对不起。”
“你让我知道这一切不过是因为你已经厌烦了这个游戏。”白秀很有自知之明,他轻轻抬头,茫然凝视着那澄澈无瑕的天空,“真希望能回到小时候,那时候的天空也和这里一样好看……
你从来没有对不起我,卫葳选择你不是你抢走了她对我的感情,而是你更值得她去爱;所以,你对不起的只有她。
我现在终于明白她当初到底想让我做什么——不是我以为的,她想让我保护你;也不是清鼎以为的,她想让我对你多加警惕;她只是不想让我找你报仇。”。
“她的确早就知道这一切,但她至始至终都选择了原谅你,包括她的死。”白秀发现自己的目光似乎再也无法从那深邃的碧空移开分毫。
它如同一面镜子,照在两人身上却在地面上投下三个人的影子,其中的女孩亲密地搭着他们的肩膀,便和当初一样,天真浪漫地看向远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