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凯突然醒了，他几乎没有意识到自己一直在沉睡着。

“怎么回事？”他不知道自己现在在哪，更不知道刚才发生了什么事，他的记忆还停留在掩护乔菲逃出地下城的时候……那时候他要面对的敌人，是那个福雷，那个和自己一起工作过的神秘人。

他呼唤脑海里的另一个人，过了一会儿，他听到了那个熟悉的声音：记忆很快就会共享过去，刚刚发生了很多。

许多新的记忆重新浮现在杨凯的脑海里，他闭上眼睛，半晌之后，才睁开眼。要消化这些记忆并不容易，他们虽然也算是自己的记忆，但却像一块凝固的火山岩，自己可以储存它，但不能吸收它，也不能改变它的形状，它就只是一个冰冷的客体而已，“你控制我的时候，语气和神态变得太明显了。”

罗青不可能想到这一层的，你放心。

希望如此……杨凯叹了口气，福雷身怀纳米机械实在超出他的预料，幸好有那个声音在，让他不至于被完全控制。“可是现在我的意识为什么又回来了？”

经过扫描，很多纳米机械还保留在你体内，但是都与其主体失去了联系，如果让我猜的话，可能是罗青他们打败了福雷。

这算是好事，但又不全是好事，“这样我们就没办法从福雷手里拷问出更多东西了。”

那不重要，我们面前的“黑神”才是最重要的。

这时候杨凯才突然发现，自己身处地下，面前是一个幽暗的大厅，而在远处有好几条不同的走廊，“这里是哪儿？”

神殿。

“都这么长的时间了，你竟然才走到这里？”

破解机关和门禁花了很久的时间，虽然下载到了电子地图，但是神殿的核心位置并没有在数据库中标明，这个地下空间的面积也比我们预想得大得多。

“如果福雷已经战败的话，那守门人和地球事务总局的战争只会更加激烈。”但杨凯还是想不通福雷到底是哪一边的，“我们没有多少时间了。”

他继续深入黑暗，但似乎还不是很习惯自己的身体。被别人借用身体的感觉非常奇怪，过去一段时间的记忆也越来越清晰，他“看到”自己击退了福雷，救下了罗青和乔菲，然后和罗青分手，而自己在罗青面前选择了三神殿的调查。从一开始，杨凯的目标本来也就只有那个。

直到弟弟死了，他才知道这里是当初的那个“计划”的后备。杨墨损失了五十名陆战队，但却没能带回罗青身上的那两瓶遗产，为了离梦中的世界更近一步，他就又把目光放在了这里的“黑神”上。但这些计划，当时的杨墨都没有告诉自己。

但是现在，杨凯基本都知道了。

“三个黑神，我们随便释放哪个都可以吗？”

没错。那个声音淡淡地道。只要你做好准备，我们就可以成为黑神的寄体，这个计划要曲折得多，婉转得多，我们就算真的成为黑神寄体，也不一定能够实现愿望。你应该清楚，这和纳米机械不一样，这个计划需要长年累月的经营，可能一旦被寄身成功，你就不能返回“尼禄”号，更不能返回火星了。

“你觉得我会在意吗？”杨凯微微一笑。

你的决心没有以前强烈了。

杨凯不喜欢那个声音的这种腔调，“怎么了，你这是什么意思？”

你和罗青的关系太好，“黑神”的寄体成功之后，你就必定会与罗青敌对，你能下得了手吗？

“你分明对我说过，罗青还有很大的用处。”

我是在问你，如果要和罗青敌对的话，你是否能下得了手。

沉默笼罩了杨凯半分钟，“我对你说过，我很佩服他。就算他和我们不是同一条路的人，总还是——”

我在问你，你只需要回答。

杨凯猛地咬住了牙，“如果必要的时候，当然会。”

我必须有你这样的承诺。

杨凯只觉得心里突然升起一股无名火，你只是个“声音”而已，没有实体，没有真正的意识，什么都没有。实质上你只是一个幽灵，你早就死了。都已经死了的人，为什么还要指挥活着的人，就算我一直都知道你比我优秀得多，但你毕竟是个死人。

但你却离不开这个死人。

杨凯的嘴角露出一丝苦笑，是的，离不开。不管是从精神上，还是从物质上，他都不能真正离开这个鬼魂。

小声点，我听到了声音。

杨凯自然也听到了，被机械镇改造过之后，他的听力和视力一样都变得非常灵敏。这声音是从很远的地方传过来的，他沿着走廊慢慢地走，离那个说话的地方越来越近，直到能够清晰地听到他们在说什么。

“……还没有被发现，但是长官，我现在该做什么……什么？这……”

杨凯的右臂放出了一个小小的无人机，它无声地悬浮在空中，他是自己的第三只眼睛。杨凯闭上眼，接通那个无人机的摄像头，走廊拐角过去的地方是一个大厅，里面闪烁着奇怪的绿光，有一个人背对着他们正在向通讯器说着什么。

