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
刀剑相交，火花在黑暗中迸溅！
涂磊狼狈不堪地在地上翻滚，避开白月棠的突刺，一连滚了好几圈，才有机会一个鲤鱼打挺跳起来，重振旗鼓。
电光火石之间的交锋，只有他自己才知道发生了什么。
白月棠那一刀，竟好似有千钧之力。这使得原本只是想招架一下的涂磊，剑身刚一触碰到她的匕首，差一点就脱手飞出。
匕首的刀刃划过一道闪光的弧线。长剑被轻松的弹开。靠着平日锻炼的反应速度，涂磊以毫厘之差避开了锋刃，但是冷不防少女飞起的一脚已经踢在了自己的肚子上。
涂磊的身体飞了出去，重重摔在地上。但是令他感到惊讶的是，自己却没有感到多少痛觉，思绪也正常地运转着。
按理说挨了这么结实的一脚，重则内脏破裂，轻的也要摔个皮开肉绽。也许这就是幻玉所说的“强化”吗？
没有时间让涂磊多想，因为白月棠毫不留情，追上来就用匕首往下刺。涂磊只好借着落地的势头，在地上翻滚了好几圈。
等他喘着气重新站起来的时候，他算是明白幻玉口中所谓的“认真”了。
对面这个少女，是抱着杀死自己的心态在战斗的。丝毫没有这方面思想准备的他，大概从一开始就输了。
他偷看了后面的幻玉一眼，九尾少女不为所动，继续站着观战。
“你还有空东张西望吗？！”
白月棠怒吼一声，挥舞着匕首再次逼近过来。涂磊已经明白了人外的厉害，她的每一刀恐怕都有着重剑的威力。他活动了一下震地酸麻的虎口，挺剑迎了上去。
这次涂磊放弃了硬碰硬的打法，仗着自己剑的长度，大开大合。白月棠速度虽快，但是想依靠短小的匕首来攻击涂磊，就要冒着被长剑砍中的风险。
涂磊以长剑横扫，白月棠突然猫下腰，从下方钻过剑风冲了进来。但是没想到涂磊的剑转到半空突然急转直下。
铛地一声，两人各自退开一步。白月棠把姿势放的很低，几乎贴着地面，警惕地盯着涂磊手中的剑，似乎在思考他剑法的路数。涂磊则双手举剑，盯着少女的眼睛。
在对战中，盯着对手的武器是没有用的。只有盯着对方的眼睛，才能真正洞悉敌人进攻的意图在哪。
“只想着破解她的招式是毫无意义的哦。”幻玉在后面插嘴了。“你用的剑是钝剑。对她来说，和一根结实一点的棍子没有两样。她忌惮的，是我给你附加的咒术。”
“啊！真是多嘴！”白月棠立刻发动攻击，持刀直刺涂磊的面门。
“别慌，杀招还是在下面。”幻玉说道。
涂磊将剑往下劈砍，正好迎上了白月棠另一只手的短刀。
“这次是左边。”幻玉说。
白月棠借着力，身体转过半圈，左手的短刀刺了过来。涂磊已经按照幻玉的提示调整了姿势。短刀刺在了剑身上，只是把他逼退了半步而已。
白月棠咬着嘴唇，露出不甘心的表情。涂磊能感到对方的心境已经开始乱了。
她正陷入进退两难的境地。既无法快速解决涂磊，又没有办法无视幻玉的威胁而撤退。但是，真正使她犹豫的，恐怕还是无法放弃涂磊这个巨大的诱惑。
幻玉说过，他那满溢的灵力、闪耀的灵魂，对于人外来说就好像是黑暗中的明灯之于飞舞的蛾蝶一般。涂磊能够从少女的眼神中看出这一点。
“啊啊啊啊啊啊——”
白月棠突然爆喝一声，挥刀抢攻，两把匕首舞地如疾风暴雨一般。涂磊沉着地后退，躲避她的刀锋。然而，单单靠回避是避不开少女那所有快如疾风的杀招的。一个不小心，涂磊的衣服已经被切破了好几个口子。
涂磊连退好几步，险些败下阵来。他发现那几刀其实已经割到了自己的身体上，只是好像因为幻玉刚刚给他施加的什么法术，使得刀刃在毫厘之差的地方被无形的力量制止了。
“我说了，只把注意力放在招式上是没用的。你要学会驾驭你的灵力。”幻玉看着连连摇头。
“就算你这么说，我也毫无概念啊！”涂磊一边招架一边说。
幻玉收起扇子，轻敲着自己的手掌，然后说道：“这样吧。你想象一下，自己的丹田之中，有一团气。你每次发招之际，就引着那股气——”
这可是性命攸关的时刻。只有照着她做了。虽然不科学，但是并没有别的办法啊！
涂磊后退数步，将剑置于身侧，剑尖指向地下。
