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饭之后,在姑侄俩看护下,男子老实喝完了药,他本有要事在身,在这也不宜久留,若不是遇上那事,也不晓得赶不赶的及。谈话间已经知晓自己身处西京,事情还未办成,但是他已经发现了重要的线索。
“姑娘,小兄弟,元某有要事在身,不便久留,两位大恩大德,元某此生铭记在心,姑娘嘱托之事,元某必定守约。”
“你的药都没喝完,姑姑今天熬了一早上。”少年开口,“而且,你现在的身体状况,不调理好万一再出事怎么办?”
女子却认同地点头,“袁先生请便。”随即又转头跟少年解释,“袁先生是江湖中人,你所担心的事不会发生,而且他有要事在身,恐是等不及。”
“好吧,你一路小心,莫再让人割了荷包去。”
“谢谢你,小兄弟。”
晌午,男子离店,转头看了眼“闲云客栈”,“两位不要再送了,后会有期。”店小二牵来一匹快马,是姑侄俩花钱买的,还给了些盘缠,男子牵过缰绳,再也不回头。
掌柜的看到他走了,走出来对着女子笑呵呵道,“姑娘好医术,姑娘好医术啊。”
店小二看见老板狗腿的样子,“掌柜的,您为何那么惧怕这位姑奶奶?”
“什么叫惧怕,什么姑奶奶。我那时敬重,要不是多亏了她,我们这里就会成为命案现场。”
“啥?”小二有些疑惑。
“说了你也不懂,反正后面两天好好招待这两位就是了。”
接下来的两日,女子与少年游历在古城西京,虽说是逃难,这两位倒不委屈自己,该吃吃该喝喝,难得十分尽兴。
两天后,两人离开客栈,准备东行,与客栈老板交谈了几句,知晓两位准备前往汴京,掌柜的熟络推荐起自家哥哥的客栈,根据掌柜的描述,加上这几日他们招待秒极,两人乘坐马车,慢悠悠来到汴京,落脚点正是传闻中的“东风客栈。”
“东风客栈”在城北,其大门敞开,有客人进进出出,生意真不错。之前在西京,姑侄俩就被其繁华所折服,所谓“东风几时来,岸柳春全回”说的就是这样吧。但是看到了京城,二人才发现自己孤陋寡闻,大业末年春暮月,柳色如烟絮如雪,这就是大宋都城!
与“闲云客栈”不同,姑侄这次办理了半个月的住舍,又要了个店小二做向导,这一路上,女子想的很清楚,虽然是逃难,远离了汾州,到了京城腹地,就算那贼人还想做些什么,在京城也不敢乱来。
“姑姑,到了这里,那些官差就不会逼着你嫁人了吗?”
“狄青,”姑姑只有在很严肃的时候才会叫他的名字,“在西河镇,是有那孙家压迫,欺我狄家无人可依,但是到了京城,他做不了主。”女子看向大内方向,“我既已发誓,绝不悔改,我狄彩云此生就算去死也不会从了那孙家狗贼。”
女子姓狄名彩云,汾州西河人,现年二十二岁,已经到了婚配的年纪,若是再拖上几年不嫁出去,亲人也会受到牵连,甚者还会引来牢狱之灾。那位少年正是她唯一的亲人,侄儿狄青,小字汉臣。
彩云八岁时双亲就过世了,是兄嫂将自己抚养长大。可那兄嫂也是个福薄的,还不到三十岁便英年早逝,十三岁那年彩云就带着的三岁小侄儿讨生活,至今快有十个年头了。
彩云本来是定了娃娃亲的,未婚夫是西河孙家小少爷孙清河。孙家在西河镇富甲一方,财大气粗,只因那大少奶奶是京城丁家之人,狄家的门第本是配不上孙家的,是彩云爷爷在孙家未发达前许下的亲事。兄嫂过世后,孙家毁了这门亲事,根本不管狄家姑侄死活不再来往,只是后来彩云长大,孙清河看上她如花美色,家中已娶了汾州知州的千金,却要逼迫彩云嫁给他做妾室。彩云不从,孙家与知州大人狼狈为奸,强取豪夺,彩云这才变卖家产带着狄青逃亡。
这些年,彩云继承父兄衣钵,孤身一人守着狄家药铺的产业,在镇上开了间医馆,传承医道,不仅养活了姑侄两人,也帮助了镇上老百姓,狄青懂事起也一直跟着她打打下手,学习医道,她医术高明,造福一方,西河镇女神医的名号就是这么来的。
“姑姑,咱们以后就在京城定居了吗?”
“这也是无路可走的路,只有在这靠近权力中心的京城,那知州和孙家的才不敢乱来。”
“孙清河的亲戚可是京城丁家,他们真的不会找过来吗?”
“孙清河为虎作伥就是仗着丁家,可是这天下姓赵,到了这京城,就算他丁家有天大的本事,也翻不过皇上的手掌心。”
“姑姑,原来您一开始就想好了呀!”
“好了,咱们赶紧把狄家药铺开张起来,结识一定的人脉,最好能和西河镇的乡亲们一样,在生死关头能站在正义一方,助我们一臂之力。”
“姑姑说的是。”
第二天,彩云跟着店小二去了汴河边上有名的药材铺永安堂,“掌柜的吩咐过了,让我先带您看看药材,再去看铺子。”
永安堂老板拿出药材给彩云选择,“药材不错。”京城到底是京城,就连药材都比他们西河镇要好上许多,彩云仅仅端详了片刻,便觉得在京都开医馆是个绝对正确的选择。
彩云买了些药膳之物,又打听了本地医馆行情,大内偏北,以左为尊,王侯将相定是太医局去料理,太医局的徒弟们一定会在大内附近转悠,这样来看,最好的地理位置是城北,难怪这东风客栈要选在城北,生意确实好。
“走吧,我们去城南看铺子。”
“姑娘,这京城人都知晓城北繁华,你要去城南。”
“我问你,京城最繁华的地方是哪里?”
