沧云优雅的一拂衣袖,黄色的僧衣泛起一阵涟漪,他仰首望了望空中沉重的云翳,沉静里带着说不出的平和。
就在他抬头之际,身影一闪,又一条黑影飞掠而至,另两条人影亦分不同的方向攻在了可能移动的角度!
但是,他没有移动,只将左手平伸,食指探下以指尖轻触最先来到面前之敌的手掌,骤然指根发力,几乎无法看清的倏然抹去,那的姿势是如此美妙,如此诡异,却又如此辛辣。
当凌空扑击的人影被推出去的同时,沧云中指迅疾无比伸了出来,半曲稍倾,蓄势发力向前击出,指尖向外划出了一个完整的弧形……
劲风如涛,那两条人影四掌骤而互拍,千钧一发中,狼狈不堪的倒仰而出,动作在须臾间展开,又在须臾间结束。
淡然轻叹自他口中发出,仿佛是意犹未尽般说道:“可惜,这抹与剔两式指法却是使得有些急了,未曾让你看清楚中间诀窍……罢了,待了断他们之后,我再详细与你解释其中诀窍。”
无殇此刻却看得早已经如痴如醉,任他如许聪明,却不曾想到这最基础的拨琴指法竟也能单独用来对阵沙场,而且威力强大如斯!
“右手八法中,勾剔和抹挑亦能组合施展,其势当行云,如风荡柳不露其锋……”
说着话,沧云食中两指瞬间屈伸起伏,连绵不绝竟又荡出了两道如涛指风,形如流水行波般卷向了对面!
对面那瘸腿魁梧壮汉骤觉劲风扑面,而当他惊觉情势不妙时,沧云发出指风已如锋刃一样的自他颈项擦过,轻轻带起了他那颗大好的头颅……
眼看着同伴无头身躯踉踉跄跄扑倒在地,剩下的两个夷人呆若木鸡般愣在那儿,眸子紧缩有如秋萤残辉,隐隐透出了巨大的悲愤和畏惧,却是只觉心力不足而不敢有一丝一毫怠慢。
沧云淡然注视眼前剩下的这两个人,他的脸上无悲无喜,那神情宛如有此结果便是理所应当一般。
两个夷人对望了一眼,两人凶戾的气焰已经完全消失,他们的小腿正在轻轻抖索,虽然面孔上没有明显的退缩之色,但那裤腿轻轻的颤动,却已经将他们的心虚显示得够清楚了。
沧云默然似在沉思,眼神中流露着几分犹豫和难以抉择,他已清晰的看到眼前这局势延续的结果,他的态度在平静中令人感到有一种无可抗拒的窒息。
几乎不易察觉地,两个夷人在悄然向后退却,并不是说他们有意如此,以他们本性中的霸道强悍,几乎连自己都可能并不知晓,他们已畏惧到了极点。
沧云抬头,默默凝注天空凝聚的乌云,那丝丝缕缕还在盘结飞舞,在寒瑟风里滚动聚合,天空晦涩,眼看便是一场豪雨到来的前兆!
微微叹了口气,沧云又是接着对无殇说道:“接下来,你要好好看清……我下面这四式指法恐怕来不及多和你解释,你且用心留神强记便是!”
那两人听了,忍不住全身一哆嗦,有些不知所以的互相看了一眼,眼神中充满了浓浓的警惕。
“此四式称托、劈、打、摘,前两者势拙而藏其巧,后两者力若沉而实于锋……看仔细了!”
沧云左手打开,中指远拢,却将大指倒竖,指尖微拨锁带,继而又向后猛地弹击而出,随即风声呼呼团于掌心,成蓄势待发之状。继而又见沧云无名指尖微触那风团,发力瞬间将那风团拨带而起,骤停之间却又微曲略向前倾,指根发力,猛地便将那风团如迅雷急电般飞快弹出……
这四式指法看似繁复驳杂,实则却是瞬间一气呵成,丝毫不见停滞。那两个夷人尚未回过神时,眼前便已经呼啸声大作,如涛飓风早就席卷而来!
