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涂磊带着热乎乎的早点回到位于农民新村的家里。他刚走进院子，就听到客厅里传出了电视机的声响。他的父母作为常年赴海外施工的建设者一直不在家，直到上周为止，他都是独自一人生活着。
不过在上周所经历的一系列惊心动魄的邪教事件后，他的家里多了一名奇妙的“房客”。
涂磊打开门，他的“同居者”正坐在沙发上，目不转睛地盯着面前的电视机。
那是一位给人以非常奇特感觉的美少女。她有着好像吹弹可破的白皙肌肤，精致如艺术品一样的美丽脸庞，仿佛瀑布一般柔顺白色长发；而最让人惊奇的，则是她头顶上的那对三角形的绒毛耳朵和身后那九条蓬松的大尾巴。
九尾狐幻玉——她如此自称。自从唐代天宝年间起被封印、沉睡至今的她，可能是华夏大地上最后保持着原始“神性”的古神了。
不过在涂磊看起来，她只是个心高气傲、但又知识渊博的大小姐罢了。而且还很会使唤人。
摆在从前的话，自称唯物主义者和无神论者的涂磊根本不会相信这种神鬼之事。但是幻玉的到来却向他展示了这个世界光怪陆离的另一面。
名为“人外”的“第六类居民”的存在。
从神话时代起，就与人类生活在同一片天空下的、似人而非人的存在。
幻玉现在正用遥控器更换着电视节目。而直到昨天为止，她的兴趣都在涂磊家丰富的藏书上。涂磊确信自己之前并没有教会她使用遥控器，不过现在她看起来已经很精于此道了。她对于现代的东西就是表现出如此强的求知欲和惊人的理解能力。
涂磊在餐桌上放下早点，不过幻玉却没有像之前一样马上放下书来享受早餐。看起来是被电视节目的内容给吸引住了。涂磊转到电视机前看，原来正在播放的是《天天网事》的重播。
节目内容讲的是一位因感情问题而轻生坠楼的年轻女孩。涂磊记得这个事情，它发生在几周前，曾经在互联网舆情上引起过热议。当时为了救她，一位警察甚至还受了重伤。但是这位女孩最终还是没有能幸免于难。虽然经过抢救保住了生命，但是却变成了不会动也没有意识的植物人。现在，女孩的家人将她转出人民医院，送到一家外资医疗机构进行康复治疗，以期待奇迹的发生。
“明明生命如此短暂，却好不珍惜。”狐神摇着头，毛茸茸的耳朵一起晃动起来。
“也……也许，被所爱之人背叛的痛苦让她失去了活下去的勇气吧。”涂磊抓了抓脑袋说道。
“人类真是脆弱。”幻玉突然叹了一口气。
“人类是很弱……有时候。”
白月棠说过，人类很弱，所以人类才要聚在一起。所以人才渴望一个伴侣。这看起来很有道理。不过没有经历过“感情问题”的涂磊还不能体会到何为“为情所困”。
“那么……用你的咒术能不能治好她呢？”涂磊指了指电视屏幕上那个浑身插着管子的可怜人问。
幻玉放下手里的遥控器，看着涂磊说道：“如果我说可以，你一定会要求我去展现神迹吧？”
被看穿了。涂磊老实地点了点头：“如果是举手之劳，何不帮助有困难的人呢？你也说过，你有救劫之责。”
“的确。对于身陷灾难的人类的祈愿我不会袖手旁观。不过，要引发咒术带来的奇迹，就需要支付相应的代价。在山洞里，我救下了那些被绑架的孩子，但是付出的代价差不多是你的生命。等价交换，这是世界不变的法则。”
幻玉眯缝起眼睛，似笑非笑地看着涂磊。等价交换，涂磊沉默了。向神祈愿就得付出代价。
“更何况，我能修复她的身体，也救不了她的心。唯有那被妒火烧毁的心，是什么样的咒术都救不回来的啊。”
“妒火？为什么这么说？”涂磊感到不解。
幻玉轻笑出声：“对配偶的独占欲嘛。”
