跟随着a-x的脚步，杨凯、叶清泽和福雷三个人走进了那艘已经损毁的“报应”号战舰。
测量者们果然对这个地方进行了大规模的改建，将一个个舱室重新改造成楼房一般的隔间，由于战舰有一半没在沙子里，原先的墙壁都变成了地板，导致整个飞船内的空间结构都发生了变化。杨凯对测量者们对想象力很佩服，也惊叹于他们的方向感，如果不是a-x在领路，恐怕自己根本不知道东南西北。
他们的方向感来自于他们那经过人工改造的大脑，杨凯不断提醒自己。而在脑海中，刚才a-x说过的每一个字都仍在不断回响着。
“纳米机械造就了人类的灭亡，虽然它是被造出来拯救人类的，但因为很多原因，它们最后背叛了人类。我们赛博人保存的历史资料比较多，但我能确定的也只有这些。当年摧毁人类的，是人类有史以来制造出的最强大的纳米机械。”
“伊甸计划……”当时听完a-x的话后，杨凯下意识地喃喃道。
“你竟然知道？”一旁的福雷皱眉道。
杨凯这才发现自己不小心泄露了脑海中那个声音告诉自己的情报，“罗青给我提起过，他以前是隶属于‘伊甸计划’的。”
“启示录酒吧之主曾经隶属于‘伊甸计划’？”就算a-x是赛博人，杨凯似乎都听出了他话语中的惊疑，“那当初纳米机械体消灭整个人类的时候……为什么启示录酒吧之主幸免于难？”
这也是杨凯想知道的，“他从来都不说。”
福雷在一旁笑道：“他被塞进冬眠舱，发射到了外太空躲过一劫。我和罗青第一次见面的时候，我们交换了对于末日的情报，罗青告诉我，全人类当时都被纳米机械‘归化’了。”
“归化？”叶清泽咀嚼着这个词语。
“没错，纳米机械杀死了所有的宿主，携带着一百亿人类的意识消失不见。”福雷抱起双臂，“那是在我冬眠之后的第二晚发生的事情，至于罗青，他在整个计划当中担当了什么样的角色我并不清楚，我只知道他父亲、哥哥和女朋友都是‘伊甸计划’的科学家，他父亲罗岩更是‘伊甸计划’的领导人。”
“罗岩……”a-x淡淡地道，“资料里提起过这个人，我们赛博人的祖先对他进行了很多调查，做了一些推论，尽管无从查证……蝎子还活着的时候，整理了很多遗留的数据和资料，她会投身于人本派，有一部分原因就是去做卧底，从木老那里探查末日时的讯息的，只是后来惹出许多事端。”
听到蝎子的名字，杨凯叹了口气，如果大熊在这里听到蝎子当时加入人本派一开始就是为了卧底，不知会作何感想，“她探查到了什么？”
“木老口中的‘神’，就算不是造成人类末日的那个巨大纳米机械，也至少和它息息相关。”a-x淡淡地道，“另外赛博之光的资料库还显示，那个强大的纳米机械体虽然力量很大，但本无可能消灭所有的人类，有证据显示，罗岩在全人类的纳米机械上都做了手脚。”
“你的意思是……”福雷皱起眉头，“罗岩在普通人的纳米机械上开了后门？他为什么要这样做？”
“我不知道，也许出发点是好的，但这最终让那个强大的纳米机械体有权限控制了一百亿人体内的所有纳米机械，并最终造就了末日，又或者你口中的‘归化’。”a-x回答道。
杨凯察觉到叶清泽在惊恐地看向自己，仿佛在寻找帮助一般，但是现在的杨凯也需要帮助。
“罗青知道吗？”杨凯问了一个他自己都觉得奇怪的问题，问出这种问题，他能期待谁来为他解答？
“如果他真的是罗岩的儿子……”a-x回过身，准备带他们前往“报应”号，“你觉得他怎么会不知道呢？”
在末日之前，罗青就已经在骗人了。跟随着a-x走过一个个“报应”号内部的隔间，不断向下走的同时，杨凯的心里也在不断响起这个念头，骗人的不只有ai、纳米机械体，更有人类，更有自己的朋友。
