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如福雷说的，他要用守门人的血肉来攻打守门人的阵地。

看到那支如同诡异的“军队”压上来的时候，罗青就知道这座塔恐怕没有办法守住了。虽然形状是塔，但其实它是一座大厦，在两百年前，这座大厦就是地球事务总局的总部，也是他们办公的地方。罗青的宿舍在塔状大厦后面的那栋楼里，尽管后来他和楚欣经常出去住，也经常睡在办公室，很少回宿舍。

本来以为自己能故地重游，还能去收殓父亲、哥哥和楚欣的遗骨，还能重新调阅地球事务总局的资料库，看有没有漏网之鱼。但是现在这一切都变得不可能，他能否逃过这一劫，现在看来都该打个问号，杨凯又不在这里，自己的酒吧也不在这里，他能拿什么去跟福雷斗？

“周处长，你想要的叛徒来了，开心吗？”罗青忍不住向周仁希笑着叫道，但没人回应他。

他也收起自己的笑容。现在，唯一的希望恐怕是联络杨凯，但是偏偏杨凯那边通讯没有信号，无法接通。他也尝试和之江联系，但是让之江现在率领赛博之光冲破古街军队的阵型来支援自己也根本不现实。

之江说她会想办法，让罗青坚持，罗青不知道她还能有什么办法。

他想询问暗主和韦克的意见，但目光所及之处，看不到他们两个人的身影，他只能看到一个个像木头人一样站在原地的守门人士兵，他们无法战斗，对面是他们的亲人。而一旦福雷的纳米机械雾气蔓延过来，这些人甚至反而会成为拖累。

能战斗的，也就只有周仁希的部队了。

“周仁希。”罗青用纳米机械向周仁希传音道，“让你的人准备战斗。”

“你要帮忙？”周仁希的声音听起来有点疑虑。

“他不能再前进了，否则他的军队会更多。”罗青道，“虽然我知道你的目标肯定不止他一个，可现在如果不打败他，我们都会死。”

“让守门人保护好高塔，如果你不想后悔的话。”

罗青皱起眉头，回身对一名守门人士兵道：“如果你们司令回来了，转告他一定要守好这座塔。”他现在通过乔菲道视角看到了韦克，他竟然在跟乔菲主动说话，这有点反常……

“你是一个好部下，怀特，我很遗憾。”周仁希从飞船掩体后站了起来，尽管戴着面具，但罗青知道那就是他，“一排所有人，进攻！”

罗青也向前跑去。他不仅是一个好部下，第一次相见的时候，我还以为能和他成为好朋友。从这个距离看过去，福雷的全身已经被银白色的光芒包裹，看上去就像一个天使，罗青向前奔跑着，无数地球事务总局的士兵在半空中飞行着，和自己一起冲向他。冲在最前面的，已经开始开火，被福雷用能量护盾挡下来。

这些士兵让自己也吃了大苦头，你也好好尝尝吧。

但下一刻，冲在最前面的两个士兵竟然同时摔在地上，胸膛齐齐绽开一朵血花。罗青用纳米机械才能看清，尸体的胸膛上插着白色的刀子，正中心脏部位。但那不是完全实体的刀刃，刀身是等离子能量态的，地球事务总局的防弹衣挡不住这个，没有什么护具能够挡住这个。

罗青自然也能做到这种事，可是用纳米机械制造可以杀人的等离子武器会耗费很大的能量，得不偿失。福雷到底有多少能量？人类的体内肯定是不能存储这么多能量的，要么他体内的纳米机械本身就是个能量源，要么他就在接受外部的无线充能。不管是哪一种，都让他体内的纳米机械比自己要强得多。

“开护盾！”罗青听到头顶有人指挥道。地球事务总局的军队也是配备了能量护盾的，很多人已经开启了手臂上的护盾发生器，越来越多的人正在集结于福雷的头顶。而福雷却如同炫技一般，故意不让背后的“军队”继续开进，而是一个人独战。

这时候，韦克从房间里出来了。罗青连忙接上乔菲的思维，用最快的速度查看了刚才发生的一切后，他不得不发出自己的提醒，“我总觉得有些不安，他这么做对他绝无好处，他能当上守门人的司令，肯定不是普通人，会因为这种小事就泄露组织里的机密？”

“小事？你是不是觉得，除了你的事之外，其他人的事全都是小事？罗青，你不要太自负，我见多了，也受够了。”

“我没有那个意思……”罗青连忙回应道。

“我要去看，至于韦克的心思，等战斗结束再问他好了。”

“这边战斗已经开始，我不知道能顶多久，一旦情况危急，我必须带你离开。”罗青却没说剩下来的半句话：如果他还可以带她走的话。

只是这一晃神的功夫，地上就多了十几具地球事务总局士兵的尸体，而罗青也已经跑到了福雷的近前，他集中自己的纳米机械，双眼变得银白，从体内散发出的纳米机械雾气像狂风一样向着福雷冲去。纳米机械寄生体之间的战斗，只有吞噬、拔除或者瘫痪对方体内的纳米机械才能赢。

