禺括的突然出现无疑已打断了卫姬想与子予一叙阔别的心情,这不单是因为卫姬对陶丁迷上棍棒跟这个禺括有莫大的关系,更缘于此人让陶丁对自己不管不顾,甚至自己要代兄去西方魔族商旅时,陶丁居然不加阻拦。她认为后来的所有遭遇,都与这个长相像猴子的人脱不开干系,而此时,这个始作俑者居然跑来指责她,真是岂有此理!
的确,陶丁是他第一个男人,但也是第一个让她失望的男人,这个男人让他对男人这个群体产生了质疑,她觉得这个世界最无法让人信任的就是男人。但无论如何,陶丁曾是她的男人,而禺括又是他最要好的朋友,惹不起躲得起,既然不想见到你,那我就走开。
“陶吕,你给我站住!你不想知道陶丁现在是死是活吗?”见卫姬几乎不愿与他搭话,禺括愤怒地叫道。
够了!这个无情的男人,跟我有什么关系?卫姬停下脚步,强压住内心的激动说:“我再告诉你一遍,我早已不是陶吕,陶吕是我姐姐!我现在叫虢、卫、姬!至于你那个铁杆武迷陶丁,他的生死又关我什么事?他是如何对待我的?又是如何对待我姐姐的?你有什么资格在我面前提他!”
“好!你不让提陶丁,但他始终对你一往情深!”
“住口,一往情深?那是对你吧!我再说一遍,陶丁现在是我姐夫,关心他生死的是我姐姐,他的生死与否你应当去对我姐姐说,跟我说,你是找错人了!”
卫姬的愤怒终于找到机会爆发了,禺括显然没料到是这个结果,他迟疑了一下,终于脱口道:“你不想知道你的飞鸽传书的接头人是谁吗?”
没想到卫姬脸色骤变,她刷地拔出剑,喝道:“你个混蛋!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如果你还对我纠缠不休,休怪我剑下无情!”说完一拔剑,往廊柱一挥,那剑平空划一道灰白的弧线,看似飘渺,实则凌厉,空气仿佛被骤然裂开,禺括感到呼吸短暂的中断,灰色波光所到之处,那廊柱竟然齐腰被斩断!
“冥情剑!”禺括低喝一声,这种西玄山麻衣老祖创下的极限剑法,可短暂的分割阴阳,麻衣老祖隐匿江湖已久,此剑法据说与冥山的剑法合为一体,江湖中基本上没人见过这种剑法。而袭承了麻衣老祖的冥夕仙子,却远在西方日落之处的冥山,卫姬是如何学得这种剑法的?更令人吃惊的是,没想到这卫姬的剑法已达如此境界。如果假以时日,她的冥情剑达到化境,那这一剑下去,在场的人将会中断呼吸,气绝身灭。中了冥情剑的任何生灵,将魂飞魄散,无法超生!他无法想像这个柔弱的女子,是在经历了什么样的磨难后才练就的这般凶狠绝情的邪门剑法,这种剑法需要超极限的痛苦训练,她又是如何做到的?他想解开自己的疑问,但卫姬的身法与剑法一样高超,在经过两个闪身后,影子一样消失得无影无踪了。
落霞,灯影。一场故人的相会就这么不欢而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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几乎同时,虞国国都的街道暗了下来,夕阳的余辉将最后的一抹光涂在草屋瓦舍上,官家的瓦当挑檐上的风铃在微风中丁丁当当碎响,蓝色的天幕成为这声响最后的背景。忽而有一辆马车飞驰而过,官道上碾起一阵迷离的轻尘。
虞国国君的寝宫里,宫之奇正在做最后的努力。关于借道伐虢的问题,他坚决不退缩。
“君上,臣下还是坚持认为,这晋国借道一事,万万不可。献公狼子野心路人皆知,借道灭虢,只是一个阴谋。我虞国与虢国世代为盟,因为结盟,所以晋国才不敢进攻我们。更何况,虢国一直是我虞国的屏障,如果虢国灭亡,虞国也不能幸存,所谓唇亡齿寒,请君上明察。”
显然虞君认为这是老调重弹,但对于这个发小,他还是有足够的耐心,“之奇啊,这事没你说的这么严重吧,晋国其实也不是不讲道义的,你想,当年冀国从颠岭攻击我溟邑,晋国不是也帮过我们吗?再说了,现在虢国在与晋国交界的地方修筑工事,这不是给晋国找借口吗?这个虢公丑,做事也太不靠谱了。”
“君上,虢公丑修筑工事,那是虢国的正常防御工作,现在虢国内忧外患,虢公丑并非针对晋国,而是防备犬戎,现在犬戎侵扰虢国,我们应当帮助虢国才对。”
“帮助虢国?”虞君哈哈大笑:“宫之奇,虢国给了你什么好处?听说虢国公子虢仲权在你府上,你还把一个婢女送给他,有这事吧。”
“君上明鉴,之奇不过为了我虞国着想,并未得到虢国什么好处,君上若不信臣言,可即查封臣舍。”宫之奇俯首下拜,宫里一下子陷入一片寂静。
虞君被宫之奇的诚惶诚恐举动逗笑了,“快快起身,宫大夫的人品我还能信不过?我知道这虢仲权一路被晋国刺客追杀,一队人马也没剩下几个了,宫大夫可知这晋国刺客为何要刺杀虢国公子?”
