耳边呼啸的风连连加速成了刺耳的嘶鸣,元璃甚至可以感觉到脸被扭曲成了很夸张的形状。尽管被抱着脚不沾地,但通过这种迹象就可以知道,碧婵纵跃飞奔的速度是如何之快。
不过才只是眨眼的功夫,他们已经到了秦府后门的一栋角楼围栏之内。碧婵撇了一眼脚下那些来回走动的暗卫,脸上露出不屑的表情——这帮人拳脚功夫勉强尚可,但论到高来高去,却是统统拿不上台面的角色。
“殿下可知那李先生现在何处?奴婢且去将他寻来如何……”碧婵轻轻放下了元璃,左右看看府内众多的房舍,皱了皱眉问道。
元璃挠了挠后脑勺,有些为难的答道:“婵姨,之前我是趁李先生和沧云老师在书房不注意溜出来的,可如今他们两个去了哪里,我就不知道了……”
“书房?”
“喏,就在那里!”
元璃随手指了指北面后跨院竹林之侧的那间,目光却是不经意看向了南面府门之外。那边人群相互对峙,黑压压站满了石桥牌坊两面,手上刀枪在月下烁烁生辉,俨然是壁垒分明地作了两拨,看似战局一触即发。
碧婵眼角余光扫过,脸上表情依旧漠然,但心中却也微微一震,“看起来果然如娘娘所言……陛下如今确是打定主意,要和关陇一系彻底撕破脸了。此刻暗卫大批出动,只怕不止此地,连城门也都戒严了吧?若是如此,待等下找到了那李先生他们时,倒是需要好好谋划一下应该如何出城才好……”
她的轻功虽好,但金陵城墙之高大远超过了皇城之中,加之城头上那些强弩硬弓密布,要再如刚才一般直接带人闯过去,势必颇有些难度。
唰、唰……啪!
刚刚分神的时候,却听耳边传来了两声衣袂风声划动,紧跟着身后屋檐瓦片被人踏动,发出了一声轻响。
心中悚然惊诧,碧婵赶忙凝神扭头,正看到一僧一道相继也跳进了角楼,前者脸上微红、步伐不稳,却正是手抱行李、后背行囊的沧云妙僧,后边李道源两手空空,只背了柄长剑,看起来倒是远比沧云要潇洒轻松了太多,不过眼看他脸上略带了几分尴尬的模样,应该也是对沧云那蹩脚的轻功颇感无奈。
“贫道李道源……这里稽首了!”
李道源洒脱地向碧婵拱了拱手,后边沧云手里是提着大包小包的极为不便,于是只好苦笑着点了点头,“小僧乃是月宗门下沧云,这……眼下也不便向女施主行礼,还望万勿见怪啊……呵呵呵。”
碧婵看着两人没有吭气,只低头意似问询地看向了元璃。后者连忙点了点头,示意这便是他口中的李道源和沧云两人无疑。
见元璃确定对方身份,碧婵长呼出了一口气,悄悄把手里的匕首往袖口中一顺,这才轻轻敛衽万福道:“奴家碧婵……见过道长、大师。”
“敢问女施主这是……”
李道源有些疑惑地看着元璃,见他紧紧拉着碧婵的裙角,仿佛是极为亲近的模样。
“奴家碧婵,乃是领德妃娘娘差遣,特随殿下身边侍奉的。”见李道源目光看过来,碧婵旋即明白了李道源的意思,便淡然解释了一句。
“哦……原来如此。”
李道源看了元璃几眼,见他脸上泪迹尚在,便明白自己估计得果然不错——这孩子还真是偷跑去皇宫里了……
不过心道是母子天性,又碍着刚刚与碧婵结识,他也不好埋怨元璃,只好故意苦着脸道:“元璃,你这一跑不要紧……可真是让贫道和沧云这边好找啊!”
“娘娘那边也猜道长你们定是心急,所以没说了几句,便让奴家尽快把殿下一起带来了……但不知此刻这边情势如何,我等带殿下离开可有什么妨碍?”