但是下一刻，一股更加剧烈的狂风就从反方向猛地吹来，将自己的纳米机械雾气几乎全部吹散，吹得他整个人都向后倒去，重重地摔在地上。刚才好不容易增殖出的纳米机械，竟然一下子就被吞噬、破坏了一半之多。

我不可能是他的对手。罗青的额头渗出了一层汗珠，周仁希说得对，我是一个普通的人类，但他不是。

“为什么‘新世界’号拒绝执行我的命令？他们应该马上来到这里，帮我拿下这个叛徒。”罗青听到了周仁希的声音，他把一组监听单元悬浮在了周仁希身旁。

“长官……三号长官说他们和古街的战斗尚在继续，古街有一些部队已经突入了j城，他们正在全力阻拦，分身乏术……”

“这是借口。”周仁希冷笑一声道，“三号是想让我死。”

真是讽刺，当年你的属下被你害死，现在你却又被你真正的长官摆了一道。但罗青没有时间幸灾乐祸，如果地球事务总局的援军真的无法抵达的话，那对战局来说不啻于灭顶之灾。可是现在没有任何武器或者方法能够伤到福雷分毫，远程火力会被他的护盾挡下，近身进攻会被纳米风暴、能量束、等离子刀击退或者杀害，如果让守门人使用重武器，又会伤及福雷身后的平民。而且重炮也不一定能一瞬解决福雷，像当初“报应”号的一记电磁炮还是被自己挡下来了。

罗青不知道该怎么办，但他还是站了起来，他的背后是自己曾经的家，是亲人曾经埋骨之处，这是他现在为数不多的珍贵回忆，就算再痛苦也好，也不能允许另一个时光移民兼纳米机械寄生体染指。

而且那里还有乔菲……一个和自己一样迷茫的时光移民，罗青已经欠她一次了。

可是通过乔菲的视线看到的东西，却让罗青震惊得呆在原地。

乔菲的父亲竟然就在自己的脚下，沉睡了两百多年。

他想尽力劝说乔菲冷静，可他连自己都没法冷静。地球事务总局当年保密进行的，是一个不存在的殖民计划？那他们做了那么多的掩饰是为什么？把那些宇航员冬眠在地底又有什么意义？他已经厌倦了去猜谜，地球事务总局的谜团太多了，他总有一天要亲自全部查出来。他在地球事务总局工作了八年，他难以想象那八年在自己的身边有多少秘密计划正在同时进行着。甚至包括楚欣，自己的爱人，也在进行着她自己的秘密计划。

乔菲的回应越来越慢，而眼前的战斗则吸引了他几乎全部的注意力。他对地球事务总局的军队进行了一定程度的指挥，在福雷的两侧发动了密集的火力覆盖，迫使福雷将护盾放在两翼，而他的中路则无可避免地暴露了出来。

这是罗青唯一的机会，他用自己能达到的最快速度，聚结了一条纳米机械线路，只要能让这条线路连接到福雷的身体上，连接到他体内的纳米机械中，就能完成上次和杨凯合力没有完成的事——将福雷体内的纳米机械瘫痪。

看着冲过去的自己，福雷的脸上露出一丝笑容，“你以为这样就可以了？”

一阵狂风袭来，自己再一次向后退去，那根纳米连接线几乎在瞬间就被拆成了粉末，另外有两三根福雷的纳米机械连接线差点侵入到自己的体内，如果不是他的护盾开启及时，恐怕自己现在已经反过来被入侵了，尽管那时候福雷就会发现他面对的是一个空空如也的纳米机械。

已经没有招数了，罗青绝望地看着福雷的笑容，他已经使出了全力，但在没有外接能源补充的条件下，他不可能击败福雷。

突然间，一道光芒从另一个方向猛地砸过来，福雷连忙用护盾抵挡，但是那道光芒之上的力道十分惊人，只听得一声巨响，福雷竟然后退半步，他面前的那道纳米机械组成的能量盾也残缺不全。而那道将他击退的光芒，竟然又飞了回去。罗青顺着那道光的轨迹望过去，在自己的右侧看到了一个人，他的呼吸停止了。

那个人竟然是古街的相国。

“相国？”周仁希的声音从远处传来，“你们古街为什么要把这个人放进来？”

“周处长息怒，这是我军的失误，就算贵军因此进攻我军，本相也只能认。但本相确实以为怀特中尉是你们的人，所以才允许他通过阵地，绝对不是和他串通来独战j城。”相国的语气仍然那么阴阳怪气，“具体的事战后再详谈，请先让‘新世界’号停止对我军的进攻，让我军援军进入。”