“牛行街马行街一带。”
“那里什么最多?”
“马市、牲畜买卖、还有医馆、药铺和茶楼。”
“这就是了,北城竞争压力太大,不一定比南边市场好。而且我行医不仅是为了生计,还要传承我们医道,济世救人。”在北城遇见那些太医局的弟子们,还有生存地位吗!
彩云心里有了主意,店小二一脸茫然,明明城北更繁华,这姑娘可真是稀罕,偏偏选定了没什么烟火气的城南。
后面的三四天时间,彩云到城南谈下店铺,又拿出一笔钱财买下了店铺后面的宅子,请小二帮忙把铺子和宅院打通,好在前几日便计算着带着狄青去衙门报备,顺便还跟官府提交了请示,凭着狄家世代相传的医术,想来个把月便能开张了。
忙完了这一阵子,两人才安心待在客栈,姑侄这些天忙铺子和宅子的事,客栈老板与小二没少帮忙,姑侄俩决定客栈忙的时候搭把手,也算是一报还一报。
东风客栈最忙的是早晚两头,最热闹的莫过于傍晚,来自四海八方的商旅、京中的达官贵人聚集此处,此时也是信息集聚的坊间杂谈。
“你们听说了吗?八王爷失踪了。”
“是嘛!八王爷可是个贤能,半个月前他不是还出京去了,我亲眼看见王府的马车出的城。
“听说最近城里来了很多陌生面孔,我那捕头弟弟说来了不少江湖上的人。”听到陌生面孔,姑侄俩提高警惕,不过这客栈来的可不多是陌生面孔。
“这是有人要买凶杀人。”
“现在皇上病重,这种时候,谁料得到。”
“小声点,隔墙有耳,这些话可不能让官府的人听见。”
“上一次,京城来这么多江湖人还是十年前的下毒事件,恰巧就发生在这东风客栈。”
“也不知当年的真相如何,当年多亏了那位大夫。”说话人转向柜台,“掌柜的,十年前的下毒事件你还有印象吧,那位大夫哪里人来着?”
掌柜的听了他的话,眯着眼睛想了想,“我也不记得了,不过我记得那位大夫是去太原府的路上留宿在此。”
“不记得就算了,就算知道那大夫在哪儿,他也不一定能赶来,江湖险恶,老头子我还是喝完茶回家里去安全。”
聚在一起的这群人陆续离开,留下最后的那一个,一口茶水下肚。
“这天儿,怕是要变了。”
城北,大内,太医局的太医们已经忙碌了将近一个月,皇上自从上个月得了寒疾,昏睡不起,眼瞧着快冬至了也不见好转,待那北风南下可不得了。群臣惶恐,这政务也不敢再上报,现在的情况,皇上倚重的八王爷不在京都,众人都没了主心骨。
“八王爷不在京城,难道就没有一个能说的上话的大臣么?”说话的是锦衣华服,坐在床边椅子上的李太妃。
“太妃有所不知,现在京城是丁太尉一家独大,以前还有八王爷能压制住他,现在八王爷不在,没有官员敢在这个时候贸然进宫。”皇帝贴身太监小路子回道。
后宫不得干政,皇后的手已经伸到了朝堂么?“传本宫旨意,传忠武侯进宫。”
“奴才遵旨。”小路子急急忙忙走出宫门。
李太妃坐在椅子上,右手扶额,左手握在扶手上,似乎下一秒就要倒下一般。
“太妃!”几位跪在地上的太医起身,扶住了她。“后宫不得干政,后宫不得干政。”她喃喃。
要知道现任忠武侯李昭庆是明德皇太后的亲侄子,明德皇太后是出自叔公李继隆一支,她虽是李家旁系,一荣俱荣,一损皆损,太宗当年派遣李继隆北战就是恐惧外戚,自太后薨逝,叔公病逝后,世子承袭忠武侯府,当今圣上许了殿前都一职,李家世代效命朝廷。
为了保赵家,她不得不走出这一步。好一个刘娥,逼迫她到这般田地,她得好好活着,若是皇帝这样一直不醒,他仅有一儿祯儿寄养在刘后名下,这让她怎么安心!
半个时辰后,李昭庆进了内宫,给太妃请安之后,便把朝堂局势说给李太妃。
“八王爷命丧黄河!消息可还准确。”
“官府的人没有找到尸体,是曹将军通告诸位大臣。”
“他们曹家和丁家是一条船上的人。”李昭庆沉默不语。
“你再多派些人去寻回八王爷,现在皇上这样子,听小路子说他昏睡前与王爷交代了重要事宜,务必要尽快寻回王爷。”
“臣遵旨。”
李太妃再三叮咛,“昭庆,虽说明德皇太后仙逝多年,你行事还是谨慎小心,就算皇上不在意,也会有不轨之人以白为黑,忠武侯府现在只剩下你了。”
李昭庆再叩首跪拜,退出宫外。
云消雨霁,宫门砖瓦上的白霜已经慢慢消融,然寒风依旧凌冽,瑟瑟入骨,冬天才开始,春天还有多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