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骨晶莹如玉,但不到一个呼吸的时间,那玉上的莹白,便是化作了苍白,然后化作无数的粉末,散落一地。
第一位合道半仙,陨落。
而在天乙道人陨落之后,天丙道人,灵璧道人,以及灵崖道人,同样是飞快的衰老起来,时光在他们的周身,以千百倍的速度流过……
“果然,道主不愧是道主!”放出神识,在那黄河之畔,只是一扫,灵崖道人,便是感慨了一句。
在看到天乙道人只是以一己之力,便是将那封冻黄河的冰霜,给推进到黄河正中的时候,他还以为,以这法仪,借助天时之利,推动天地之变的时候,他们四位合道半仙,或许还能活下去一两位,苟延残喘着,对他们的后辈,有着最后的照拂。
但却不想,在天乙道人陨落之后,他们三人当中,天丙道人,以及灵璧道人先后陨落,而他自己,也只剩下最后一个口气的时候,那封冻黄河的冰霜,距离黄河以北,却还有着一寸的距离——若是正常的,因为天时而结冰的话,那这寸许之地,几乎是可以无视,但如今,这黄河的结冰,却全赖他们四位合道半仙借助法仪,不亏一切的以秘法更易天象而成,若是冰霜不上黄河以北,那这秘术,就不得圆满。
而不得圆满,那就意味着,等到他们真元消退的时候,这黄河之上的冰霜,很快便会随之消退,而大军渡河,亦随之化作虚妄,而这样一来,天乙道人等三人的死亡,连同他自己所付出来的代价,便是彻彻底底的,毫无意义……
“不愧是道主啊!”看着那明明只是一寸,但却遥远的近乎是天与地的距离。
他们还不曾出发的时候,龙山道中,诸位长老峰主们,便曾经聚集起来,讨论过,他们的这一谋划,到底要多少人才能完成,而且在完成这一谋划的时候,还不会留下丝毫的痕迹来——龙山道的其他长老,都认为,要完成这谋划,至少要五个合道半仙,而后扫清首尾,还需要三位以上的合道半仙,独独龙山道的道主,于众人之间,点了他们四人出来,言及只需要他们四人便够了。
而如今的局势,赫然便是和龙山道道主的预料,一模一样——
这一刻,灵崖道人也终于清楚,为什么龙山道的道主如此的笃定,他们四人便足以是完成这秘法,且不需要再有其他人,来为他们收尾。
因为这秘法的完成,除开需要榨干他们四位合道半仙的一切之外,还需要将整个法仪内部的力量,也完全的榨干引爆——而这样一来,他们四位合道半仙陨落,不留痕迹,这法仪,同样也消散不留痕迹,如此,自然也就不需要再有其他的人为他们来扫平最后的首尾。
天地如盘,变幻如局,而在这棋局当中,合道半仙以下的,都是棋子,但那些高高在上的合道半仙,无数人眼中的棋手,不也同样是棋子?
在这最后的关头,灵崖道人脑海当中恍然而起的,竟是这个想法——这天地当中的棋手,自始至终,也只有十二人而已。
——两大帝国的王者,九大宗派的道主,以及万灵山的山主。
“不,如今这棋手,只剩下十一人了,因为万灵山,已经不复存在。”灵崖道人想着,然后,悍然催动了体内,维系着牙生机的最后的一抹真元。
对于这结局,灵崖道人的内心,没有丝毫的怨恨,作为龙山道的长老,他很清楚,如今的这结局,正是对于龙山道而言,最好的结局。
一来,在吴王刘濞的面前,展现出他们修行者那近乎是无可匹敌的力量,为刘濞占下赢取天下这最为重要的一个先手,其次,在这时候,其他的宗派,纵然是怀疑他们龙山道在耍了什么手段,但因为他们四位合道半仙,以及那法仪,都彻底的消散,不留痕迹,那这样一来,其他的宗派,自然也找不到其他的任何的线索,找不到任何的破绽。
而没有破绽,其他的宗派,自然就没有任何的借口,从龙山道苦心取得的这一场变局当中,最为鲜美的果子当中,分一杯羹……
龙山道道主的决策,对于他们四人而言,确实称之为无情,但于整个龙山道而言,却毫无疑问,是最好的选择。
至于说他们四人陨落之后,他们的后辈,会不会如同约定那般,受到龙山道其他合道半仙的照拂,这一点,灵崖道人毫不怀疑——堂堂九大宗派之一,他们四位合道半仙,为何宗门的利益不惜身死,而他们背后的宗派,却连他们的后辈,都不能允以优待,那这龙山道,又凭什么,能够成为九大宗派之一?
