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的交谈声在一片黑蒙蒙里面响着。一男一女,正是才拜别了姞已一行人的姜捷辰二人。此刻男子正偏着头,看着身旁捏住下巴思索的女子。这一天不是集市日,摊贩们不摆晚集,时辰也晚了,各家各坊的灯火几乎也摘了。
待二人行穿过夜色,借着那幽幽一点黄光,打开旅店的门,便看到姜婳低低地笑着伏在前台柜,似是正在和掌柜聊天。
“麻烦你了。”姜捷辰像是已经预料到了这种情状,放轻步子走到姜婳身后,手搭上她的小脑袋,朝掌柜无奈地道。
“诶嘿嘿嘿……”姜婳浑身一个激灵,方才与柳大哥聊飘了,自家老哥回来了都没长个心眼,心虚得就要蹦起来编点什么来说,转过头去,那点胆气却又被姜捷辰用眼神给摁了回去,只得强颜欢笑道,“老哥儿你什么时候出现在这里的……”
“早在了。”和煦的声音听在犯怂的姜婳耳朵里根本就是魔音,“阿婳啊,老哥今儿个去了个好地方,见了个好人,你猜猜罢?”
“……”姜婳抿抿唇,却不说话,只是很有预感接下来从姜捷辰口中吐出的绝对不是什么好话。
柳承风在旁边扒拉着折扇,看热闹不嫌事大。
“我去看了你说的卖糖人的怪老伯。”无视了姜婳僵硬的假笑,坏心眼的停顿了一下,姜捷辰有如姜婳的腹黑上身一般继续道,“就是那个缠住了你,让你没按时赶回来的坏蛋老头。我在市集找到了他哦。只是他今儿个不卖糖人了,改卖糖葫芦了。”
“……”
“他说今儿早好好教育了一番一个欠管束的小妹。”随着姜捷辰的话娓娓道出,姜婳的嘴角抽了几抽,“我说啊那正好,我家也有个不省心的小妹,一言不合人就没影了,总教我这个做兄长的头疼。所以我向他讨了些管教人的方法,以后正好试试。”
“那老头要是有那么好说话,我也不会说他怪了。”姜婳决定不能坐以待毙下去,于是还击了,“哥哥,你定是遇到冒充的人了。”
“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我向他求经,用心良苦,为的是免得自家那顽劣小妹下一次又整些别的幺蛾子出来,他自然好说话。要是面对的是一个满肚子坏水的小姑娘,他肯定心肠也黑喽。”
门口的施慕看了看胡话一个比一个说得溜的这俩,背凭着门框笑了起来。
等等。
才嬉着脸说完上一句话的姜捷辰猛地偏头盯住了施慕。她懒懒得依附在那里,桃花眼里满是笑意,姿态宛如无骨的动物,瞳孔间的媚光看得他脊骨突地恶寒。一瞬间煤油灯的火焰,姜婳,柳承风全消失了,脚底下踩着的地面一下子被抽走,白色的混沌自四面八方逼迫而来。只剩下一方细薄的门框安静地悬浮在中央,上面的女子慵懒地站直身子,隔着距离向他抿起唇角,又再舒展开来。
“公子这是作甚么。”她也不走近来,只站在那里,做的是清倌的姿态,说起话却是头牌的语气,“忽然就这样看着奴家。”
“即便笑起来,她也不会如你这般,让人离了十来步,也感受得分明。”姜捷辰下意识去摸腰间别着的剑,一抓却是空空如也,才恍惚回忆起朱瑜已被斗篷男夺去的事实。
“原来是这儿出了差错呐。”女子的眼神捉住姜捷辰的脸,似是浑不在意的样子媚笑道,“我可以认为公子这是在夸奖奴家么?领主也总是说奴家的笑容是极能感染人的呢。”
领主?姜捷辰用手触了触自己的脖子,发现那里完好如初。捕捉到她这番吊胃口的话中重要的词汇,合着这女子方才美女蛇般的姿态,还有在这诡异的现状生成之前,那个将他……将他的颈动脉刺破的男人,那个似是霄蛇领主样子的疯子,他脑中灵光一闪,冲着孤零零的与门站在一起的女子便是当头一句,“你可是霄蛇族的女人?”
“哟。不俗嘛。”女子似乎有些意外姜捷辰这突然真相了的一句话,目中流露出极淡的欣赏来,“你或许可以再猜猜?你现在为什么在这里,这一切又是怎么回事儿?”