左边夷人骤而跳起,眼中凶光暴射,喘息急促,与同伴慌忙分跃左右,四掌齐出斜劈,但只觉胳膊一沉,顿时便是只觉手腕其痛如折,尚未来得及收势变招,右边那胖大魁梧的同伴便已被飓风狠狠撞中,遂惨叫着,一路鲜血狂喷跌出了十几步之外!
唯一幸存那人心跳骤顿,呼吸也似乎已在这一刻停了下来,他不及多想,身子一翻两脚已经似流锤般,将整个人抛甩而起。但终究却不如那飓风来得更快,眨眼已卷住了他的双脚,随即一旋之间,便像是一个破布娃娃般被猛力摔出!
那人在空中挣扎翻舞,他似乎要脱出这股足可致他于死命的强大力量,然而就在他的四肢尽力挣扎之际,他的背脊却整个撞在同伴身上,相互反震之力,又将他们硬生生朝反方向各自弹出了数步有余……
那胖大夷人自是当场气绝,而剩余最后那人,却也是痛苦地在地上一阵蜷曲扭动,嘴里一边喷血,一边还不住喃喃自语,仿佛似是还有话要说!
无殇愣了愣,不禁看向沧云。
而后者迟疑沉默了片刻,终于慢慢的走到那奄奄一息者的身旁。
这夷人的面孔,这时看去有着极度的怪异,一张脸扭曲得完全不似人形,他嘴巴大张着,浓密的眉毛随着高高挑起,双眼像要突出眼眶一样,紧紧盯视着俯身向他凝望的沧云。
沧云看着他肃然道:“你若有不甘心,那便讲给我好了……”
那人喉头呼噜着,努力说道:“你……你们为什么要……要帮荆……荆鸿羽?”
沧云眉毛一挑,却是很奇怪的反问道:“他们夫妻俩救了我,我自然是要站在他们这一边,这难道有什么不对吗?”
那人的眼珠上翻,瞳孔光芒已是慢慢淡去,他哆嗦着,吃力叫道:“算……算他运气,不过……我……我就是做鬼也不会放过他……他的……”语音尚在寒冰的空气中缭绕,说话的人却已在一阵剧烈的抽搐后寂然不动,看他满脸不甘的模样,恐怕是还有一肚子委屈未来得及倾诉吧?
劲风吹拂着那黄布僧衣,沧云悄然叹息一声,眸子里泛出一层朦胧梦幻的雾气,他的面容漾起了一丝悒郁,话说许久未出手如此重过,竟让他突然生出了些许不忍和惆怅感觉。
远远的,有一阵急促脚步声传来,听着似有些杂乱,显然那奔跑的人,正是处在惶恐失措的情形之中。
“不……千万……啊!”
飞快跑来的,竟然是那位看起来娇媚柔弱的荆夫人。急速的奔跑,让她的脸色显得有些苍白,而当看到满地的死尸时,那张脸更白得像是纸一样,隐隐透出了些许铁青。
她的表情很是复杂,掺杂着怜悯、畏惧、痛惜甚至还有那种无可挽回的绝望。
荆夫人有些愤然地猛然盯向沧云,但很快却又无可奈何地低下了头,继而无声啜泣起来,她肩膀一耸一耸的,眼泪止不住般顺着脸颊不停流下来,滴滴答答很快就浸湿了身下的地面,而那柔软的腰肢也随着这动作轻颤着,仿佛力不从心似的,眼看难以支撑住她的身体,一点点地向一侧瘫倒下去……
“婶婶!”
无殇连忙跑过去扶住了她的肩膀,有些忐忑不安地看着她,想要安慰,却又不知该说些什么才好。
以这种情形,就算是他再迟钝也看得出来,这六个夷人一定是和她有着什么关系,但对于他们夫妻来说,这些人也必然是不怀好意——从荆鸿羽中毒和所受的伤来说,对方绝对是敌非友。就算沧云在动手之前,从这些夷人已经放出了那数条异种毒蛇,并且潜藏靠近过来,那就已经是在意图偷袭了。
“他们都是我的族人,确切来说……他们应该算是我的远方堂兄弟。”
荆夫人无力地看着那几个夷人,勉强收住泪水,慢慢解释说道:“我出生在南越乌蒙山寨里,名字叫做妮秀……死去那几个,他们都是和我同寨子里几位阿公(长老)的儿子,按着寨子里的规矩……我是必须要嫁给他们其中一个的。”
“为什么?”