“这不是……理所应当的吗？”涂磊咋舌。
幻玉伸手，遥对着涂磊弹出指头。虽然隔着一步的距离，但是涂磊还是觉得自己的脑门被她的手指弹中了。
“没经历过的小鬼就不要胡猜了。”
说完后，幻玉便不再开口，继续看着新闻画面。
涂磊按着额头，偷看了幻玉一眼，突然想到——幻玉作为长生种的神兽，千百年的时光又是怎么度过的呢？有没有……也找过伴侣呢？
这个胡思乱想突然被幻玉的话打断了。
“麻烦来咯。”她笑着说道。
幻玉的话音刚落，门铃声就响了起来。涂磊感到奇怪，是谁会这么早来拜访呢？应该不大会是邹思颖才对。思颖姐的话，要来肯定会先打电话。
“麻烦？”涂磊一边走向门口一边转头疑惑不解地问道。
“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那不就是麻烦吗？”
幻玉的话总是一副高深莫测的样子，涂磊摇摇头，走进院子打开了门。
映入眼帘的是穿着便装的展超，他手上提着一个纸袋，正笔直地站在门外。比起穿着警服的时候，便服的他更多了一份潇洒。涂磊楞了一会儿，才招呼道：“展队长？您怎么来了？”
“你好啊，涂磊。”展超笑容满面地问：“幻玉小姐在家吗？”
“在是在……难不成她又惹什么麻烦了吗？”涂磊联想起幻玉刚才说的那通没头没脑的话，不由冒出冷汗。
展超摇了摇手，然后举起手里的纸袋说：“别紧张。我只是为了上次的误会，给她赔礼来了。”
“赔礼什么的，您真是太客气了。明明是……”
涂磊话还没说完，就听到幻玉的声音飘了过来，仿佛她就站在背后的院子里一样。
“是展警官吧？请他进来吧。”
涂磊闻言立刻让展超进来。路上展超朝他挤了挤眼睛，小声说道：“她总是好像什么都知道一样，不是吗？”
涂磊耸了耸肩，带着展超走进客厅。而幻玉已经坐在了客厅的沙发上，俨然一副主人的模样。
展超环视了房间的四周一圈，然后说道：“嚯，您把这儿做成您的神殿了？”
“这是为了抵御‘人毒’侵蚀做出的暂时处理而已。请坐。”幻玉朝着面前的空沙发伸出手，自己却一点没有起身迎客的意思。
展超也没有因为这怠慢而感到生气，非常自然地在沙发上就坐了。涂磊转进厨房，为他们端出了茶水。
“上次展警官带着部下光临寒舍可是兴师问罪，不知今日登门拜访又是有何贵干呢？”
幻玉那张嘴依旧是咄咄逼人。不过展超并不介意，大大方方地在她对面坐定。
“幻玉小姐说笑了。上次的事情是个误会。你看，为了表示歉意，这是一点心意。”
说着，他把带来的纸袋捧起来，放到了桌上。涂磊看了一眼包装：“哦，是葫芦鸡啊。”
所谓葫芦鸡，这是西秦省的名吃，经过清煮、蒸笼、油炸三道工序，皮酥肉嫩,香烂味醇，筷到骨脱。而这长安饭庄做的葫芦鸡，在当地最为有名。
不知是不是错觉，总觉得幻玉闻言后，放在膝盖上的右手食指好像动了一动。但是她的表情丝毫没有任何变化，依旧是面带着平静的微笑。
“哦？是吗？我怎么觉得展队长是另有所图呢？”
“您不是在怀疑我的诚意吧？”展超也用微笑回应她的质疑。涂磊站在一旁默默看着他们俩“斗嘴”，觉得这也是一件非常有趣的事情。
“没有。你的诚意是真的。不过，怕不是有求于我。”幻玉欠了欠身回答。
“何以见得呢？”展超眼中的笑意更盛了。
幻玉伸手试了试纸袋里油纸包的温度说道：“食物刚出炉不久。”她又按着包装袋说：“生产日期是今天早晨的。而现在才九时三刻。想必应该是这家饭店外卖的第一批。这家长安饭庄在省城东大街，从你们管理局去那，都要横穿整个市区。更不要说再跑到我们这个百公里外的小县城来了。”