“不猜了。”在女子一双期待的美目的注视下,姜捷辰却是摇了头,“信息太少了,我对你们一族的能力也不太了解。我这破了的脖子是怎么好的,刚刚的仿若时间倒流的体验,还有现在所处的这方空间,这些这些,都是不可能单凭猜就能猜得出来的。”
“你这人好生无趣。”
“我便把这也当做是夸奖吧。”姜捷辰干脆无视了女子的嗔怪,低头边俯望着白色深渊般的虚空,边没有诚意地敷衍道。一旁的女子始料未及他这般反应,却也不知道他瞅着空气,左手抓着后脑勺在想些什么牛鬼蛇神,于是也捺住性子静观其变,等着看这小鬼能玩出什么花样儿——然而在姜捷辰收回下看的目光,眼神坚定地平视前方而旁若无人地走到她面前便开始踹她倚靠的那圈门框的时候,她终究还是忍不了了。
“你干什么!”
“寻找出路啊。”姜捷辰听了女人又气又笑的吼声,偏过头不咸不淡地看了看她,“你来得奇异得过分了,而且你看起来很厉害,我肯定打不过你。于是线索就只剩这副门框了,只有对它做点什么了,可惜我的剑被拿走了,不然我就用砍的了。”
女人被他这股子大大方方的理直气壮给瞧得蒙住了,一时间竟觉得姜捷辰说的倒是有几分道理,头微微向后仰,捏着下嘴唇作出思考状,似是不敢相信自己方才所听到的烂话,但又呆呆地消化着一字一句——从而表现出一种与她周身的成熟的媚意极不相符的女孩式的单纯来——这样诡异的气氛维持了不算长也不算短的一段时间。一个瞬间,女人似乎忽然意识到自己干了不对劲的事儿,忙收敛起自己呆呆笨笨的样子,调整好表情,媚光从她的眼底再一次放射出来。
“既然你都看出我是霄蛇族的人了,”女人双手抱胸地站着看姜捷辰一脚更比一脚猛烈得踹着门框,语带不满道,“应该明白是领主派我来的吧。领主不是才割破你的脖子吗?我们可是敌人,一言不合我就要宰了你的那种诶,你怎么跟个没事人儿一样儿。”
“我现在不是还活着吗。”姜捷辰接下来的回话却是让女人更加无处使气了,眼瞅着这小子甚至蹙起了眉毛,弄得好像反而是她问了什么不成问题的问题一样,“你瞧瞧你说的这是什么话呢。”
这时最后一蹬,二人面前的门框竟是应声而碎,破成一寸寸的小块,全都渐渐地消失进空气里了。
然而什么都没有发生。女子停目去注意姜捷辰的反应,却失望地没有在少年的面庞上得到自己预想之内的表情。她觉得有些泄气,突然就不想干活了。
想她几个时辰前从领主手里接过料理这小子的差事的时候,还是主动请缨,积极性高得不得了。这也无怪她,寻常的生活里突然扔了个新鲜可爱的小东西进来,她要是不趁机揩上一把,捉弄捉弄它,那她就不叫她了。
“别跟我说你接下来要瞎编你是个变态喜怒无常就喜欢看心情折磨人什么的了。”她又要开口,话到嘴边又被姜捷辰给直接堵了回去。这少年现在看她的眼神在她看来就像看傻瓜,神态从容坦然,清清楚楚的嫌弃,让她心中起了荒谬的感觉。
明明自己是副成熟的女人姿态,对面左右不过是个少年人,这样的媚态他如何受得了。就算是不逃之夭夭,也早该脸红了,哪里能像他这般一丝羞赧也无。要不是她低头确认了下自己曼妙的身段,她几乎都要怀疑自己是不是变样了。
“你到底明不明白你自己的处境啊。”女子双手抱胸没好气地说道,最后也只憋出这无奈的一句话。说着却发现姜捷辰没有听她的话,只一副直愣的样子盯着前方,好像那地方有着什么,眼珠子都在随那东西动。然而女子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却是什么也没有,仍是只有白色。
“那儿有什么吗?”她正要问,却又问不出口了。时间的混乱,空间的无化,来历不明的敌人,都没能让他变色的少年,此刻却是流汗了。她看得出来他的骤变,但不知道他是恐惧还是因为喜悦在兴奋。因为少年只是在颤抖,搞不清楚下一刻他是会跪下来,还是会一瞬暴起撕碎被他盯住的一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