灵崖道人的耳边,“叮”的一声,轻微无比,但却又势若奔雷,如同是天地崩碎的声音。
灵崖道人很清楚,这声音来源于何处——这是他的生机,彻底崩碎的声音,也是他们布置于这周遭的法仪,彻底崩碎的声音。
在灵崖道人陨落,乃至于那法仪都被引爆,榨干了最后的一丝力量之后,这秘法,终于圆满,和黄河以北最后的那如同天堑一般的,最后的一寸距离,亦终于是在这一刻被跨过——这一刻,黄河以南,黄河以北,彻彻底底的,被那霜白色所贯通,天堑,在这一刻,化作通途。
几乎是在同时,笼盖了方圆千里之地的法仪,以及灵崖道人的身躯,乃至于先前落于地上的骨粉,都是在这一刻,彻底的崩散,彻彻底底的,不留痕迹。
而在河岸那高高的帅台上,刘濞亦是在这一刻,抽出了腰间的长剑。
长剑的反光,在这一刻,显得分外的夺目,当长剑落下的时候,在河岸上,早已是整军以备的大军,也终于是高喊着‘天命’二字,踏上了那黄河上的冰层。
区区百余丈的距离,在这大军面前,也不过只是一个冲锋的距离……
……
“大帅,当早作决断啊!”在黄河以北,看着那冰霜一点一点的蔓延过来,一种将领们,也是越发的急切。
“还真的是,完全不给机会啊!”伴随着那冰霜席卷过来的,还有蕴藏于那冰霜内部的无与伦比的,凛冽寒意。
——这寒意,乃是出自于龙山道的秘法,对于那些凡人而言,这些寒意,尚能接受,但若是那位修行者想要依仗真元,击碎这冰层的话,那这修行者,在其手段落到那冰层上的刹那,必然会在这无穷寒意的席卷一下,化作冰霜。
为了这谋划,龙山道已经付出了四位合道半仙的代价,又怎么可能会在这谋划当中,留下这最为致命的破绽?
是以,哪怕是明知,在这黄河被封冻之后,便几乎是不可能会有修行者依仗神通手段,击碎这冰层,但他们的这秘法当中,也依旧是在这冰层当中,预留了足够的后手,以防被那些完全不顾及后果的修行者。
虽然为了隐秘,他们这后手,很快便会消散,但这黄河的宽度,也不过百余丈而已——这化作了通途的天堑,在大军的面前,也不过只是一个冲锋的距离而已,等到大军渡河之后,这冰层,纵然是破碎,对于龙山道而言,也没有什么意义了。
甚至,龙山道中的合道半仙们,还巴不得在大军渡河之后,有莽撞的修行者,来击碎这冰层——因为在那之后,为了避免黄河沿岸,彻底的化作泽国,其他的几个宗派,都必然是将全部的注意力,都落到这黄河的碎冰上来,而这样一来,刘濞对长安的攻势,便再也不可能受到任何的阻拦。
而这,几乎是意味着,刘濞能够毫无阻碍的,攻取那长安城,坐稳天子的宝座。
……
黄河之畔,太攀看着面前的众人,各自争执着,而在他的内心,除开那隐隐的遗憾之外,便只有那无尽的凌冽——遗憾的是,他最后的,将天师府内部的争端给彻底挑开的后手,彻底的用不上了,而凌冽的,则是这无尽的寒意。
若是在这一刻,太攀还不清楚,眼前这黄河的封冻,是出自于修行者之手的话,太攀还不如将自己的眼珠子给抠出来算了。
而这无穷的寒意,更是将太攀心头,因为成功的算计了天师府的修行者而生出来的窃喜,彻底的清扫得干干净净——他的那谋划,再如何的精巧,再如何的工于心计,与眼前这改天换地般的手段相比,又能算得了什么?