元璃偷偷看了看碧婵那仿佛风轻云淡的模样,心里却是微微一热,“婵姨果然是母妃的心腹人,见那两个埋怨,她倒是先替我挡下了……”不由得,他便又和碧婵贴近了一些,隐隐是亲近了许多的样子。
见碧婵护得元璃颇紧,李道源看了看沧云,两人均露出几分尴尬表情。他们刚才因为元璃不见,可是费心劳力下辛苦地找了半晌……但却再怎么说,终究也不如人家母亲身边派来的人贴心啊!
“碧婵姑娘……我二人适才也去前面偷偷查看过,暗卫中人除了门口那些,同时还派了禁卫营沿途设卡,已经封锁了通往此地府门各处的街道所在,而府内迷阵虽困住些弩手暗探,周围却尚有不少暗哨监视,况且依贫道观看,那暗卫带队之人看似颇为沉稳,恐怕他应该尚有什么后手安排,才会如此笃定的吧?”
“不错,如今城门禁闭,街面戒严……我们即使要离开,恐怕也得到了天亮才行。”沧云听李道源如此说,遂附和着摇了摇头,也是一副为难的神色。
“怕就怕,迟则生变……”
才说了半句却是戛然而止,就见碧婵脸上突然露出了一丝凝重,双眼直直往府门前人群中看了过去……
烟气弥漫,时近晨曦,在这群楼汇聚的环抱当中,便就更透着那么一股肃杀阴寒的意味了。夏末的天气,有沉郁的风拂过,特别叫人觉得心里憋屈,有种茫然的怔忡。
牧千野吩咐人在旁边放了一个火炉,火光闪亮着,映照在他面庞上,幻现着一片浮动的暗影。他仿佛并没有感觉到燥热,只盘坐不动任由旁边的火焰跳闪炙烤,而他的面色却依旧冷厉惨白,哪怕在火光的照耀之下,他的全身却还在散发着一种无形的阴寒气息。他的眼睛,始终都予人一种深刻的颤栗沉窒,由那双漠视一切的眸子所显示出的东西,便已代表无需言喻的威严了。
他任由火炉就着身子烘烤,剑和圣旨就搁在另一边,而双手却一直套在袖中。火光将他的影子微微晃摇着,与他前后左右的高大身影互为映照,恍如森罗气象。
而此刻,马蹄声已经由不远处传了过来。蹄声如同擂鼓般急促,骑马的人也在迅速向这边接近当中。
牧千野寂坐不动,没有丝毫反应,就像没有听到一样,他甚至连面上细微的抽动都没有。
“吁……”
马儿就在面前停下,喷着鼻中的白气,两个人,一前一后翻身跳了下来,后边那个背上还扛着一个长长的包裹。
来人身材高大,一对眼睛也是犹如鹰鹫般锐利无比,他看了看火炉边的牧千野,轻轻摆了摆手,同时,后边那壮硕汉子便重重丢下肩头的大口袋,犹如丢下一头死猪那样的毫不怜惜。
摔跌在地下的包发出“噗”的碰撞声,却再没有其他反应,也不知道到底装了什么东西。
牧千野脸上露出了笑意,他心中知道,这被摔在地下的包裹中,就是自己一直在等待的那个人。
来人似乎十分不满的盯视着牧千野,沉默了片刻,他缓慢开口道:“怎么回事……不是早让你不要这么贪热吗?”
牧千野没有回答,目光都不眨动地只盯着眼前的包裹。
来人提高了声音:“千野,我在问你话呢。”
牧千野却仍无反应。
经过一段暂短的僵寂之后,来人额上的青筋浮起了,他火暴的骂道:“你这个家伙,和大哥还玩这一套?在这儿跟我装什么哑巴……”
注视着那包裹,牧千野操着怪异的腔调回答道:“今天话说得太多,实在有些嫌累了。”
来人脸色一沉,大声道:“我看你就是自找麻烦,明明知道最近的气候不适宜,还要去贪一时的痛快。真是的,非要练什么冥幽玄气……”
牧千野平静的道:“牧千山,你有事说事,没事就不要叨唠我,就如同我从不曾约束过你。”
上下打量了牧千野一会儿,那人才重重哼了一声,很老实不客气的坐到火炉旁边,端起一杯茶就灌进嘴里。
周围一片沉寂,仅有偶尔爆起的“劈啪”声在火光里溅起一点星芒。终究还是牧千山忍不住,他又开口问道:“你就不打算问问,这家伙是死是活?”
