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张瑾猛地打了一个寒战,冷汗顺着脸庞淌了下来。坐在他身边的追风充满鄙夷地瞥了他一眼,问道:“咋了?怯场了?”
“不,不是。”张瑾擦了擦头上的汗:“我……感觉,有非常不好的东西……出来了。”
“啊,我们啥时候对付过‘好’的东西了?”追风嗤之以鼻。
“别……别闹。这次真的很不妙。这种妖邪感觉……师傅没教过。”张瑾的口气都变得有些结巴了。
“等等!不会是……他们已经干了吧?!”邹思颖突然感到心里咯噔了一下。汽车压到一块石头,顿时蹦得老高。
“你悠着点喂!”追风立刻抗议。
“不管怎么样都没啥退路了。”童豹说道,声音依旧很沉着。
手机铃声响起,邹思颖一手握着方向盘,一手打开蓝牙,车载扩音器里穿出了展超的声音。
“处理小组的直升机已经接到青鸾了。你们在什么位置?”
“涂家村山道!”
“开那么快?!丫头你不要命啦?!”
“老大,人质里有我熟人。你不是不知道……”
展超的咋舌音清晰地传了过来。“你们小心。处理小组马上赶到。”
“遵——命!”
邹思颖把声音拖的老长,一脚把刹车踩死。汽车发出尖锐的刹车音在山路尽头横了过来。
追风一马当先,打开车门的同时,一个翻滚就下了车。落地、出枪一气呵成。身材虽然娇小,身手却极为敏捷。童豹第二个下车,手里还是攥着那根铁棍子。他用犀利的眼神扫了废村几眼,然后按住了想要拔出手枪的邹思颖。
邹思颖懂她师傅的意思,村口应该没有危险。他们四个人拿了车上的装备,就摸进了村里。
追风拿着枪走在最前面。她的装备最好,是一支进口的格洛克手枪,手里又拎着一件明显偏大的防弹衣。她一边走一边嗅着鼻子,疑惑地嘟哝道:“这村子是透着一股邪乎劲。”
“我没记错的话,这里也就废弃了十来年……植物能长成这样吗?”邹思颖说道。
“那些个先期调查的片警,怎么没报告呢?”追风咋舌道:“这村子怎么看都不正常啊!”
“因为,这里曾经被布下了强力的结界,可能附带着一些隐藏的效果。而现在,这个结界已经被打破了,异常自然就暴露了。”张瑾又用袖子擦了擦汗:“里……里面的东西也大概跑出来了。”
他这后半句话不由得让人汗毛倒竖。童豹停下步子,对他说道:“张小哥啊,你可是‘天和宗’的得意门生,我们老大特意从北京调来的。我这老头子啥都不懂,只会动粗的。等下遇到那东西怎么整,你可给个准数啊。”
老童的调侃让张瑾稍稍放松了一下。他们在村子的土路上找到了明显的车辙印,在另一侧的土屋上发现了新鲜的撞击痕迹以及一块货车保险杠外壳残片。
“好像有车刚刚从这里撞过去了。”追风蹲下来看了看破损的土墙,又用手拈了一些断裂植物上的汁液,放到鼻子底下闻了闻。这些断口非常新鲜。
“以防万一,先观测一下吧。”邹思颖说道。
“感觉不到特别的灵力波动。”追风沉吟了一会儿说道:“村里没有人。不过后山好像有点名堂——那是什么来着?”
“是个古墓。”童豹说道。他拎着铁棒,一步步朝后山走去。其余三人只好赶紧跟上。
他们也看到了祠堂,看到了从这里延伸出来的车辙印,以及更多的碎片。他们推测有一辆汽车刚刚从祠堂这里夺路而走。邹思颖立刻把这个消息报告给了指挥中心。
“这红土……这是个封土堆啊。还真是个古墓。”张瑾惊讶地望着后山的山势说道。“但是这墓也太大了。里面究竟埋了什么?”
