龙溪山,破刃宗根基所在,江湖上无不对其崇敬非常。特别是拥有神物之人,莫说上山,便是路过都得绕路而行。
然而今时不同往日,此时的龙溪山已无往日威风,剩下的只是一片断壁残垣。没人知道当年发生了什么事,只是听说破刃宗一夜之间化为乌有,门人被匪人所杀,宗主沈青岩难逃厄运,他四五岁的儿子和夫人也下落不明,一夜之间江湖上叱咤江湖的破刃宗便就消失不见。
在破刃宗被灭的二十余年后,一个青衣少年踏上了这座山。这人腰背挺直面目随和,一对剑眉斜插入鬓,一双眼睛炯炯有神,便是天选之子鬼面沈非。
他离开青燃谷后一路向青莱山赶去,而龙溪山正好在必经之路上,他一直想打探父亲被杀破刃宗被灭的真相,便就特意上山打探一二。
破刃宗被灭已经快二十年了,任何痕迹早已被岁月抹去,留下的只是依旧伫立的断墙以及摇摇欲坠的破屋。
沈非驻足门前,看着昔日的家园心中一阵酸楚,心中想到如果破刃宗没有被人所灭,此时的他应该还会住在这里,每日与父母亲相伴,过着舒心安稳的日子。
然而许多时候没有如果,无论他多么不情愿,已经发生的事都已发生,怎样都无法改变。
他行走江湖两年早已习惯了悲凉与苦楚,面对这片废墟他表情并未有所变化,抬步跨过断墙向院中走去。
院中杂草丛生凌乱非常,隐隐可以看出来地上散布着破桌烂椅,到处都是碗碟杂物。
沈非举目四望,想从断壁残垣中看出些蛛丝马迹来,然而二十年过去了,就算灭门的贼人留下了什么痕迹也早已被岁月抹去。
他长叹一口气,心中知道此次前来是不会探到什么的。
他正兀自沮丧忽地眉目一凝,眼睛一抬向前方看去。
只见一个白衣男子正蹲在远处俯身看着地面。
他进入院中一直盯着地面杂物,竟然没有注意前方竟然有人在!
蹲在地上查看地面的白衣男子好似听到了声响,缓缓站起身来回头向他看去。
他这一回头便露出了容貌,沈非看清他的面容心中顿时一阵惊愕,嘴巴张了张诧异道:“师兄你为何会在这里?”
这人身穿白衣头戴纶巾手持折扇面带浅笑,不是九命书生弯刀梁子书更是何人?
梁子书见到沈非脸上也是略显惊讶,稍一愣神嘴角笑了笑说道:“我从白熔山离开后便打算去青莱山与你们汇合,路上猜想你兴许会顺便到这里看看,便就绕了个远过来等着你了,没想到真被我猜中了。”
沈非上下打量他一番,见他浑身上下并未带伤心中一安,问道:“金族那两位院主可不是易于之辈,师兄是如何从白熔山逃脱的?”
他这些日子一直担忧梁子书能不能安全逃离白熔山,如今见他安然无恙心中一块大石总算落到了地上。
梁子书摇了摇折扇向他走近了两步面目含笑说道:“在此之前我先要确认一件事……”
他话未说完忽地面容一冷,手上一动忘情弓脱手而出,向着沈非便刺了过去。
两把弯刀刀柄相接打着旋飞了出去,直奔沈非面门,刀锋破空发出嗡嗡之声。
沈非没想到他会忽然发难,眼睛盯着近在眼前的双刀脚步极速后退。
要是换做他人肯定接不住这一招,但沈非却不同,他与梁子书相熟多年对他的功夫了如指掌,自然知道该当如何接刀。
只见他右手一抬手腕一转,学着梁子书接刀的动作向着刀柄便抓了过去。
前一刻还势如奔雷的忘情弓,眨眼睛便稳稳停在了他手上。
梁子书见他刀接的巧妙,轻摇折扇含笑说道:“师弟果然是师弟,刀枪剑戟各式兵刃都难不住你。”
沈非也是嘴角一笑,说道:“师兄过奖,雕虫小技而已。”
说完手握刀尖将忘情弓递给了他。
沈非一想便明白过来他为何突然发难,他们五人赴五族寻找解药均被千靥宫所阻,难不准他们便就打算趁五人汇合之前逐个击破,而千靥宫招牌诡计便是化作他人偷袭暗算,所以即使是自己师弟也要试上一试。
