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可下得真大啊。”寂静的子夜里响起的是柳承风的声音,他路过施慕的房间,从门瞥望去,看到她孤零着肩膀站在窗户前面。她的面前便是雨夜,雨滴打在窗柩,只有叭叭拉拉的溅音。女孩宛若昙花般抽丝,舒展的花瓣都是她幽微的触手,安沉在她的身上拉扯出惊人的张力。于是良久,他才说出一句话来。
“是啊。”姜婳甫一听到他的声音,低笑着往后望,却中途又似觉着无甚必要,停住了这下意识的眼神的波转,只带着感慨道,“这场雨一停下估计是明早了,待那时,我便上路了。”
“你当真放弃等他们了?”
“我说过的。”姜婳不在意笑地了笑,“要是过了今儿晚,我便不能再等他们了。”
柳承风又看了她的背影会儿,还是离开了。回自己房间的路上,他又一次回想起今天午时后发生的事情。
他和施慕等到日昳,姜捷辰和姜婳二人还是没有返还旅店。他们俩便沿着依稀是二人追去的方向,一路摸索着追逃的痕迹往前,查探二人的下落。考虑到他们可能是被什么劳什子绊人的阵法给困住了,因而同行的人里面,还带上了一名术师和一位善解机关术的巧匠。这两人皆是中年模样,还都留着胡茬。
这两人也不知是从哪儿招徕来的,只是柳承风玩笑般的向手下人吩咐了下去,他们便到了。施慕亲眼见他拍拍两人的肩膀,好似熟识的样子,却也不想过问些什么,只说了句柳承风办事效率高,便一齐往昧谷的高树林地带去了。
并非一无所获,他们的确发现了点东西。
了解到姜捷辰他们遭遇了什么的过程进行的格外顺利。一行人本来做好了连夜寻人的心理准备,可是却没想到才骑马走出不到一炷香的路程,就有情况发生了。
“这地方有古怪。”
当时首先说话的是那名术师,他突然出声叫另三人停下,同时勒住自己的马,嘀咕了一句,便下马。道路旁似乎有什么吸引了他的视线,他三步并作两步便向那里走去。
柳承风有些疑惑,却也明白他定是发现了什么,于是也下马,走到他身后。术师此刻已经蹲下了身,柳承风从上向下望他的手,他正在用它触摸一块露出土面的石头,石头大半被埋进了地里,只裸出一角。
“石符?”后也凑过来的施慕看清了这物什,皱起眉毛,疑道。
“嗬,”蹲着的这位听了,下意识地点了点头,一反应过来,当即便转过头,有些惊异地笑道,“不想小姑娘懂得倒是不少,现在尽是用纸符了,石符这档子都是些老古的玩意了,早已淡出人们的认识了。”
“您说笑了。”施慕半承了他的夸赞,对这不追究背后原因,只真心地赞赏一句,语气善意满满的大叔,轻松地带着甜意道,“我喜欢钻研些旧东西罢了。”
“我想这就是公子要寻的那二人回不来的真实原因了。”中年男人听完施慕说话后,便起身道,话是跟柳承风说的,“我方才去探这石符,真使我吃惊。就算料得到是四方明阵之一,也料不到会是这一种。”
“你是说……小儿罗盘?”柳承风被男人话里面的意思逼着作如此猜测,却甫一说出口,又觉得荒谬至极。谁都知道多用于物资援输的小儿罗盘一旦用于人,其消耗将是多么的骇人。没有人能将它从昨天夜里维系到现在。没有人。即便是千百年前,那位在讨伐女术师穹的苦战中,起中流砥柱之功的传说级人物也不行。
“前方便是大阵,施符的那位应该是掐好了点,小儿罗盘便从那时运转了起来。”男人点点头,“公子,在我看来,不必往前了。这不是我们有能力征服的阵法,去了只是送人头,明智的做法就是打道回府。”
“况且有能力施此符的人,不会藏不了这小小一角。”他保持着对柳承风克制的恭敬,继续道,“这破绽是故意露给我们看的。为的就是规劝我们不要入局。”
于是一行人便没有再往前了。
对于这样的决断,施慕没有说什么。“我还以为你会坚持一下救他们呢。”回去的路上,柳承风问了她,却也不指望有什么回答。
“他们不会死。”施慕却是认真的答了,握着马鞍,微微的低头,弧度轻小却又精巧,宛如仪式的细节,“这样的手笔,要是目的是让他们去死,都不知道够他们死上多少回了。现在如此的局面,更说明我们是棋子而不是弃子。我的道路嘛,已经被指定得很明确了,我得一个人上路,首先呢,我就得经过积石原,捷辰兄向我提过一些务必在那里添置的东西,这条路我是绕不开了。在那里,想必有什么惊喜等着我吧。”
“不过我还是会抱着妄想等一等他们的。”柳承风走到了自己的房间门口,正好回想到施慕骑马回来时的最后这句话,“看今儿晚,他们能不能回来。”
他打开门,动作有一瞬间的迟钝。会有这样意识到自己成了棋子,只能这样走或那样走,仍然欣然接受的人么?认命么?显然不是。那她的这种姿态到底又算什么呢?他总结不出来,只是能够感受到那份不具名的力量。它让自己这些年来不择手段的妄图改变命运的行为显得单薄得可笑。
雨还在窗子外尽全力下出声音。
而在他们所看不到的地方,狂大的暴风雨正在酝酿。无论是远离风暴中心的姜捷辰,还是早有觉悟的施慕一方,还是似已被抛出局,处于未明地界的姜婳和她所遭遇的男人——此时的他们,尽皆是隐隐却坚定地预感到不久后将会到来的大变。
却未意识到——它已经发生。
赤风域的年中经验上来说自是日夜晴明,却也的确不是没有雷雨夜的记载,隔几年,便有那么几次,故这一次,也只当是寻常。没有人无聊到把它和某种警示或是征兆联系在一起——在这个地阔人稀,信息交流缺乏原动力,城镇零落在平原高地,村庄稀拉拉生根的广袤世界,人们只认是自己家门前下了一场雨。
在它过去的几日以内,无人认识到这场雷雨竟是于那一夜晚降临到了整个赤风域之上的奇象。或许有那么几个开窗想要望星星的孩子注意到了头顶的乌云远伸得过于不寻常罢,可他们的小声音没能被这片红土地听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