“虽然风格不太一样,不过和我在湘西那次案子有点像。”童豹大踏步走进祠堂。一堆新鲜的脚印非常清晰,将他们带到了寝堂的深处。
墙上有一个可供一人通过的洞。原来遮挡这个洞的暗门现在洞开着。邹思颖简单查看了一下,然后说道:“本来应该是用‘自来石’封堵的暗道。但是从里面完全被破坏了。”
“那他们大概是在封土堆上打了盗洞,然后从里面开启了这个暗门。”童豹点了点头。
“呃啊!你们有没有闻到一股怪味道,简直臭死啦!”追风捂着鼻子轻声说道。
“我还没有……”邹思颖用力吸了吸鼻子,周围只有灰尘和霉变的味道。
童豹打了手势,示意他们准备突入。追风和张瑾点了点头,一前一后钻进洞里。他们打开了战术强光手电,把前路照得雪亮。追风一手握着格洛克,一手拎着防弹衣挡住自己的身体,小心翼翼地沿着甬道向下走去。在他们俩传出安全信号后,邹思颖和童豹也鱼贯而入。
没走多远,他们就发现了一侧通道上的一个已经堵住的盗洞,以及几条被夯土墙挡住的岔路。他们没有去管那些岔路,径直钻过了砖墙的洞深入地下。
越往下走,那股恶臭就越来越明显,不光是追风,连邹思颖他们都感到了难以忍受的臭味。担心是某种有毒气体,他们全都佩戴起了防毒面具。
“究竟是什么东西死在里面了?”追风对那味道深恶痛嫉。对于嗅觉灵敏的她来说,这气味真是要了她老命了。
前方的岩壁泛着光亮,追风停了下来,示意大家做好准备。邹思颖往前踏出一步,翻开手腕上的智能终端,然后丢出一个哑铃型的侦查机器人。
机器人在邹思颖的控制下,灵巧地拐过墙角,贴着山洞壁钻进了光亮处。传回的景象另大家愕然。洞窟里没有活动的物体。只看到七个被绑在木架上的人质,一动不动。
追风垂下枪,快速冲进洞窟里。结果邹思颖跑得比她还快。她几步跨过地上的白骨,冲到了祭坛边上。
“别碰!”
只听声若洪钟的一声呵斥。邹思颖吓了一跳,伸出去触碰涂磊的手停在了半空。
“师傅……”
她看了一眼身后脸色铁青的童豹,心里砰砰直跳。张瑾赶过来,手里拿着八卦镜,一边念念有词一边把涂磊全身上下都照了一遍,这才敢触摸他检查生命特征。
“小邹啊,做我们这一行的,永远不知道对手是个什么特性。万一人质被做了手脚,或者被异常寄身、感染,贸然接触太危险啦!”张瑾稍稍松了口气,开始有些喋喋不休地说教他的后辈。
邹思颖咬着嘴唇,默默听着前辈的唠叨。直到张瑾说“暂时没有危险”后,才茫然若失地动手手把涂磊解了下来。
“他……没事吧?”邹思颖让涂磊平躺在干燥的岩洞地上,看着他平稳的呼吸问道。
“除去淤伤以外没有别的外伤。从另一个角度来看,只是消耗了不少体力虚脱了。暂时看不出别的。”张瑾说完,又去查看别的人质。
“没事……太好了。”直到现在,邹思颖才松了一口气,不禁感到有些腿发软。从发现涂磊失踪开始,她就一直紧紧绷着自己的弦。
“一点也不好啊!”
接话的是追风。她已经在洞窟里兜了一圈。
“死了三个人。那个跑出来的东西不知所踪。用一下你们的‘灵视’,看看这满地的灵力残留……简直可怕。这里到底发生了什么?”
邹思颖这才把注意力转移到洞窟的别处。满地的桃花花瓣和那已经干涸的大片血迹成了最鲜明的对比。她俯身拈起一片花瓣,仔细审视了一下。
“看出来了吧?”追风在她身后说道:“原来好像是木片来的。巨量没有‘完全燃烧’的灵力才把它们变成了花瓣。就算是这样,空气里残余的量也还是很惊人。要是在外面观测到这么高密度的灵力,管理局早就要启动异常灾害爆发应急预案了。”
小个子抬起头望向洞窟那看不见的穹顶说道:“这个所谓的古墓,光靠其建筑结构就能把这些全都封闭起来。在外面什么都感觉不到。”
张瑾看了看一脸焦躁的追风,摇了摇头说道:“现在也没有别的办法。不管什么东西跑出来了。现在它已经不在这儿了。我们先救人吧。来帮我一下。”
追风咋舌之下,还是和邹思颖一起把其他经过张瑾鉴定过的人质都放了下来。张瑾抹了抹头上的汗,问道:“不知道老大说的那本‘书’到哪里去了……”
“在这里。”
说话的是沉默了好久的童豹。他拄着铁棍,从一具骷髅旁捡起了一块烧焦的残骸,勉强能看出一点点没烧尽的书页。
“被烧掉了?”张瑾有点吃惊。
“什么什么?这块烧焦的人皮就是让老大紧张地要死的那本‘书’?”追风从童豹手里接过那残片,翻来覆去看了半天。
“人皮封面,血字。‘晚钟之祭礼’的抄本之一。”童豹摘下防毒面具,在恶臭的空气中重重舒了口气。
张瑾也凑过来看了一看,“那么,童老师,这本和99年出现的那本有些啥区别呢?”