宫之奇直起了身,“回君上,此事臣有耳闻,似乎是为了帝龙策,晋国刺客意图挟持虢国公子,以向虢君索要帝龙策的藏策图。”
“这帝龙策的藏策图晋国不是也有一份吗?”虞君问道。
“据臣下所知,帝龙策的藏策图的确晋国有一份。当年乔伯将帝龙策的藏策图分为五份,由五人分管,需五份藏图策拼作一处,才能寻得帝龙策藏匿的下落。臣揣度,这晋国意欲得到虢国的那一份,说明晋君有王霸之心。”
“但若献公将其献给周天子呢?这个理由充分吧。”
“回君上,幽王烽火戏诸候后,周天子虽为天下共主,但实力大不如前。周天子曾数度下诏欲召回其他四份藏策图,但秦、晋、郑、虢总以各种理由推委,以至于至今帝龙策下落不明,周室无帝龙策佐之,国运日微,诸候王霸之心时有之。只有四国供出藏策图,寻得帝龙策下落,才能匡扶周室,天下太平。”
这番大道理不知说过多少遍了,虞君有些不耐烦了,他打断宫之奇的话:“宫大夫匡扶周室之忠心本君知道,但我虞国不过一小国而已,我所关心的是虞国的利益。虢国不将藏策图交与周室,是为不忠,筑工事以抗强晋,是为不义。与此不忠不义之国结盟,我虞国不也变成不忠不义之流了吗?”
宫之奇一时语塞。虞君继续说,“虢国口口声声与我结盟,但实际行动又如何呢?晋国使节今次献来屈产之乘和垂棘之璧,这都是晋国的国宝,晋国把国宝献给我,这才能说明晋国与我结盟的诚心呢。”
宫之奇见虞君越说越偏,冒死打断道:“君上,这都是晋国的阴谋!虢国桃林,是公认的良马产地,本次虢国使节挑选两乘共八匹良马赠予虞国,但被晋国刺客中途截杀了,这足以证明虢国的结盟诚意啊。”
“两乘良马?他说十乘你也信?我眼前看到的是晋国的良马,是屈地的美玉!这借道之事,我不但答应了晋国,还答应与晋国一起出兵!我意已决,请勿复言!”虞君挥了挥衣袖,这是结束谈话的动作。
“君上,这借道晋军,晋军必返道灭虞呀!”宫之奇忍不住高声呼喊。
“妖言惑众!你退下吧!”虞君显然被激怒了,他冷冷的下了逐客令,然后返身入了内室。
一个人被凉在阶下的宫之奇,愣愣地呆在原地,过了许久,他才忽然醒悟似的喃喃道:“虞国要亡了,虞国要亡了!……”他失神的走出虞君的寝殿,一路上磕磕绊绊,神思恍惚。在他的眼前,黑暗无边无际,即使宫室的膏烛,也黯淡无光,仿佛随时就会熄灭。
此时,百里奚的牛车正停在宫之奇的府门前,管家见来客是中大夫,急向前迎接,并告知宫大夫未时入宫商谈国事,至今还未回来,请中大夫在客厅稍候。
那牛哞了一声,吧嗒吧嗒地倒嚼。百里奚像哄小孩似的说:“老伙计,这刚刚走这一小段路,就饿了?府管,辛苦你一下,把我这宝贝老黄和小花牵到宫府的马厩里喂点草料。”宫府府管应声“喏”,就过来牵牛,老黄牛被拉扯着鼻子,褪着身子不愿意往前走,不停的乜斜着铜铃一样的大牛眼望着主人,而小花牛则打了个响鼻,乖乖跟在府管身后。百里奚拍拍老黄的肩,爱抚地轻轻摇了摇说:“快去吧,吃饱了等一下还要干活呢。”
府管谄笑道:“中大夫难怪是天下最好的饭牛者,不,最好的识牛相牛者。真是名不虚传呀!”
百里奚叹道:“这牛还是太笨了,所以我这‘天下第一饭牛者’自然也是笨人。不像孙阳先生,他的相马技术高超,在君上面前就是大红人。现在人们都忘记他的名字了,只叫他伯乐,那名声才是真响啊。而我一个饭牛的,就是像牛一样大声叫唤也没人听。”
府管笑道:“中大夫快别这么说,这天下之大,被我家老爷敬重的不过数人而已,中大夫就是我家老爷最敬重的国家栋梁。”
百里奚笑笑,看着府管差人引牛而去,便随了府管一起进了宫府。
百里奚坐定,府管亲自奉上茶,又相互寒暄了几句,百里便问:“府上是否来过虢国客人?”
府管答:“是虢国公子,现在还在府上呢。”
百里奚略显诧异,“还在府上,可否请来一见?”