幻玉缩回手，身体向后靠着沙发说道：“因此，你不是用寻常方法来到这里的，而是利用了地下灵脉进行移动。事实上，刚才我也察觉到了地下灵脉异常的灵力波动。整个术式花了近五分钟的时间。没有‘制图器’索引的帮助，这种移动非常消耗灵力，所以——”
她抬起头，毛茸茸的耳朵抖了两下，颇为得意地说出了自己的结论：“你有急事求我帮忙。”
涂磊不由得敬佩起幻玉观察之入微。他刚才仅仅是被食物的出处所吸引，完全没有想到其背后的意义。
展超鼓起掌来。他笑着说：“佩服！狐神果然是狐神。什么事都瞒不过您。我今天的确是有事要向您请教。”
“看在你的心意份上。我会知无不言。”
幻玉的心情很好。涂磊在心里偷笑，也许只要带着好吃的来找她，就一切都好商量了。
“是这样的——您最近有没有发现除了我以外的灵脉移动咒术呢？”展超把身体朝前倾，双手支着茶几问道。
“最近？”幻玉眨了眨眼睛。
“准确说是……昨天，昨天下午。十三点到十五点之间的时间呢。”
“我的管理范围充其量也就涵盖了整个长县而已。如果你但是指长县的话……”
“对，就是长县。我就想知道长县的情况。”
九尾少女低下头，沉吟了片刻，然后对热切期盼着的展超摇了摇头。
“没有。事实上，昨天一整天都没有人外在这片土地上用过类似的长距离移动咒术。”
“是这样啊……”
展超露出为难的表情抓了抓头发：“看来我之前的推断落空了。真是难办啊。”
“展队长是遇到了棘手的案子吗？”涂磊忍不住插嘴道。
展超搓了搓手，没有直接回答涂磊的问题。他沉思了一回儿，才犹犹豫豫地对幻玉问道：“我想知道……您……能不能……让死者开口说话？”
他这话一出，不光涂磊吃了一惊，就连幻玉也睁大了眼睛。
涂磊知道，“让死者开口”是经常挂在从事刑侦人员嘴上的一个词。指的是通过尸体上隐藏的线索来解开案子的谜题。不过他一时没能明白，展超为何会对从没接触过刑事侦查的幻玉说起这个。
“这个所谓的‘让死者开口’，应该不是指的刑侦方面的手段吧？”幻玉坐直了身体，似乎也开始变得认真起来。
展超吸了口气，以丝毫不带玩笑的口吻回答：“是的。字面上的意思。”
幻玉双手抱胸，把原来就饱满的胸部挤压地更加壮观。她皱着眉头说道：“你也是一位刑警吧。一开始就想偷懒可不行啊！”
展超苦笑着耸了耸肩膀：“果然就算您也不行吗？”
“这不是理所当然的吗？！”
涂磊被这俩人的哑谜都快搞糊涂了。“你们到底在说什么呀？”他忍不住打断了他们。
幻玉翻了个白眼，用手指了指展超说道：“他想直接让死掉的被害人告诉我们谁是凶手吧。”
“喂！”涂磊的下巴差点掉下来。
“因为，毕竟幻玉小姐是神嘛。”
“听好了。死了就是死了。”幻玉叹了口气，摇了摇头继续说道：“虽然我是众所周知的‘冥兽’。有着看守死者的身后，为亡灵指引归途的权能。但是就算是我也没法把死者从幽冥的国度带回来的。不，别说带回来了，就连对话也做不到。话说到底，幽冥世界这种东西，是……”
幻玉的话说了一半就停了。她扫视了面前充满求知眼神的两人，闭上眼睛说道：“天机不可泄露。”
“不是一本正经的胡说八道吧？”一旦涉及到这种“不科学”的话题，涂磊就不相信了。
“好吧。虽然早就知道‘亡灵’这种东西是这个世界不存在的，但是我还是抱有侥幸心理啊。这下死心了。”展超端起茶杯喝了一口，随后对幻玉说道：“我这里有个挺棘手的案子，希望幻玉小姐也能给我一点建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