通过这么一招出刀接刀不仅梁子书确认面前之人便是自己师弟,沈非也确信这人定是梁子书无疑,要是他人肯定不能将忘情弓使得如此纯熟。
梁子书伸手接过忘情弓,开口说道:“我在赤凉城因缘巧合之下得到一枚火元,在白熔山之时我并未与那两位院主硬碰硬,而是用了火元中的功法放了一把火烧了白熔山,他们一心忙着救火便就没人顾着我了。”
沈非听他说的轻松,但他知道能够从防卫森严的金族逃出来一定凶险非常。
其实这便是他多心了,梁子书火烧白熔山后逃出来确实没费什么力气,连跑都没跑,大摇大摆就下了山,路过山下城镇还歇了口气喝了碗茶。
沈非感念其舍身救己,诚恳说道:“谢师兄救命之恩。”
梁子书摆了摆手,满不在乎说道:“一桩小事而已,师弟何必如此见外。”
他忽地想到什么,开口说道:“对了,杀秦无涯父亲之人我已经替你杀了。”
当日梁子书一脚踢在金无颜头上,见其没了气息以为已经死了便就转身下了山。实际上金无颜并没有死透,他自知身受重伤难以相抗便就闭了气息假死捡了条命。然而他千算万算却没有料到身受重伤的自己又被陶谦谦等人撞了见,正所谓仇人相见分外眼红,陶谦谦几人一不做二不休趁他重伤之际将他活活烧死在了柴房之中为万苦海报了仇,此事前文已叙此处就不再赘余。
听闻杀死万苦海之人已死沈非面上显出喜色,长出一口气说道:“如此再好不过。”
梁子书将他上下打量一番,见他身上衣衫整洁未添新伤,问道:“按照五行相克之法你应该去了青燃谷,你是如何逃出来的?”
沈非俯下身子一边探查地上痕迹一边随口说道:“青燃谷之人顾虑颇多,我哄骗几句将她们打发了。”
梁子书知道他这个师弟素来智谋过人,听他如此说知他定然是用了点手段逃出来的。
他见沈非扒开了地上草丛仔细看着地面痕迹,一提衣摆坐在一旁石凳之上,摇了摇头说道:“你不必看了,这里我已经探查了两日,什么有用的东西都没有,快二十年啦……便是留下了什么现在也早就没了。”
沈非知他所言非虚,叹了口气缓缓站起身来,四下看了看眉头渐渐皱起,一动不动站在原地便如定住了一般。
梁子书看了他一眼,知道他在凝神思索,也不管他,手摇折扇四下随意张望。
过了半晌沈非渐渐回过神来,四下看了一圈,缓缓说道:“虽然当年痕迹已去,但从周围景物还可以推得一二。”
梁子书“哦?”了一声,“啪”的一声将折扇一合,好奇问道:“你发现了什么?”
沈非伸手指了指周围院墙廊柱,说道:“按理说匪人夜袭当有打斗痕迹,但院中四处并没有刀砍印记,如此岂不是不合常理?”
梁子书眉头微皱,沉思片刻说道:“这说明破刃宗的人在匪人来之前已经死了。”
沈非摇了摇头,说道:“我猜想当时宗里之人均是中了迷香之类的毒物,否则没有人可以悄无声息杀了破刃宗所有人。”
听闻此言梁子书嘴角冷笑一声,说道:“这种卑鄙手段倒是很像玄教所为。”
沈非心中猛地一跳,问道:“江湖上何时有玄教之名?”
梁子书仰头想了想,说道:“我听我师父说过,玄教出现在江湖之上也就二十年左右,年月上倒是与破刃宗被灭吻合。”
沈非眼睛渐渐瞪起,冷言说道:“玄教一心想要主掌江湖,破刃宗自然是他们的心腹之患。”
梁子书表情严肃了下来,叹了口气低声说道:“阴阳阁邹老说我们是平定神物之乱的人,如今说来莫说神物之乱,便是玄教之乱我们一直都不管不顾,真是有愧于他老人家。”
说完他抬眼看着沈非神情。
沈非眼中闪出一丝狠厉,说道:“我们几人汇合后便想法子给他们找些麻烦,怎能让他们如此胡作非为。”
梁子书一挺身站了起来,拍手说道:“师弟说的好,这才是邹老看中之人该有的样子,但我听说玄教共分八部,不知师弟想要先对哪一部出手?”