童豹把残片从追风手里拿回来,慎重地装进取证袋里,随后才回答:“这本,用拉丁文注译了,更加危险。”
涂磊被噩梦魇住了。在梦境里,他一直在逃跑,但总是迷路。一群白袍人追在他身后,无论他怎么跑都甩不掉。一转眼,这些人变成了没有血肉的骷髅,把涂磊吓得魂飞魄散。他要逃,却迈不开步子,一低头,那黝黑光亮的黏液肉团正用粘糊糊的触手慢慢缠住他。
他吓得大叫起来,绝望地挥舞着双手。而就在此时,他的手被人紧紧握住了。涂磊抬起头,看到了那位有着金色眼瞳的美丽少女。
“快醒来,某的巫祝。不要徘徊在梦魇里。”
少女的嘴唇轻启,似乎在呼唤他的名字。涂磊一个激灵,猛地睁开了眼睛。
映入眼帘的是一片白晃晃的光景。他听到有人在喊着什么。
“小磊!小磊!”
听觉逐渐恢复,随后是视线找到了焦点。涂磊看到握着自己手的,正是他非常熟悉的姐姐邹思颖。
“思颖姐?我……我在哪?”
失去意识前的记忆模糊不清,这让他陷入了短暂的混乱。
“在医院里。你放心,已经安全了!”
邹思颖用力握着他的手,手心传来的体温让他感到一阵安心。涂磊环顾四周,他正躺在白色的病房里,床的一边挂着输液的点滴,空气中有一股消毒药水的味道。他努力回想了一下之前的遭遇,虽然记忆混乱不清,但是他突然想到要确认的事情。涂磊挣扎着起身,想要找一个镜子。
邹思颖按住了他,安慰道:“医生已经仔细检查过了。你没有外伤。只有些许麻醉剂造成的后遗症。比如记忆缺失和幻觉之类的。”
“幻觉?”涂磊摸了摸自己的额头,额头的皮肤完好无损,似乎根本没有划破过的痕迹。
“对。绑架你的歹徒给你吸入了某种混合型的麻醉气体。我们检出了芬太尼和bz的成分。”邹思颖说道:“所以你可能会产生一些幻觉。这些药物可能需要48小时才会代谢完。在这期间你就好好休息吧。”
“幻觉啊……”涂磊有些茫然地叨念着。诡异的邪教、血色祭坛、液化的尸体、黝黑的触手,还有那个白玉一样的少女,原来这些都是幻觉吗?
邹思颖突然抱住了涂磊,这让他吓了一大跳。但是他发现邹思颖的肩膀正在微微颤动时,心中的愧疚才汹涌而出。回想一下自己的行动,实在是太鲁莽了。
“你没事真是太好了……没事真是太好了……”
邹思颖重复着。此时她心里也充满了后怕和自责。如果她早一点意识到涂磊遭遇的邪教人员和案子的相关性,亲自去审讯,或者采取一些必要措施的话,说不定涂磊就不会被绑架了。想到自己差一点就失去了这位像自己弟弟一样的少年,她就不断在心里告诫自己,今后办案要仔细更仔细。
邹思颖很快就控制了自己的情绪,她松开手,拍了拍涂磊的肩膀说道:“好好休息一两天。别的事情不用担心。过几天等你身体好了,公安局可能会让你做个笔录。我还有案子要办,不能总陪着你了。伯父伯母那边,我和他们通了电话了。他们说轮休就抽空回来看你。”
涂磊重新躺下,目送邹思颖走出病房。强烈的疲劳感袭来。他长舒了一口气,轻轻闭上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