无殇扭头看了一眼那些浑身污浊、丑陋不堪的夷人壮汉,心里很是替荆夫人感觉不值。
“这是我们南越乌蒙的族规,侍奉山鬼的秀族少女只能嫁给本族的男人,否则就必须按照族规在月圆之夜被施以火祭,把灵魂供奉给山鬼,永世不得超生……”
“好霸道的族规啊!”
无殇吐了吐舌头,感觉有些不可思议。
要说是这一世所闻所见,倒是并非男女婚配的一定就两情相悦,所谓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的习惯也还是占了多数,但若像这乌蒙夷人一样,假如自家女儿要嫁给外族,就要活活被烧死的,却是听来仿佛是天方夜谭般让人难以置信。要说对于儿女族人婚事横加阻挠的父母或是家族长辈确不少见,但像会采用如此极端手段的,那却是实在有些骇人听闻了……
“那他们会追杀鸿羽叔叔……想必就是为了这个原因吧?”
无殇似在询问,但更多却也是在为沧云所作所为做出解释,虽然有可能是好心办了坏事,但终归也是为了他们夫妻安危着想,可并非只是一昧嗜杀的缘故。
荆夫人点了点头,却是没有说话。
她又岂会不知道自己丈夫为什么会受如此重伤?只不过身为南越夷人,她自幼所见所知,便是那族规之重甚至超越了国法天条,所以对于因族规所限来千里追杀的族人,她心里根本无从怨恨……更别说,这些人还是她青梅竹马一起长大的儿时伙伴了。
当然,能够嫁给自己的丈夫荆鸿羽,她亦从不曾后悔过。虽然因此而不得已浪迹江湖,或者像现在被迫隐居旷野山中,那她也从没有因此而怨忿不甘过。尽管在很多人眼中,荆鸿羽这个性子孤僻而且样貌平平的男人,根本就和如花似玉的她不般配。但在她的心中,能够和自己喜欢的人一起日夜相守,便已经是老天爷给予她最大的恩赐——因为她很清楚,这个男人为她放弃的只有更多,甚至多到让她都替这个男人感到惋惜……
“那这些人死了……会替你们带来很多麻烦吗?”
无殇有些不放心地又追问了一句。
与既成事实的情况相比,他更警惕因此而造成的后果。如果真的会有麻烦,恐怕他必须重新谋划自己这些人的行止,尤其是在眼下他们四个人中,光是重伤员就占了一半的情况之下。
“应该不会再有麻烦了。”
荆夫人有些伤感地摇了摇头,“他们是寨子里唯一仅存的几个壮年男丁,现在寨子里所剩只丢下一些老弱妇孺,他们是没有办法远离乌蒙山那块地方的,我们秀族早在我离开之前,就已经破败了……”
听荆夫人这么说,无殇和沧云相互望了一眼,心里也不禁有些黯然。
某种意义上,他们其实已经让乌蒙山夷人秀族一脉断绝了将来复起的希望,失去了所有壮年男丁的部族,除了沦为外族附庸之外,恐怕也别无他途。而荆夫人会如此伤感,想必也更多是来自于心中负疚和遗憾吧?
“我知道这件事不能怨你们,可是……”
荆夫人的话没有说完,便又再次泣不成声。
无殇有些同情地看着这个女人,他多少可以理解她为什么会如此矛盾。作为一个独在异域世界重生的身份,他可以体会到那种对远乡的思念和对亲人的愧疚感觉。虽然对于他自己来说,能够重新拥有一段人生也是极为可贵,但对曾经过往的日子,却根本不是他想遗忘就能忘却了的……
“婶婶,我来帮忙……将你的族人入土为安吧!”
出于补偿,无殇决定做些事情来安慰一下荆夫人。虽然他没有征得沧云的同意,便擅自下了这个决定,但沧云还是默默地帮他们一起掘开了六只大坑,将荆夫人的同族逐一下葬。。
到这时,无殇才有些奇怪沧云对这些夷人的态度。按照他对沧云的了解,这个妙僧应该不会是下手如此狠辣的人啊?
可究竟是为了什么,他竟然毫不犹豫便认定了这几个夷人是不怀好意,而且还要如此痛下杀手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