想象着丹田之中有一股气——
一股暖意自胸中升起。涂磊不知道自己做的对不对。他抬起头，目视着面前的少女。白月棠的刀刃已经迎面而来。
如呼吸一般，将这股气，顺着自己的剑风，吹袭出去——
涂磊自下而上抡起长剑，带着隐隐的风雷之声。剑身闪着不可思议的光芒。
尖锐的声音，那是刀锋互相磕碰摩擦所发出来的。利刃交错，短刀旋转着飞离了白月棠的手掌。失去了凶器的白月棠继续向前冲，收不住势的两人结结实实撞在了一起。
在那一瞬间，时间和空间好像都被冻结了。一团白光包围着他们两人。白月棠那充满惊讶的脸孔几乎贴着涂磊的脸。
有什么东西进入了涂磊的脑海。
好像幻灯片，跑马灯似得旋转，又好像是一部老旧的黑白电影，扫过一阵阵意味不明的杂讯。
不，不如说，是涂磊自己进入了那古旧的影像之中。
回过神来，他被好像一群影影绰绰的人群包围着。涂磊想开口询问发生了什么事，但是那些人直接穿过了他的身体。
他们，似乎只是一些影子而已。又或者说，涂磊才是一个不属于这儿的影子。
人群聚集起来，模糊的身影逐渐变得清晰，有男也有女，有老也有少。涂磊发现他们虽然有着人的外形，但是却都长着非人的耳朵和尾巴。
“‘人毒’越来越浓了。”有人说。
“人类太多了。今天又有大量的人来到了这里。”
“已经很久没有孩子诞生了。”
“在这样下去就无法再在这片土地上生存了。”
“再这样下去就不得不搬家了。”
“又能到哪里去呢？”
“翻过东面的大山吧。”
“东面在打仗。农民的军队和官府的军队，打得不可开交。”
“去了也很危险。那里没有我们的容身之处。”
“向西吧。向西度过黄河吧。”
“对，西渡黄河吧。”
“渡河吧。”
人们点头称是。有一个小女孩从人群里钻出来，朝着大家大喊。
“梦槐不见了。你们谁有看到梦槐？”
人们开始摇头，露出惋惜的表情。
“梦槐去了人类的村子，再也没有回来。”有人说。
“梦槐被‘人毒’折磨地疯了。”有人说。
“谁让她和人类呆在一起。”
“和人类扯上关系没有好下场。”
“她吃了人，被人打死了。”
“被打死了！被打死了！”
“死了！死了！”
无数人的话语环绕着涂磊，你一句我一句，让他陷入了混乱。可就在他晕头转向之际，有一个声音突然在他脑子里炸响了。
“不准！偷看！人家的记忆啊！”
这带着些许哭音的声音顿时让涂磊感到醍醐灌顶。那些人啊影啊顿时就消散不见了。
脸上传来热辣辣的疼痛感。好像是谁重重打了他的耳光。涂磊好不容易清醒过来，双眼模模糊糊地找到焦点。他发现他正跌坐在地上。幻玉站在他身手，身手扶住了他的肩膀。
“没想到出现了这样的意外。真是奇怪呢。”
幻玉自言自语般地说道。
“到底……发生了什么？”涂磊摸着红红的脸颊，仰头看着幻玉，一头雾水。
“你的灵力发生了某种共振。你们俩的意识发生了一定程度的融合……嗯……从刚才的情况看起来，你好像是看到了她的回忆。”
幻玉朝对面努了努嘴。涂磊扭头一看，只见刚才还嚣张跋扈的少女此刻却双手抱膝坐在地上啜泣着，斗志已经全无。
自己脸上那巴掌看来就是她打的了。涂磊一脸无辜：“怎么现在看起来我倒像是坏人了？”
幻玉耸了耸肩，兴致阑珊的样子。
“现在该怎么办呢？要抓住她吗？”
“对付一个哭泣的女孩子，总不再需要神明的加护了吧？”
幻玉打了一个哈欠，打算回到屋子里。
“喂！太不负责任了！”涂磊在心里腹诽。他站起身来，走到白月棠面前，朝她伸出了手。
“看到你的隐私了。真是对不起。不过这是意外。”
白月棠用力揉了揉眼睛，伸手挥开涂磊的手，自己从地上站了起来。
“总有一天，你也会尝到人类的苦头的！”
不是对自己说的，白月棠对着打算离去的幻玉喊道。
“和人类在一起，决定不会有好事！”
幻玉停住了步子，转身看着一脸泪痕的白月棠。
“哦？你想说的是什么呢？”
白月棠擦了擦脸，伸手指着天空说道：“那灰色的大网，相信你也知道是什么东西吧？”
“知道。人类灵力的集合体。”幻玉平静地说道。
“那是否定一切的结界！我们这些以灵力为生的人外，只要浸淫在这结界里，就会慢慢地被侵蚀，失去自己的能力，失去存在，落得比死还悲惨的下场！”
