隔了几十米,依然可以看出,她的容貌,她的神情,她的步履,不同于本地人。
她,就是小王,就是人们嘴上所说的阿冒老婆了。
哦,她手里拎着一桶衣服,她是来洗衣服的。透过枝叶的那些细碎的光斑,与她那凝脂般的脸颊相辉映的时候,我的眼前,多了几许朗月般的光泽!(这时候,梦中的梁浩轩心头一怔:哦,小赵,依稀有几分她的样子啊!只不过,她是短发,小赵是长发。那么,眼前的这一幕,会不会是在做梦呢?嗯,图景这么清晰地,不会吧——)
夜幕,悄无声息的从四面八方慢慢聚拢,那看得见天空的小晒楼,也渐渐要被黑暗所笼罩了。屋子里、小木楼上的电灯,依然没有打开。她,小王,就那样静静地站着,一大滴眼泪,随着那长睫毛的一闪,涌出了眼睑,接着又顺着那白皙的脸颊,往下流着。晶莹的泪珠中,映出了她的辛酸、苦涩与郁闷:阿冒啊,这样的日子,还怎样过下去呢?人家说“男怕入错行,女怕嫁错郎”,这两件事情,这个家全碰上了!
阿冒,你所做的那些事情,多半是在“三百六十行”之外的吧?你父亲走得早,不过,也给你留下了两处房子。我刚到这小街来的时候,是住在龙潭南边的,此时此刻,那房子哪儿去了呢?那一天,你这样说:“就两个人,也住不了那么多,干脆——”是啊,卖起房子来,你是很“干脆”的!只是,那钱呢?大手大脚、大吃大喝,一间房子的钱,才多少时候,就全没了!坐吃山空之后,那“老本行”,又向你招手了。唉,有了那一大笔钱,你做点什么不行呢?如今,陪伴着我的,就只剩这小晒楼、小木楼、小木楼下的木楼梯了。龙潭西北两三百外之外的这间屋子,如今我脚下的这间屋子,你不会再卖了吧?再卖的话,你就流落街头去了。唉,当初,我怎么会跟着你来到这儿呢?
阿冒,此时此刻,牢房里的你,在想些什么呢?
那龙潭四周的大树,多少年过去了,从来就没人敢动它一根手指头;那些被大风吹断落下来的枯枝,也从来没人敢拿回家!而你倒好,不仅要把那些枯枝拿回家当柴火烧,而且还想着多砍上几枝!我的天啊,天下之大,到哪儿找不到几根烧火做饭的柴火呢?而你,偏偏就吃错药,打起龙潭树的主意来。人家劝你:“阿冒啊,这龙潭树,可真的烧不得啊,会冒犯社皇的!”你提了一下脚边的枯枝,发狠道:“怎么烧不得?我就是要拿回家烧一下——”
“你,你就不怕天谴吗?”那个人说着,瞪大了眼睛。
白了人家一眼后,你这样说道:“这几根枯枝,我烧定了!我还要回家拿镰刀过来,再砍几枝!”
那个规劝你的人,一旁的那些人,以为你只是在开玩笑,就走开了。
谁知道,你还真敢这样做了!回到家以后,你拿出镰刀,还真的爬上那龙潭树,砍起上面的枯枝来。当时,要是真知道是这么一回事,那几餐,我真宁愿吃生米!或许,那些人说不出“冒天下之大不韪”这样的话来,可是,阿冒啊,你所做的这件事情,除了“冒天下之不韪”外,真不知道怎样来形容了!天谴、报应,就没有一点道理吗?如果都不会受到相应的惩罚,作恶之人,恐怕要多好几倍啊!
