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现在是凌晨两点钟。小镇早已沉沉地睡去，只有零星的灯光在黑暗中闪烁，宛如夏夜的星空。寂静的街道上一个人都没有，只有一盏盏路灯孤独地站立在日出前的黑暗里。

但是突然之间，一种有别于夏虫呢喃的声音开始出现在夜风之中。仿佛是疾风掠过劲草的呼啸声，有什么东西正在街道上飞驰着。

路灯的光照亮了一个飞快移动的黑影。虽然乍一看像是有着人的轮廓，但是那敏捷的行动更让人觉得是什么大型的野生动物，而绝非是人类。

黑影在建筑物与建筑物之间轻快地跃进。只是在墙头轻轻一点，便弹出数米开外，远远望去，就好像是在飞一样。

忽然之间，黑影毫无征兆地落下地来，仿佛一片飘落的树叶一样无声无息。忽明忽暗的路灯照亮了人影的身姿。人影抬起头，卫衣的兜帽底下露出了一张紧绷的少女脸庞。

白月棠，失踪了数天之后，她又一次回到了这里。

她有些茫然地望着前方的建筑。这是一栋两层的小楼，农民新村中最普通的一户院落而已。

“为什么……会回到这里？”

她喃喃自语着。这是……那个笨蛋的家吧。

白月棠的脑海里浮现出那个天真少年的面容。他好像是叫涂磊吧。一个天生就有着强大灵力的人。

一开始白月棠认为如此强大的灵力对于人类来说根本就是浪费。人类早就忘记如何使用灵力了，况且如此充盈的灵力已经让他的灵魂如同黑暗中的明灯一般闪耀，指不定还会招来什么东西。所以白月棠只是把他当做了一块灵力充电宝。如果吸干他的话，可以有好长一段时间用不着去黑市购买灵力结晶了。

但是令她没有想到的是，这个愣头青已经被人捷足先登了。

其实白月棠从一见到他起，就察觉到了他身上有一股奇怪的味道。那是作为“人外”才能察觉到的“气味”。就像是一种“警告”一样环绕着这个少年。但是在巨大的诱惑面前，她还是在当天晚上，利用梦境袭击了涂磊。

这次袭击最终以失败告终。那“警告”的主人也在白月棠面前现身。让她大吃一惊的是，那居然是一位真正的古神。

白月棠还没自大到和一位真正的古神动手相斗，但是在与涂磊的冲突中却意外发生了某种共鸣。在那一瞬间，涂磊似乎看到了她的记忆。一些她不想让别看到的记忆……悲伤和软弱的记忆。

但是，不知为何，现在她却又来到了涂磊的家。白月棠充满矛盾的脑子里试图质问自己一个为啥会对这个少年念念不忘的理由。

也许是因为……他一点儿也不怕自己？

初次见面时涂磊没有惧怕她——那大概是因为她那可爱和充满活力的外表能蒙骗大多数人类的缘故，但是在知道了她真实身份后，涂磊也没有害怕她。

他甚至企图与她一起去寻找那个危险的异常杀人鬼。

白月棠想起了他们俩那短暂而又欢乐的互动，不觉莞尔。

他大概是第一个知道了自己身份也没有害怕的人吧——白月棠如此想道。

人类总是害怕人外……妖怪也好，鬼神也好。因为人类是弱小的，而人外是强大的。对于这类自己无法理解的恐惧，人类的选择是……

白月棠用力摇了摇头，把乱七八糟的思绪赶走。现在可不是考虑这些的时候。她看了看前面的路，打算再次跃起。

但是，她的身体却摇晃了一下，踉踉跄跄地朝前迈出了几步。

有什么温热的液体滴落到了水泥路面上，迅速被粗糙的路面吸收。白月棠伸手摸了一下自己的肩膀，发现上衣已经被濡湿了。

借着路灯的光，她看到了手掌上的血，还有半张被血染红的符纸。

“那个奸商，又把没用的便宜货卖给我了……”

白月棠咬牙切齿的咒骂显得那样有气无力。她忽然感到眼前一阵阵发黑，身子歪了歪，禁不住伸手扶住了院落的围墙。

她喘着气，迅速确认了一下身体的状况。失血过多，灵力流失也很严重，体力大概已经跟不上了吧。

嗯？奇怪……

白月棠看向扶着院墙的手。这墙壁应该有狐神的结界才对，任何不被欢迎的人外接触都会被弹开。但是现在她却毫无障碍地触摸到了它。

白月棠抬起头，发现那个少年正站在院子门口，一脸惊讶地看着她。

“咦？白月棠？”

不知为何，当白月棠看到涂磊那张脸的时候，心里突然好像是松了一口气似得。但是她同时也感到自己双脚的力气被抽离了一般，不由自主地顺着墙壁滑了下去。

“喂！你还好吗？！”

涂磊一个健步冲上去，扶住了白月棠。但是他也很快发现了白月棠肩上的伤。

“伤的好重。你需要帮助。先进屋吧。”涂磊边说边用手压住她流血的伤口。

白月棠咧了咧嘴说：“我可是盗……也许是警察在追我哦。你就不怕被问个窝藏之罪？”

“贯通伤，但不是枪打的。这不是警察弄出来的伤吧？怎么弄的？”涂磊皱着眉头说。

“臭小鬼，你懂什么枪伤？”