对于修行者而言,最重要的,始终是自己的修为,是自己的力量——绸缪,会有失效的时候,算计,也有考虑不到的地方,但独独本身的修为,本身的力量,是真实不虚的。
“走?”
“往哪里走?”
“五十万大军衔尾追杀,你们谁能走得掉?”
“于五十万大军追剿之下,安然脱身,你们以为自己是武安君,还是淮阴侯?”
看着那些将领们脸上急切无比的脸色,袁盎的脸色,也是陡然之间,森寒无比。
走?他难道不想走?
这黄河大营,不过五万之军,而对面的却是实实在在的五十万的大军,没有了黄河天堑,他这五万的大军,又如何能够与五十万大军对阵?
“无论如何,这黄河上的战线,只得这么长。”
“五十万的大军,是绝对排不开的。”
“还请大帅予末将万人。”
“末将必然为大帅等争取足够的时间。”走,必然是死,不走,同样是败,进退两难之间,一个声音,突然响起——连太攀,都对这声音,侧目以视。
出声的人,他也见过——在第一次进入黄河大营的时候,太攀便在袁盎的营帐当中,见过这人。
在袁盎出长安之前,黄河上的防线,便是由这人负责——这个人的名字,唤做渤,周渤。
“太尉,自高祖以来,末将一家,便世代镇守于这黄河沿岸,从未有过丝毫的纰漏。”
“如今,这黄河天堑丢在末将的手里,末将若是全身而退,还有什么脸面,面对家中幼子?”
“有什么颜面,面对列祖列宗?”周渤的目光,直直的看着袁盎,脸上看不出丝毫的喜怒。
而听着周渤的言语,黄河岸边的众将,一时之间,都是默然无声。
“周渤,这一万人,我给你!”合上双眼,只是片刻,袁盎便是再度睁开了双眼,目光当中,满是冷厉之色。
“军令从黄河大营传出,到最近的郡县,最快,也有一个时辰的时间!”
“末将必然于黄河沿岸,死守一个时辰!”周渤同样是出声。
“好,这一万人,随你挑!”
“便是要我袁盎与你一起死守于此,我袁盎也认了!”袁盎说着,短短的几句话,两人便已经是定下了接下来的战略——而旁边的一众将领,就好像是完全不存在一般。
只一个呼吸不到的时间,大军便已经完成了交接——随着黄河大营当中,一杆‘周’字的旌旗立了起来,黄河大营当中,一个接着一个的士卒,面色平静无比的,踏出了黄河大营,然后在黄河沿岸散开,朝着黄河之上,摆开枪阵。
而袁盎同样也只愣了一个瞬间,便是毫不犹豫的,带着大营当中,剩下的士卒们,从另一个方向离开——而太攀,同样也是毫不犹豫的跟上了袁盎的脚步,至于说着大营当中的修行者,以及其他的妖灵们,同样是在太攀跟上袁盎的同时,隐入军中,随着这大军一起,往长安的方向撤退。
“云先生可是在笑我胆怯?”
“身为主帅,不身先士卒,却率军而走?”大军虽然撤退,但也还算得上是进度有度,和丢盔弃甲,完全沾不上边,军容,也还算得上齐整,但大军的精气神,却是萎靡到了极点,以至于这整个的大军,都给人以一种狼狈不堪的感觉。
似乎是心中有些不安,大军前面,袁盎一边望着状态萎靡的大军,一边朝着太攀出声。
“无论是战是走,能够做出及时的应对,太尉就已经是朝堂上的绝大多数人要来得强了。”
“更何况,我不也和太尉一样,选择了离开?”
太攀沉下目光,身躯随着脚下的战马,有节奏的一起一伏。
而在他侧身的时候,隐入大军当中的一众妖灵们,也是清清楚楚的,出现在太攀的眼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