“好的……我明白了……我马上回来。”

等那个人关掉通讯，回身看了一眼的时候，杨凯才猛地发现，那个人竟然就是在“尼禄”号上官职仅次于自己的第二副舰长雷泽曼。他看了走廊一眼，然后就又走了几步，走到一个防爆门前，掏出一个奇形怪状的小机器，安装在了电子门锁上，似乎是专门的破解机器。

地球事务总局要带走一个黑神，杨凯突然意识到。

你不能让他们得逞。

现在还是静观其变比较好，我们现在什么都确认不了。

但是在杨凯的耳朵里，突然响起了一个熟悉的声音：“杨凯！”

“罗青？”杨凯用合成的电子音回应，他现在不能发出物理的声音。

“刚才你的通讯始终无人接听。”

“那个人”做的。杨凯皱了皱眉头，“没事，刚刚通讯有一些故障。怎么了？”

“快开着飞船逃离j城，如果可能的话，甚至做好离开地球的准备，最后让‘尼禄’号到地面待命。”

“怎么了……出什么事了？”杨凯听得一头雾水。

“福雷在被我们击败前启动了一台虫洞发生器，很快，j城就会被虫洞吞噬，如果蔓延开来，整个地球都有毁灭的危险。什么都别说了，快跑，我还在疏散j城的守门人，你也尽快离开！”

关掉通讯之后，杨凯的大脑一片空白，那是什么意思，地球都有可能毁灭？两百年前的末日都没能毁了地球，而现在，始作俑者就只是一个小小的军情局中尉。

你现在没有时间了。那个声音说道，这是你最后的机会，如果让神殿陷入虫洞，我们就更没机会。一切就都完了。

你让我偷袭他吗？杨凯通过无人机看到雷泽曼仍在眉头紧皱地盯着那台破译机，怎么说，他也是我的同事。

他是地球事务总局的人，他是周仁希的人，你最好想清楚，杨凯，你是站在哪一边的。

我当然是站在你这一边的，周仁希害死了你，还想害死我，当然死不足惜，可是雷泽曼……

上次在古街，也是他出手拦阻罗青，让罗青和你没法制止相国的阴谋，你忘了吗？

我当然没忘。杨凯咬住了自己的嘴唇，可是——

没有什么可是。

有的时候脑子里有另外一个声音还真是累，杨凯暗中苦笑。但他需要那个声音，他本来不太有主见，以前杨墨还活着的时候，就算自己是兄长，其实也一直跟随着杨墨的脚步，偷渡出水星也好，加入军队也好，选择军情局遗产保卫处也好……杨凯人生中所有重要的决定，几乎都跟随着杨墨。

现在也一样。

不知道什么时候，他已经默默走进了那个大厅，走到了雷泽曼的身后。杨凯的右手发出一阵幽幽的蓝光，他举起右手，一柄金属刀刃无声地伸了出来。直到雷泽曼身体被捅穿，倒在血泊里的时候，杨凯似乎还不清楚自己在做些什么。

你做得很好。

杨凯走上前，眉头紧皱着。刚才怎么回事，为什么他会觉得很恍惚，雷泽曼是自己杀的吗？如果那个声音能够在自己受控的时候接管自己的身体，那自己没被控制的时候，他能不能控制自己呢？

你不要多想。

在他面前，我没有怀疑的机会，因为我没有任何秘密，幸好他对我也是一样。杨凯的右手手指伸出了两根插线，插入电子锁的硬件结构当中去。

快。

仅仅两分钟，防爆门就打开了，如果没有意外的话，这里面就是供奉黑神的祭坛，也就是说，他能看到黑神本身。

但是他只觉得眼前一黑，晃了一下神，就什么都没了，防爆门背后的房间空空如也，不过三四平米大小，一览无遗。

什么都没有。

就算亲手杀了个不想杀的人，却还是什么都得不到。杨凯猛地捏紧了拳头，“还有其他的神殿，这三个神殿的结构肯定是想通的。”

没时间了，那个声音的语气听不出情绪，我们必须走了。

杨凯狠狠地一拳打在墙壁上，金属制的墙壁都被打得凹了进去，杨凯收回自己的机械臂，飞快地起身向地面奔跑。他离目标那么近，竟然什么都没得到。难道三神殿只是个幌子，真正的黑神另在别处？

不急，如果真是那样，守门人也会迁移黑神的，我们还有机会。

过了一会儿，当杨凯跑到长长的阶梯边时，他突然顿了顿。

“我的视力应该已经可以在黑暗当中看清一切才对。”

没错，你现在所处的也是全黑的环境啊。

“那……刚才是什么东西，让我眼前一黑呢？”

那个声音没有回答，而杨凯却只是觉得不寒而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