他说的虽是问句,但话外之意再明显不过了,他之前也对沈非说过,千靥宫屡次阻碍他们,这次竟然还抢了救谢幽璇的解药,如此还不对他们出手岂不是太妇人之仁了。
沈非焉能不知他的想法,低了低头,沉默片刻狠了狠心说道:“千靥宫害了旋儿还阻我们得到解药,如此大恨怎么能忍,我们便就想办法先灭了她的千靥宫。”
他虽说得硬气,但眼睛深处还有一丝不忍。
梁子书最了解他这个师弟,知道他最重感情,能够下定决心与苏念为敌心中一定难过。
梁子书没有说什么,伸手拍了拍他的肩膀,背着手抬步向院外走去。
走了几步脚步一顿停了下来,仰了仰头,徐徐说道:“苏念已经不是原来的苏念了,你认识的那人早已死了。”
说完自顾自向远处走去。
沈非站在原地想着他的话心口不由得一阵疼痛,心中升起一股莫名的恐惧。
三日后,青莱山小路。
奈良持剑走在小路之上,抬眼看向远处绵延的青莱山不由得长舒一口气,心中暗道总算快到了。
他在赤凉城救了梁子书后一路南下,快马走了一个月方才到了青莱山地界,临近之时马匹脱力走不得路,见离青莱山相去不远,便就弃马走路行进。
这日清风徐徐艳阳高照,奈良远望前方,见到青莱山还有些路程,伸手擦了擦额上汗珠,停下脚步坐在了路边一块大石上。
他解下身上包裹,自里面拿出一个白面馍馍又拿起腰间水囊,一口水一口馍大口吃了起来。
行路之人不讲究吃喝,能填饱肚子就行。
吃了半晌忽听道路后头传来阵阵马蹄之声,奈良循声望去,只见五六匹马沿路缓缓走了过来,每匹马上均坐着一个满脸痞气之人,马鞍上挂着或是刀或是剑,在马匹之后还跟着一辆板车,车上拉的不是货物而是一个木笼,隐约可见木笼里面躺着一人。
奈良为人低调不喜多事,扫了一眼便就回过头来,低头继续吃喝。
马队越走越近,隐隐可以听到当头两人互相之间的言语。
只听一个尖细声音说道:“我说龙哥,我们答应李财主替他寻三五个苦哈哈,可是咱们一路向西走了这么一个来回只捉了一个人,这眼看就要到青莱山了,咱们可怎么向李财主交代啊?”
奈良侧眼看去,只见说话之人是个矮个子,骑在马上就露出个大脑袋,不细看还以为马鞍上驮了个煤球。
与他并马而行的是个光头大汉,身上肌肉虬结,一双大眼睛如同铜铃一般挂在脸上,当中鼻子比常人大上一倍,如同脸上挂个包子。
光头清了清嗓子,声音粗厚说道:“这有什么!咱们在这附近再捉两人便是!”
矮个子撇了撇嘴,说道:“龙哥你可别说大话了,要是我们能够在附近捉到人就不用走那么远的路了,当初我们在这附近村镇都寻了个遍,不仅一个人也没捉住,你还被个老头砸了一镐头。”
光头脸上略红,干咳两声说道:“这不是咱们第一次做这买卖不熟嘛,不过话说回来,咱们不是也捉到一个人。”
说着回头看了眼身后板车上的木笼。
矮个子也回头看了眼,声音低了低说道:“龙哥你别说笑了,这人哪是咱们捉的,他是自愿要跟咱们走的,我看这人傻傻楞楞的,八成是脑子有问题。你看他那懒样,这些日子就没见他醒着过,一天到晚就是睡,睡就睡吧,吃的还多,咱们带的干粮一半都被他吃了,偶尔还吵闹着要吃肉,你说说这人是不是个傻子?”
光头身子一挺,问道:“吃就吃吧,要是饿瘦了也不好向李财主交差……不过你给他买肉吃了?”
矮个子点了点头,说道:“买了,一只烧鸡一顿就吃没了,就给我剩了个鸡屁股。”
光头脸带怒色,说道:“咱们银子本就不多,你给他买肉作甚?”