“那也不是你们去吃人的理由。”幻玉不为所动地回答：“而且，食人虽然在一时间可以减缓‘人毒’的腐蚀，但是会让你们变得癫狂，最后变成只知道渴望鲜血的野兽。你还有你的族人，最好放弃这个念头。”
“又不是我们想的！”白月棠喉咙嘶哑地喊道：“从前，也曾经有过妖怪不用吃人的时代；也曾经有过人外和人类可以一起在阳光下生活的年代。但是妖怪很强，即使独自一人也能生存下去。但是人类很弱，孤独一人就没法活下去。”
她用充满血丝的眼睛瞪了涂磊一眼：“所以人类聚集在一起。你们聚集在一起，你们否定了除你们之外的一切！你们，就是天灾！”
“……”
涂磊一时间哑口无言。如果像幻玉和白月棠所说的，人类和人外都是这个世界的住民，那么进入工业社会之后的人类对于环境的索取的确是非常地严重。在不经意之间，人类说不定已经剥夺了许许多多别的种族的生存空间。
“我们和你不一样！”白月棠指着幻玉说道：“你是神，有人类的信仰和供奉，可以无忧无虑地活下去。而我们，在这人毒污染的土地上只会慢慢消亡！我真的是非常需要海量的灵力。”
看来几番交手之后，她已经知道了幻玉的真正身份。
“……”
非常罕见的，幻玉对于她的话第一次没有反驳，只是目光炯炯地看着她。
白月棠俯身捡起刚才被涂磊打飞的匕首，吸了吸鼻子说道：“虽然不知道你是哪儿的哪位神明，什么时候觉醒的，但是我好意提醒你一句。现在的人类和不像千年以前。他们早就不信奉什么神明了。自从六十多年以前这个国家的政府建立以来，人类组建了一个叫‘管理局’的特别强力部门来对付我们人外。你好自为之吧。”
她把手伸进腰包，掏出一个钱包，朝涂磊丢了过来。涂磊接到手里一看，正是他被盗的那只。
“还给你了！真是穷酸。”
说完，她转身便朝外面走去。
“站住！我说了你可以走了吗？”幻玉用低沉的声音喝道。
“哼！我已经给了你三分薄面了。你就不要得寸进尺啦！”白月棠手里拿出一个造型怪异的锥子，凭空画了一个圆，然后从那个圆里跨了过去。
“考虑一下我说的吧！”丢下那句话，白月棠就消失在了门外。涂磊转头去看幻玉，直接她刚才那种神定气闲的表情已经不再了。
幻玉一脸严肃地走到门口，伸手抚摸着什么，好像那里有一堵看不见的墙似的。
涂磊拾起自己的剑，走到她身边问道：“怎么啦？”
“我的结界被打破了。”幻玉放下手，拿出自己的折扇，轻轻扇着风道：“按理说，她那个等级的妖怪是没有办法破解我的结界的。毕竟这片土地的‘制图器’在我这里。这个院子里用土系咒术所进行的空间移动都应该被我禁止了才对。”
“幻玉……比起这个，她刚才所说的……”
“你是指人与人外的矛盾吗？”幻玉没有回头，依旧在夜晚的空气中探查着什么。
“对……我看到了她的记忆，那个……”
“不要太在意个例了。”幻玉打断了他的话：“虽然不可调和的矛盾很多。但是人类和人外和睦共处的例子也不少。有兴趣的话可以去找找书看。”
“妖怪吃人的故事似乎更多。”涂磊小声嘟囔。
“人类总是恐惧未知的东西。不可知的东西才可怕。像白月棠这样的人外，站在你的面前了，你还会害怕她吗？”
“但是你也说她想吃了我哩。”
“话是这么说没错……但是，这家伙总是有点古怪。”
幻玉的摸着自己的下巴说道，回答的话语有些牛头不对马嘴。涂磊不禁感觉有些气结。
“唉，算了。好歹把钱包找回来了。”他翻开钱包，发现里面还分文未动。
一放松下来，涂磊觉得肚子饿了。他赶紧换了一件衣服开始准备做饭。
幻玉在院子里呆了很久。涂磊不知道是不是白月棠的话给她造成了冲击。
吃饭的时候，依旧心不在焉的幻玉突然说道：“涂磊啊，明天陪我去个地方吧。”
涂磊眨了眨眼睛：“你想去哪儿？”
“我的冥想冢。”
“冥想冢？是说废村祠堂吗？”
“对。”
“去那儿干嘛呢？怪吓人的地方。”涂磊想起了那一晚上的恐怖经历，不由地打了一个寒颤。