谁也不可能想得到，谁的援军都没等到，罗青却等到了这个人的，这个……他这几个月一直处心积虑想要杀掉的人。他背后闪烁着五个立方体，那是“皇帝”的五神印，皇帝被殷聪杀死之后就被相国夺去。殷聪的死似乎还是昨天的事情，当时在舞台下看到的这张相国的脸，犹如也是昨日刚刚经历一般。那让人恶心的笑容，那讨厌的山羊胡和油腻的说话音调，自己为什么会和他站在一起？

“罗先生，我会配合你的进攻，我想你也知道，没有人比我更适合制服纳米机械寄生体了。”相国似乎也察觉到了罗青的不满，微微一笑，“如果您想对我动手，现在可不是好时候。”

镇定，罗青，你现在的目标不是他。从一开始，你的目标就不是他，只是你一直执着于他而已。迟早有一日，他会付出代价，但不能是今天。罗青狠狠地一咬牙，点了点头。

没任何预兆，五块神印同时打了出去，动能打击对纳米机械的能量护盾最为有效，福雷匆忙地架起一道能量屏障，但也没有任何屏障能够挡住当初皇帝使用的五神印同时出击，罗青至今还记得被它击中的感觉，就像在对抗一座山。

福雷的表情变了，他大叫一声，无数纳米机械从他体内冲出来，扑向五神印，但那是无用功，五神印的材质是纳米机械无法在短时间内啃噬的，还有一蓬纳米机械冲向了相国，但是被相国身体周围的护盾挡下了，他的腰带在闪闪发光，皇帝当初与自己对战的时候，也是戴着那条腰带。

“罗青，快！”

再一次，纳米连接线猛地冲了上去，这一次，它终于冲进了福雷的纳米机械机体当中，无数数据冲进罗青的脑海里，让他难以反应。

“你太愚蠢了。”他听到了福雷的声音，“我比你要强得多。”

沿着那根连接线，无数纳米机械脱离了罗青的控制，这种失控像惊马一样迅速冲来，蔓延到了自己控制的每一粒纳米机械体上，然后到了自己的体内……血液中的，脏器里的，大脑里的……所有的纳米机械都失控了。

罗青等的就是这一刻。

“为什么……为什么你的纳米机械我不能入侵核心程序？”

和那次与“山神”作战的时候一样。罗青没有判断错。

“权限不够…… 保全系统……核心程序无法解码……突破失败，突破再失败……为什么……”罗青第一次听到福雷的语气中出现恐惧感，“为什么？”

我也不懂，但它很有效。

猛地一下，所有体外的纳米机械都消失了，罗青满头大汗地跪倒在地，而在他的对面，福雷也彻底瘫倒在地上，刚刚他试图反噬“该隐”，但反而被“该隐”反噬，所有的一切程序全都清零，相当于他体内的纳米机械搭载的所有程序被格式化，包括人工智能。由于是自己主动连接上他的纳米机械，而且连接时长与导线的数量都无法与“山神”对自己的入侵相比，所以“该隐”的反噬也要轻得多，但也足够抹平福雷体内纳米机械的人工智能。如果福雷不反抗的话，罗青顶多只能让他体内纳米机械瘫痪一个小时左右。

成功了。罗青深吸一口气，虽然很辛苦，还依靠了相国的力量，但他终究成功了，福雷背后的那些平民也都恢复了神志，正一脸惊疑地看着四周。

罗青走上前去，走到福雷面前，一把拉住他的领口，强迫他的头抬起来看自己，“快说，你到底是哪边的人？古街视你为大敌，守门人说你是恶魔，而地球事务总局说你是叛徒，你到底是谁的人？你背后的势力又是谁？”

福雷突然咧开嘴笑了，他的眼睛还睁不开，犹如受了强光刺激一般，“已经晚了。”

“什么晚了？”

“你难道没发现，你已经联系不上你的委托人了吗？”

罗青猛地一颤。

“她已经接通了地下的电源，这给了我充足的机会，让我启动了一台终端，一扇通往天国的大门。”福雷的眼睛睁开，两只眼睛都是纯白色的，“你还记得时空机器吧，那台机器的主体部分还在你的酒吧。但你肯定没仔细看过，它的空间部分采用的是虫洞技术，也就是‘诸神之桥’的前身使用的技术，你应该不会不知道。”

“什么？”罗青惊叫出声，“诸神之桥”的前身……太阳矿井？“你是说在j城，有一台虫洞发生器？”

“是的，你的委托人已经协助我启动了它。”福雷的微笑让罗青背后一阵恶寒，“只需要一个小时，j城和留在这里的人就会陷入空间洪流当中，当然……也包括地底下的那些。”

“这里的秘密同样会被埋葬，不管对谁来说，这都是最好的结果。”福雷的身体似乎因为激动而颤抖着，“你们快跑吧。”他看着周围的人，脸上的笑容十分灿烂，说的话近乎耳语，“快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