阿冒啊,当初你说自己不相信,那么,现在你又在哪儿呢?算起来,从砍树到牢狱之灾,也不过短短十来天时间!如今望着铁窗,你会不会后悔呢?如果你还懂得后悔,那么,以后,你恐怕还不至于无可救药!我最担心的,就是你出来以后,依然是老样子。唉,什么时候你才能够浪子回头呢?如果你依然是执迷不悟、屡教不改,那么,这样的一种生活,又有什么意思呢?哦,长痛不如......这样想着,小王心口猛地一颤。
电灯,亮起来了。只是,小王心里的那一片天空,更黑暗了。
淡淡的月光,洒下来了;小晒楼上,留下了几许斑驳的影子。
然而,那些影子,小王却不愿再看了。
木楼梯,走在木楼梯上,可以触碰到木楼的横梁;而且,木楼上还放着一条长绳。
擦干眼泪后,小王离开晒楼,来到了晒楼前方的木楼,拿起了那根绳子。沿着木楼梯向下走出几步后,找了个合适的位置,她将长绳捆在了最近的一根横梁上。紧接着,又打了一个死结,做成一个圈子后,再把自己的脖子,缓缓地套了上去。头顶上的瓦片,瓦片下方的木楼板,小木楼下面的桌子、青砖、泥土......这一切,原本都是她再熟悉不过的了;只是,这个心如死灰的夜晚,她就要跟眼前的这一切,说再见了。看了一阵子之后,小王闭上眼睛,一咬牙,右脚向后点出,于是,随着那前冲之力,她整个人,就悬在半空中了!那木楼梯上的踏板,已经不属于她了;而客厅里的地面,离她的脚尖,尚有好几十公分的距离......“唉,好吓人啊——”随着心头猛地一震,梁浩轩拼命睁开了双眼!惊愕片刻后,他离开了压在自己心口上的那只手。
原来,他又做了一个梦。
缓缓吸了几口气之后,梁浩轩的脑子,慢慢清醒过来了:哦,原来“夜长梦多”还有这么一层意思!的确,客观的说,时间的长短跟梦的多少,还是成正比的。那么,我为什么会接着做起这样一个梦来呢?当初,小王寻短见的时候,我知道得并不多。如今,从龙潭边搬到这儿来,见到那木楼梯的次数多了,有意无意中,我就做起梦来了?当时的情形,我不曾耳闻目睹;不过,所谓八九不离十,真实的情形,大致上也就是这样了。
砍龙潭树当柴烧后不久,阿冒锒铛入狱;小王一时想不开,寻了短见:这是街坊邻居的说法了。其实呢,这两者之间,并没有必然的联系。当时,阿冒所犯的,并不是什么弥天大罪,过一段时间,就会出来的。这一点,小王难道会不懂?因此,那寻短见之举,是因为她早已死了心,觉得活着没意思了。哦,如果再给她一次机会,她还会这样做吗?双脚悬空的瞬间,她就不后悔吗?换一个角度看,就算她对阿冒彻底失望了,以天地之大,就真的不再有她的立足之地吗?离开这个世界的时候,她也不过二十来岁啊!唉,当时那架木楼梯不会说话,那绳子也太结实耐用了,邻居们也想不到她会有这样的举动!旧小说里常有“香消玉殒”的说法,大概也就是这样了。
触景生情?不错,我是在离开阿冒家之后,回到自己的家里,才做这个梦的。这样说来,小赵的明天,又将会怎样呢?有些人喜欢说阿冒“有福气”,不错,如果单看小王和小赵的长相,的确是这样的。只是,身边有这样如花似玉的大美人,阿冒真正懂得珍惜吗?从目前的情况来看,这阿冒,倒是要一条路走到黑的了。那么,小赵的前景,又怎么会乐观呢?阿冒的词典里,其实有一个死结。那就是,他一直没能够痛改前非,做一个自食其力的人!他的脑子里,到底在想些什么呢?侥幸心理、得过且过的心理、不思改邪归正的心理,大概就是这么一回事了。下午时候讽刺他的那句话,我并没有说出口。当然,就算我当时说了,恐怕也没什么作用的。
小王的故事,就这样过去了,就像我刚才所做的那个梦。
小赵的故事,目前正上演着。
这样说来,我倒有点像鲁迅先生笔下的“看客”了。其实,就算我不想做看客,我也未必改变得了什么。别人的鞋子,不会留下你的脚印;你的脚印,只能是自己留下的。我,有点太无聊了吧?其实,对于自己的生活,我也时常是无能为力的。或许,因为我还小,很多事情还做不了主。不错,再过好几个月,也就是明年七月,我才走出小学大门。其实,“小学大门”只是一种形象的说法,我所在的小学,其实并没有大门,可以自由出入的。哦,在上一个梦里,我梦见了自己的美女同桌。在那个梦里,那一大朵桃花,到底没能弄到手,就更不用说亲手交给她了!这样的一个梦,又预示着什么呢?她的家境比我好,她父亲是转正过了的;在她面前,我有点自卑?只是,她希望看到我这种样子吗?当然,在学习上,我还是蛮自信的:
两个黄鹂鸣翠柳,一行白鹭上青天。
窗含西岭千秋雪,门泊东吴万里船。
多美、多动人、多开阔的一幕幕啊!我的窗前、我的大门口,会有这样的情景吗?如今,如果我看一下窗外,或许能够看到丝丝缕缕笼在薄雾中的月光;我家大门口,那街道,还荒野般的寂寥;街道的那一边,就是别人家的屋檐和瓦片了。哪首诗所写的,大多是眼睛所看到的情景;而此时此刻,如果仔细聆听的话,我还可以听到小虫子们的奏鸣曲,只是,它们唱着什么,弹奏些什么,我一时半会儿之间,还......想到这儿,阵阵倦意涌上来了,轻轻地吐出一口长气后,梁浩轩再次入眠了。
夜空,小街上的夜空,在洒下几缕清辉后,月亮隐入了厚厚的云层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