“有一件事需要去确认。也怪我之前疏忽了，居然没有想到。不过在看到那只耗子最后逃跑的招数后，我就突然回想起来了。和冥想冢里的那个术式有着某种异曲同工之妙。恐怕是出自于某个‘异邦人’的手笔。那可就不能听之任之了。”幻玉放下手中的碗筷，郑重其事地说道。
“我又听得云里雾里了。‘异邦人’是什么意思？”
“简单来说吧。‘异邦人’是人外中最为危险的‘东西’。当然并不是字面上的‘异邦’之人，而是‘本不应存于华夏之物’的总称。”
“听起来真是个拗口的概念啊。”
“因为种类实在是太多了。有外来的人外，也有另外一些存在的东西。甚至不一定都是可以交流之物，是危险的掠食者或者怀有极高侵略性的几率也很高。不管‘他们’是否表现出敌意，对于我们这些华夏的守护者来说，都是不受欢迎的。”
“好像你们神比我们还要排外的样子嘛。”涂磊吸溜完最后的面条，开始收拾碗筷。
“没办法呢？你想想，一位神如果花了大力气，好不容易才把自己的土地打理地井井有条，突然就来了一个不可名状的家伙把一切都搞得乱七八糟的。是不是很烦人？”
“这么想的确是这样……”涂磊挠了挠脸颊，把碗筷收进厨房，开始清洗。幻玉则倚靠在一旁，看着他干活。
“那么，那个什么异邦人的，算不算是外国的妖怪呢？如果能好好沟通的话，是不是就不用起冲突了。”涂磊边干活边问道。
“之前我也说了吧，不一定是能交流的。而且就算是有一定的交流渠道，如果双方的价值观完全不一样，就还是无法交涉。”幻玉抱着双手说道：“就举个例子吧。你还记得我遇到你的那个晚上，冥想冢里的吃人怪物吗？”
“那可真是个恶心又恐怖的东西。”涂磊不由自主地哆嗦起来。
“你看，你的身体都在不自觉地恐惧着它。”
“那个就是所谓的‘异邦人’吗？其实我一直想知道那晚到底发生了什么？”
虽然预感到从幻玉口中说出的真相一定和自己的常识相去甚远，但是涂磊还是非常想知道那一晚自己到底经历了怎么样的生死危机。
“那就从头说起吧。”幻玉点了点头。
涂磊为她泡了一壶茶，虽然只是袋装的方便绿茶包，但是浓香四溢的茶水让幻玉很满意。两人回到客厅里。幻玉坐在沙发上，端着茶杯，为涂磊娓娓道来。
“那些在冥想冢里举行仪式的家伙，涂磊你应该知道吧？”
“啊，他们是邪教徒。”
“他们所崇拜的神，并非是‘人类之神’。人类之神是什么概念呢？比如我这样，又或者是自然神，我们都是人类制造出来的神。人类膜拜我们，给我们力量的目的很简单，那就是为了让我们保护人类。”
“但是他们所崇拜的‘神’就并非如此了。它们是异邦的神，或者根本不是所谓的‘神’，而是某种强大的存在罢了。而他们却异想天开地想与这些‘异邦人’达成某种交易，获得它们强大的力量。”
“我不知道那个存在给了他们多少异端的知识。我是在沉睡中被他们唤醒的。粗暴而无礼。当时的那个术式，现在回想起来，应该是一个反转的术式。乍看上去，是让对象‘恶’的一面体现出来，并受到控制的术式。我就顺手反弹给施术者了。”
“不过没想到，她的尸体却引来了别的东西。或者说，她那没执行完毕的术式也只能召唤出那种东西也说不定。唉，异邦人的玩意我怎么可能看得懂呢？”
幻玉停了下来，小口喝着茶。涂磊深吸了一口气。
“那个黑乎乎的触手怪，它不是这个世界的东西吗？”
“倒也不能这么说。它们从前也是人类。”
“人类？”涂磊惊讶地喊出声，他根本没办法把那个怪物和人联系起来。
“你看到它吃人的方式了。它就是这么一个集合体。本来，也曾经是作为人类……异邦之民的人类，他们死后的残渣，被那个术式召唤、反转了。”
幻玉叹了口气，望向窗外阑珊的夜色，许久之后才像是自言自语一般地说道：“他们是一群可怜的侵略者。远涉重洋，背井离乡来到这里，在企图西渡黄河的战斗中被击毙，最终死在了异国他乡。甚至连自己的国家也不再记得他们。就是这样一群可悲的残渣，但是他们的怨念却充满了对‘生’的渴望。明知道毫无意义，还是会抑制不住地去吞噬生者。我能给他们的，只有平等的毁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