府管应声喏,起身走向后院,不多时,公子仲权步入厅堂。
“虢国使节虢仲权拜见百里大夫!”公子仲权深施一礼道。
“公子免礼。”百里奚道,“公子此行辛苦了,在这虞国可住得习惯?”
公子仲权再次见礼道:“虞国物产丰茂,尚礼好客,宫大夫待客有道,在下住得很好,”又补充道:“驿道幸遇百里大夫,蒙大夫教诲,心下很是感激,几次到府上拜访而不遇,今次在此得见,真是晚辈的幸运,望大夫赐教。”
百里奚淡然道:“虢公子,老夫愚拙,谈何赐教?公子聪慧过人,驿道饭牛居然未逃过公子慧眼,老夫惭愧。当时驿道之上,老夫可曾与你胡言乱语?”
公子仲权俯首道:“大夫赐教,不敢忘记!”
百里奚道:“老夫说过什么?”
公子仲权毕恭毕敬地说:“大夫嘱我速去速回。”
百里奚沉吟道:“公子现在乐居宫大夫府上,可是得到什么好的结果?”
公子仲权心下嘀咕,这百里奚看似为虢国着想,却为何对虢虞联盟持如此消极态度?心下便有些不悦,但嘴上还是说:“宫大夫留在下在府上,正说服虞君,重建虢虞联盟。”
百里奚笑了笑,这种笑非常勉强,过了一刻,他像是习惯性的叹了口气,便要告辞离开。
公子仲权感觉到百里奚心中似是不悦,急忙起身走到他面前:“大夫为何来去匆匆,可是晚辈言语不周?”
百里奚有些勉强的说:“老朽年老体衰,不便久坐,出来活动活动。”
这时外面传来管家的声音,宫之奇回来了。
灯光斜照在厅前的院落里,也映在宫之奇的脸上,宫之奇看起来一脸的疲惫,看到百里奚他也不觉得惊奇:“中大夫,我知道你有话跟我说。”
百里奚却说:“不不,是宫大夫有话要跟我说,这不,我这就是来听宫大夫的训示来了。”
宫之奇牵着百里奚的衣袖说,“中大夫,这一国之中,只有你最懂我,来来来,我们还是坐下细说。”
三人分宾主坐下,宫之奇令下人备上酒菜,重燃了薰炉,厅堂里一时弥漫了龙涎香的味道。
“宫大夫,虞君对联盟的态度如何?”公子仲权小心翼翼的问。从宫之奇的表情,他预感到形势不妙。
“世侄,君上的意思还不明确,……不过,世侄也可早些回国,现在的形势,比较复杂,这牵扯到很多问题,包括幽王时期的遗留问题,请你面见虢君时,代为我请罪,我没能很好的维护虞虢联盟,也请贵国做最坏打算,提早做一些准备。”
公子仲权的神色一下子呆了,他一直对联盟抱一丝希望,但从宫之奇的话音里,他听出了问题的严重性。现在他似乎明白了百里奚中大夫为什么一早就告诉他“速去速回”的原因了。看来百里奚提前已判断出了结果,而自己还在做幼稚的等待,他觉得脸上一阵发烧,心口发紧,苇席凉凉地,那寒凉似乎浸透了的身心。
这时有门卫来报,虢国使团中有一个叫侯疾的在府外等候,问公子仲权是否让其进来。
“不必了。”公子仲权起身告辞:“宫大夫,近日多有叨扰,来日定当相报。百里大夫,晚辈愚钝,没有领会大夫的点化,在此深感羞愧,就此别过。”深施一揖,转身向府外走去。
侯疾在外边早等得坐立不安,见到公子仲权,急拉向一边问:“他们没难为你吧。”
“宫大夫是好人,对我很好。”
“那我就放心了。”侯疾放低声音说:“现在满大街的人都在议论,虞君收了晋国的良马和美玉,准备与晋国结盟了,这些是不是真的?”
“不排除这种可能。”公子仲权急速的说:“宫大夫暗示我晋国可能要对我国采取行动,很可能要从虞国借道过去。如果是这样,那下阳就危急了。虢虞联盟是指望不上了,我们得赶紧回去禀告父君,及早做出防范。”
在宫之奇府上的数日,公子仲权从宫之奇那里,也得知了晋国派刺客追击使团的原因,这些晋国的刺客只是想劫持他,以他来要挟虢国,逼使虢公丑交出虢国的那份藏策图,杀掉他的随从也是为了清除他们执行任务受阻的因素。现在晋国已决定动手了,那劫持不劫持他已不重要。从这个角度看,回国的路上可能会安全许多。
到驿馆清点了人马,柔雪和乔冷秋还未归来,公子仲权十分焦急。侯疾担心耽误时间,说:“公主有乔冷秋保护,应当不会有什么危险。我们最好还是早点回国,以免误了大事。公主必定会到这里找我们,我们给馆舍留下口信,让他们回到馆舍立即回国找我们。”
“也只好这样了。”公子仲权虽然心疼妹妹,但国难当头,时间就是生命。
一行人匆匆离开虞国馆舍,向东南方向急驰而去。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