我讨厌被骗，我和杨墨都讨厌被骗，虽然我们的计划当中也有骗人的成分……
那不是欺骗……
你闭嘴。杨凯险些忘记了自己大脑中的这个声音。这不干你的事。
我可以证明刚才a-x说的事是真的……
所以你还是在欺骗我。杨凯长吸一口气。你故意不把这些信息告诉我，故意不给我说罗青的真实身份，其实从冬眠舱解冻的时候，你就知道了，是不是？不……那不是你，我又忘了，那是真的杨墨。
这都不重要，重要的是你现在知道了……
是的我知道了，我比以前更加厌恶你们。
哥哥……
你闭嘴！
杨凯在脑内咆哮道，那个声音果然沉默了，为了转移注意力，杨凯掏出了兜中的个人终端，将其解锁，准备看刚才在车上接收到的讯息是什么。一旁的福雷看到了杨凯的动作，忍不住道：“很奇怪啊。”
“你说什么？”杨凯回头看着福雷。
“刚才我还没注意到，现在才发现。”福雷指着杨凯手中的个人终端，“你是个改造人，可以简简单单地把个人终端和你的视觉神经联系在一起，根本不需要你掏出来看这么麻烦。你是个改造人，难道你忘了吗？
我倒宁可自己忘了，“我没有，我只是不想而已。”
福雷露出一副恍然大悟的表情，“我好像明白了。”
“你什么都没明白。”杨凯的语气有些凶狠，他已经在尽力克制。
他连忙低头看着自己手里的个人终端，却从中看到了几十条讯息，都是从一个人那里发来的，那个人杨凯并不陌生，他的汉名叫杨怀本，还是著名历史学家司马章给他起的，杨凯和杨墨与司马章关系匪浅，也因此和杨怀本相识。杨怀本现在是地球轨道戍卫舰队的副司令，在四年前杨凯沉沦的时候，他还仅仅是一艘驱逐舰的舰长，杨凯前往地球机械镇还是他帮忙给了那艘小飞船。在这四年中，他因为在地球轨道驻守期间消灭了很多“乌有之乡”之外的小海盗组织所立下的战功而被擢升两级，数次配合军情局的开采、探索任务也完成得很好，他提交的一份方案还间接促使舰队司令部在几个月前设立了“地球轨道戍卫舰队”这个新的分舰队编制，有十七艘战舰，一改之前的临时轮戍。现在地球轨道戍卫舰队的总司令是约克·李，已经七十多岁了，处于半退休状态，真正的主事者其实就是杨怀本，他被人称为当下舰队里最耀眼的新星。
杨怀本和自己关系虽然不错，但他那么忙，平时是不会主动联络自己的，这到底怎么回事……他连忙拨通杨怀本的即时通讯，现在地球上的信号覆盖已经较为全面，地面可以和外太空进行即时的通讯，虽然会有一些延迟。
耳内的拨号声没响多久就消失了，一个男人的声音取而代之，“杨，你终于接了。”
“怎么回事？”杨凯低声道，如果将自己和机械臂与个人终端连接起来了的话，自己就可以利用电子合成音与杨怀本进行更加隐秘的交流，不用害怕被别人听到了，但他一直都没有这么做，现在又不好意思让周围人回避，而且对于赛博人来说恐怕回避都没有任何意义，所以现在也只好皱着眉头开口。
“你现在是不是在地球？我记得你上次给我提到过，你暂时不会回舰队了。”
“是，我还在。”杨凯尽量小心不说太多字。
“金星有异动了，我需要你的配合。”
“什么？”杨凯原本想控制的，却还是没控制住，“是‘乌有之乡’？”
a-x都忍不住回头看了杨凯一眼。
“没错，它们已经在蠢蠢欲动，斥候舰发回来的消息是，已经有一支舰队整装待发，马上就要冲地球而来。”
一定是地球事务总局对乌有之乡下发了什么任务……杨凯脑海中闪过无数种可能性，“你向舰队总司令部求援没有？”