虽然嘴上这么说，但是白月棠在心里却暗自惊讶涂磊的观察力。在这么短的时间里，他就注意到了自己伤口的特别之处。

“我喜欢研究刑侦。我知道枪伤是什么样。不过，这伤口太大了，我这里处理不了。你得去医院。”涂磊边说边把白月棠架起来。

“得了吧！医院可治不了人外的伤。”

“就算医院救不了，我屋里不还有幻玉吗？”涂磊随口说道。

“……我怎么就给忘了？我想你怎么会这么巧，就站在门口迎我。原来是那狐狸算到的吧？”白月棠企图甩开涂磊的手，但是此时的她却有些力不从心。

“都到这种时候了，就别再闹别扭了。理由也好借口也好，等一会儿再听。现在先帮你处理伤口要紧。”涂磊一边说一边架着她朝院子里走去。

“我……我会连累你的……会给你惹麻烦。”白月棠咬着牙说。

“我就是这个喜欢管闲事惹麻烦的性格。”涂磊说着把白月棠带进了院门。

可就在他俩踏进院子的时候，白月棠突然挣脱了他的手，转过身去，面对着门外。涂磊奇怪地回头望去，只见对面的路上突然多了三个人。

无声无息多出来的这三个人直挺挺地站在那里，让人感到有些毛骨悚然。昏暗的路灯在水泥路面上投下他们的影子，似乎在宣告着他们并非幽灵的事实。

“这就是你所说的麻烦吧？”涂磊轻声问。

白月棠没有回答，只是默默抽出了她的短刀。短刀闪着寒光，但是鲜红的血液很快顺着刀身流下来，一滴一滴落到地上。

涂磊朝前走了一步，挡在白月棠身前，然后高声喊道：“子桃！子桃在吗？”

“子桃在此。巫祝唤我？”

一个女子的声音在后面轻轻地响起。白月棠有些吃惊地回过头，只见一名身穿粉色轻纱的妙龄少女正从夜色中款款走来，朝着涂磊叉手行了一礼。

白月棠正在奇怪，这院子里居然会有其他女性的存在，在子桃走近后才发现，原来对方并非人类，而是类似精灵一样的存在。

恐怕是九尾狐的使役吧？不过看她那恭敬的态度，似乎对涂磊的命令也言听计从。

“子桃，请把白小姐带去幻玉那里。她伤的很重，请幻玉小姐帮忙紧急处理一下。”涂磊说完，便伸手把手机拿了出来。

子桃走过来扶住了白月棠，她朝院门外面看了一眼，担心地问道：“巫祝这是要单独面对那三个不速之客吗？”

“交给我好了。”涂磊坚定地回答。

“可是，巫祝明明连子桃都打不过哦。交给您真的可以吗？”精灵少女说话一点都不客气。

“万事并不是非得用武力解决吧。”涂磊皱着眉说。

“笨蛋！那家伙可不是什么善茬！涂磊你别瞎逞强了！还是我……”

白月棠想举起刀，却被子桃抓住了手腕。

“别逞强的是你。你现在连站着都是硬撑的吧。乖乖跟我进来吧。”

子桃毫不客气打断了她的话，把白月棠朝屋子里拖去。她一边走一边冲涂磊喊了一句：“若是巫祝想单独对付，主人有一句话，巫祝切不可离开此间院子。”

院子里有着幻玉布下的结界。子桃所指的大概就是这件事。涂磊朝她点了点头，重新面向站在马路对面的三人。

奇怪，明明有三个人，为啥白月棠说的却是“那家伙”呢？难道是三人中的一个特别厉害吗？

涂磊仔细打量着这三个人。他们看起来一共是两男一女。站在中间的男子有着一副惨白的脸色，穿着笔挺的黑色西装。就算是在深夜，他还戴着一副墨镜。涂磊从他的身上感到了一种深深的违和感。

而另外两个人的打扮就更怪异了，仿佛是从日本时代剧片场里跑出来的演员一般。一副武士打扮的男子腰上挂着两柄日式打刀。而女子则蒙着面，手持一十字弓弩。

涂磊盯着那支弩看了一会儿。白月棠肩上的贯穿伤难道就是它所为吗？

要是摆在从前，他可能会把这三人全都当做玩cosplay的中二病患者，但是在经历了种种“第六类居民”的异闻之后，他再也不敢如此武断地下结论了。

在涂磊观察他们的时候，那个墨镜男也在谨慎观察着涂磊和他的宅院。

“小鬼——”

墨镜男开口了。他的普通话带着广东口音，听起来颇为生硬。

“你是那只老鼠的朋友？”

涂磊挺起胸膛回答：“谈不上朋友。只是见过几次而已。”

“那你就少管闲事。她拿了我的东西，你把她交给我，省得你小命不保。”墨镜男说完，朝前走了几步。

涂磊伸出手掌警告对方道：“如果她真的拿走了你的东西，也应该由法律来制裁她。轮不到你们用私刑！”

墨镜男停下脚步，双肩剧烈耸动起来，一边发出一种压抑的嘶嘶声。涂磊眯起眼睛一看，原来他是在笑，脸上的肌肉因为笑容而皱成一团。但是站在他身旁的两人却一动不动，好像两具没有感情的人偶一样。

“有什么可笑的。”涂磊冷冷说道。

“你如果不是一个白痴，那就是在给我装傻。”墨镜男掏出手帕抹了抹嘴，然后看似很随意地挥了挥手。

站在他右边的女性突然动了。她毫无征兆地，抬手就朝涂磊射出了弓弩上的箭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