牧千野的语声漠然道:“问什么?你难道会给我带具尸体过来……让我给他厚敛大葬吗?”
牧千山怒道:“就算你信得过我,莫不成就不能多问几句?”
牧千野看看他,指指自己的嘴巴说道:“你知道的,我一向认为言多必失。”
牧千山愣了愣,悻悻说道:“你这个怪脾气啊……就是从来不改改的。好了,人给你带来了,是我去和那老家伙谈谈,还是你自己过去?”
“既然你这个大哥来了,那我当然要乐得轻松一下,说话这么费力气的事情,还是你去比较合适。”牧千野冷酷的脸上居然罕见也露出一丝揶揄的笑意,然后惬意地往椅子里面又缩紧了些。
“我就知道,你这个家伙看到我来就打算偷懒了!”
虽然话这么说,但牧千山还是很痛快地放下了茶杯,接着从口袋里解开了昏迷不醒的秦逸,让旁边老吴和铁虎架着,自己则带了千夫长应博,一起走到了秦仲等一帮人的面前。
“卑鄙……牧千山,你究竟把秦公子怎样了,还不快点放了他!”没等秦仲说话,旁边岳云栖等众人已经哗然鼓噪了起来……
“急什么,他不过就是喝醉了找不到家门而已,本统领路上见到怕出什么意外,这才好心送秦公子回来,说起来,你们是应该感谢我才对吧?”
牧千山冷冷一笑,看似随意地撇了一眼老吴,却见立刻有一把雪亮的匕首架在了秦逸的脖子上面。
“呸!厚颜无耻……你还不赶紧放人,难道是真要我们杀过去不成?”
“对,放人!”
“放人!”
岳云栖气得脸颊涨红,呛啷拔出了腰中佩刀,直指牧千山骂道。后边那些文官也是一个个义愤填膺般,用手戟指着牧千山几个,大呼小叫地随声附和,一起高呼要对方赶紧放开秦逸。
“你们要我放人好办,但九皇子他人呢……难道打算让我等空手回去见陛下交旨?咱暗卫出手,可一向还没有这种先例呢。”
牧千山嘿嘿笑着冲秦仲拱了拱手,“秦公,你可是最体恤咱们这些下边办事的了……就冲着在下这么辛苦帮您送回来宝贝儿子,那您怎么也不会让我等为难的吧?”
“犬子不肖,倒是真麻烦牧统领有心了……”秦仲冷冷地点头,先向岳云栖示意他将刀先收起来,随即沉着一张脸说道:“既然他如今落在了暗卫手里,那老夫确实当顾忌一二。只不过,如今若因此而把元璃交出去,却让天下人如何看待老夫。即便撇过君臣大义不说,就是以血脉亲情……莫非这父子之间就可以盖过了父女、祖孙关系不成?若将元璃交给你们,却让老夫将来如何面对他那含辛茹苦养育其九年有余的母亲,我那身为贵妃的女儿……若是如今陛下他都可以割舍那父子之情,老夫身为两朝肱骨之臣,就便随之效仿却又如何?”
牧千山听了,不禁面色一冷,眼中随即透出了残忍的目光,“那秦公……你是真要难为牧某了吗?”
秦仲面沉如水,拱手道:“话已至此,如今老夫也只能盼着统领手下留情了!”
牧千山眼神一缩,脸上露出了狠辣。
“好,那某便遂了秦公之意……老吴,动手吧。”
“等一下!”
就在老吴正要把匕首狠狠拉下的同时,却猛然听远远传来了一声高亢入云的尖声呼喊。
牧千山微微一愣,把目光顺着声音看过去,脸上顿时露出了喜色,连忙摆了摆手止住老吴,复又扭头看向了背后的牧千野。后者也是腾地从椅子上跳了起来,直接眯着眼睛直勾勾盯住了秦府背后角楼之上……。
“殿下,你……你这是干什么?”
碧婵急得满头大汗,赶紧用手死死捂住了元璃的嘴巴,而旁边李道源和沧云也急得一起跳了过来,挡在了他们身前,又急又气,止不住心中狂跳——他们万万想不到,这孩子居然如此胆大包天,竟是趁着三个人冷不防,突然把自己藏身之处给暴露了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