“当然，司令部正在集中邦联舰队的力量，并向六大邦征召战舰，乌有之乡躲在金星之后从未出动过，这是千载难逢的机会。”杨怀本的声音带着一丝难以压抑的兴奋，“但是……有一件很奇怪的事情，其实也不大，但我就是觉得奇怪，想来问问你。”
“什么？你说。”
“周处长开着‘尼禄’号来到了地球轨道，我问他为什么来这儿，他说有任务。周处长毕竟是军情局的，我不好开口，所以想来问问你军情局有什么任务啊？如果不要紧的话，能不能拜托你给周处长说一声，过会儿开打的时候尽量避开，免得误伤。”
杨凯的脑子“嗡”的一声，似乎遭到了他人的重击，“杨怀本……你听我说……过会儿开战的时候，如果‘尼禄’号有任何的异动，你一定要马上击沉它。”
“……你……你说什么？”
“周仁希是内鬼，总之这整件事太过复杂，我事后再给你说。无论怎样，‘尼禄’号都是非常危险的，如果你能派遣一支陆战队登艇作战逮捕周仁希那更好，如果实在不行，最好将‘尼禄’号击沉。不然我无法想象，战斗打响之后，它会给我们带来多大的伤害。”
个人终端那头一片沉默，只有杨凯和周围数人的脚步声还响着，杨凯能感觉到福雷在看着自己，但他不想回应。
过了好久，杨凯几乎都要以为通讯断了，但杨怀本终于说：“好吧……我了解了。”
杨凯猛地松了口气，“谢谢，你一定要小心。”
“你也是。”
通讯挂了，福雷淡淡地道：“我挺喜欢那艘船的。”
“我更喜欢以前我自己的。”但是“迦南”号已经是历史了，“我们必须快点，没时间了。”
“我们已经到了。”a-x回头说。
杨凯这才发现，他们已经到达了舰桥……至少以前是舰桥的地方，现在这里已经被改造成无数隔间，通过梯子相连，而许多机械发出着幽幽的蓝光，很多赛博人在这里工作，似乎在维修着什么。
“这里是‘测量者’的工厂。”a-x解释道，“我可以在这里给你做赛博化手术，只需要很短的时间，你毕竟已经是一个改造人了，只需要再做一点大脑手术，你就可以当一个赛博人。当赛博人也没有你想象得那么可怕，如果你想要情感的话，可以把逻辑运算单元关掉，那你就跟普通人并无二致。但是相信我，一旦你体会到了绝对自由的感觉，就回不去了。因为你知道，一旦有了人类的感情，任何人都有机会骗到你。”
他说的没错……刚开始杨凯还不理解他口中的“自由”是什么意思，但现在他似乎明白了。可自己真的要这么选吗？为了救罗青，为了救那个末日前就在骗人的罗青……自己值得付出这么大的牺牲？
“杨凯……”叶清泽的手握住了自己的胳膊，杨凯知道她想说什么。
不……不是为了罗青，而是为了自己，杨凯看着那些房间里的蓝色光芒，和自己右臂发出的光很相似。大家都在骗人，连我的朋友都在骗人，而我也没有时间了，现在回想起来，就连之前与罗青的相识、相知都充满了疑点，我为什么这么看重他？为什么会喜欢住在酒吧里？会不会是因为我自己早就被罗青用纳米机械洗脑了呢？在知道了罗青当年的事迹后，杨凯已经不敢再信任他。
但他还是我朋友，我得救他，我还得为杨墨报仇。
这样想起来，当一个赛博人也不错。杨凯用力捏着自己的右腕。我不害怕了……至少我还能拥有独立的自由意识，从此之后，没有人可以骗我。
哥哥……
你闭嘴。杨凯在脑内心平气和地道。
“开始吧。”他对a-x说，右臂如果还有痛觉的话，恐怕现在已经被自己捏得生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