矮个子脸上显出难色,苦着脸说道:“不好点不行啊,咱们好不容易才捉到这么个人,要是对他不好他要走可怎么办,咱们要是一个人都没捉到可怎么向李财主交差。”
光头想了想觉得他言之在理,说道:“到了前面镇子你再买只烧鸡给他吃,银子不够就从我伙食中扣。”
矮个子眉目不展,叹了口气说道:“这个人倒是好应付,给点好吃好喝就行,可是咱们也不能就捉这么一个人,这要是传出去我们以后还怎么接活……”
他话说一半忽地眼睛一亮,眼睛看向前方坐在路边的奈良,“哎哎”两声对光头说道:“龙哥你看,路边那不是坐着个人,咱们把他捉了凑够一对?”
光头精神一振向前方看去,接着摇了摇头,说道:“那不行,你没看他拿着剑吗?”
矮个子“啧”了一声,说道:“他是拿着剑,不过你看他缺了个胳膊还少了个眼,以咱们兄弟几人的本事肯定能捉住。”
光头又看了看眼中渐渐闪出光来,连连点头兴奋说道:“是,是,确实少个胳膊!”
矮个子嘿嘿一笑,说道:“真是天助我也。”
说话之间几人已经到了奈良跟前,光头面露狠色,说道:“让兄弟们打起精神,来买卖了!”
矮个子吆喝了一声,身后几人纷纷自马鞍上抽出刀来,停下马车翻身下马站在奈良身前。
奈良一边吃喝一边抬眼看向几人。
光头将宽面大刀握在手上晃了晃,对奈良说道:“兄弟!老子给你找个活计你干不干?”
奈良斜了他一眼低头继续吃喝,口中冷冷说道:“不干。”
他见几人相貌装扮便知道不是什么好人,对于他来说打发这几人都不用起身,但他不想多生事端,应付两句希望几人知难而退。
光头一愣,回头对矮个子说道:“他不干。”
矮个子面上一急,说道:“咱们是拐卖壮丁的匪人,你问他愿不愿意作甚?他不去就打丫的!”
“对!对!”光头回过来劲了,面带狠色对奈良说道:“小子,有人花钱让我们捉几个壮丁,我看你挺合适,赶快起来跟我们走!”
奈良停下手上动作,将水囊放到一边,看了看自己空着的袖管,说道:“你们捉壮丁是不是应该找些四肢健全的?”
光头一怔,一拍脑门转头对矮个子说道:“是啊,他这缺胳膊少眼的李财主能要吗?买回去还得派人照看他。”
矮个子刚才也没想到此点,但事已至此要是收手就太跌面了,咬了咬牙说道:“先捉了再说,将木笼里那个好吃懒做的卖给李财主咱们心里也过意不去,这个就当白送的了,搞不好他老人家一高兴还能多给咱几两银子。”
光头脸上一喜,连连点头说道:“对,对,言之在理。”
说着转过头来怒目看着奈良,牙缝里挤出话语说道:“小子,识相的自己去笼子里待着去,要是我们动手可就不那么舒服了!”
奈良心想看来今天不动手是不行了,长叹一口气,将吃剩的馍馍放回包裹里,然后将包裹挎到肩上背好,一挺身站了起来,晃了晃手腕活动了一下脖子。
光头见他突然站了起来心中一哆嗦,握紧大刀向后退了两步,睁大眼睛问道:“你……你要干什么?”
兴许是他说话声音大了些,吵醒了木笼里睡觉之人。只见木笼里一个浑身破衣满脸痞气的人坐直了身子,抻了个懒腰打了个哈欠,伸手揉了揉眼睛向几人看了过来,口中怨道:“你们不好好赶路吵什么吵,再吵我可不跟你们去了!”
矮个子见他醒了过来,脸上立马堆上了笑容,弯了弯腰和气说道:“小哥莫气,路上遇到个不长眼的,一会儿就打发了,你再睡会儿吧,我们小些声。”
笼中之人又打了个哈欠,说道:“快点吧,要不要我帮忙?”
矮个子躬了躬身,笑着说道:“不老大驾,我们这就完事,您歇着。”
笼中人“嗯”了一声,转头向奈良瞥去,这一看不要紧,顿时眼睛用力一睁,满脸都是惊喜神色,口中呼喊道:“奈良!”
奈良循声望去,见木笼之中坐在一个痞里痞气的年轻人,虽然刚睡醒嘴里还叼着个草棍,不是冯古更是何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