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

白月棠在子桃的搀扶下走进涂磊的家里。她不停地回头向后看，但是很快，玄关的防盗门就挡住了她的视线。

“看在你对我家巫祝的安危还心存挂念的份上，你欺瞒和利用他的罪过我就暂且不问责了。”

幻玉响亮的声音在客厅里响了起来。白月棠转头望去，只见九尾狐换了一袭白色的长袍，用白色头巾挽起了及腰的长发，双手套着乳胶手套，可偏偏在脸上戴着一副花里胡哨的笑脸口罩。

“呃啊！你这是什么打扮？！”锦毛鼠忍不住吐槽道。

幻玉低头看了看自己的行头，然后抬头自信地回答：“外科医生！”

“拜托你能不能专业一点啊！”

“这也没办法。虽然我有专业的相关知识，但是处理外伤病人，这还是首例。”幻玉边说边指着客厅中央。原来摆放在这里的茶几已经被撤掉了上面的摆设，铺上了白色的床单作为应急的病床。子桃扶着白月棠，半强迫地让她平躺到上面。

白月棠汗如雨下。“那不是把我当小白鼠了吗？有没有更靠谱一点的？”

幻玉伸出双手，歪着头俯瞰了白月棠一眼，说道：“你要靠谱的？我的同事玉兔就是超专业的医师，可惜我已经一千多年没见过她了。当然你也可以出去自己找医师。不过我看你这伤势，恐怕走出去就会没命吧。当然你也得有力气走出去就是了。”

白月棠有些绝望地闭上了眼睛。幻玉点了点头说：“这就对了。因地制宜嘛。有时候要求就不要太高了。救命才是最要紧的。”

子桃拿着剪刀，三两下把白月棠那被血浸透的外衣给剪掉了，露出了肩胛上的伤口。幻玉伸出手指，轻轻在伤口周围按了一下。

白月棠疼得整张脸都缩成了一团，但是却没有叫出声来。幻玉点了点头，然后用平缓的语气开始道出她的伤情。

“肩胛处贯通伤，附带胸腔外伤、血气胸。处于大量失血状态。血压，80、56，脉搏130……失血量在2000左右。更麻烦的是，箭头的埋入式术式。”

“你说……还有埋入术式？！”

白月棠闻言睁大了眼睛。幻玉看着她的眼睛点了点头说：“你以为箭头穿过去了？实际上它是‘融化’了。你想想，你在受伤大量失血并丧失体力的情况下，对手拦截你是易如反掌的吧？但是他还是眼睁睁看着你跑进我的‘神殿’来了。为什么？”

“难……难道是……”

白月棠将刚才自己战斗的经历回想了一遍，豆大的冷汗从她的额头上沁出来。子桃拿着纱布，为她擦去汗水。

“他把你变成了一个炸药桶。如果他愿意，就可以从外面遥控把你给炸开。嗯，的确是把你的‘据点’一锅端的好办法。”

“那我……”

白月棠挣扎着想起来，却被幻玉按住了。

“你以为我是谁啊？”

九尾狐露的眼睛露出了一丝笑意。白月棠从中看到了满满的自信。她满满放松身体，平躺在不太宽大的茶几上。幻玉摊开双手，铜镜从她身后冉冉升起，分裂成数个，投出白炽的光。

“这就算是……无影灯了？”白月棠苦笑起来。

“我从书里看来的。如何？效果不错吧？”幻玉说着，取出一个布包，细细地展开，露出一排银针。她取出一支长长的银针，朝着针吹了一口气，青色的狐火立刻包围了银针。

“这是……针刺麻醉吗？”白月棠有些吃惊地问。

“对。我要封闭你的痛觉中枢了。保险起见，也会暂时中断你的意识。你还有什么想说的吗？”幻玉用手指捏着银针说道。

白月棠艰难地转了一下脖子，望向门外的方向。

“他……没关系吗？”

“他是我的巫祝。也是我的弟子。你就放心吧。”幻玉的话中透着自豪。白月棠微微点头，闭上了眼睛。

幻玉伸手按在白月棠的颈部，找准了位置，将银针刺了进去。数秒钟后，白月棠就失去了意识。

狐神捏一手诀，轻轻念动咒语。随着她的低声呢喃，一种红色的藤蔓植物从她的袖中生长出来，缠住了白月棠的手腕。血色的卷须刺进入了皮肤，一直扎进静脉里。

“主人，您在把自己的灵力输送给她啊！”子桃在一旁插嘴说道。

“她太虚弱了。我又没有正规的血浆制品给她补充失去的体液，只好先给她补充灵力。”幻玉的袖子里继续生长出一条条粗细不等的藤蔓来，开始着手清理白月棠那吓人的伤口。

藤蔓的触须在白月棠的皮肤上游走，她的血肉就好像被锋利的刀子切过一样分离开来，沁出血珠。藤蔓的触须此时也分裂成几条更为细小的触须，深入到伤口里面。

“见鬼了。这次的难度比上次切那个‘异常’茧子的神经束还难。我到底是先拆炸弹呢？还是先修补这些破掉的血管和胸腔壁啊？还有胸腔的积液……”

幻玉连珠炮似得自言自语着。从来遇事都是神定气闲的她现在也有些急躁起来。

“主人，要救活这位白小姐，难度似乎很大呢。”子桃一边替伤患擦拭着头上的虚汗一边小声说：“咱们这不是医馆。医疗用品也不够用。您又是第一次处理这么严重的外伤。”

“那条宅家龙呢？”

“主人，敖灦小姐从一开始就没有离开她的‘龙宫’。”

“这里交给我吧。你去‘移动龙宫’，就说是我说的，能派上用处的东西都拿来。好歹是龙王爷的宝库，这类应急的药品器材还是有的。”

“是。”

桃树精灵鞠了一躬，快速朝客厅的后面走去。就在她们俩对话的这段时间里，从幻玉袖中生长出来的植物们变得更加茂盛而诡异了。一支粗大的藤蔓伸出四支卷须，套住白月棠的口鼻，而藤蔓的后面则生成了一个巨大的瘤状物，随着白月棠的呼吸而一鼓一鼓地脉动着。

“没有时间了。”

幻玉剑眉紧蹙，缓缓扬起了双手。她做了一个深呼吸，然后活动了一下手指。

“那么，就一起来吧。止血也好、修补也好、拆弹也好。我可是司掌不死神药的瑶池金母她老人家的大祭司啊！”

九尾狐飞快舞动着手指，那些藤蔓分裂成许多细小的触须，深入伤口，随着她的手指而一起颤动着，像是在施行着什么高超而复杂的操作。

“你不能死。”幻玉看着昏迷不醒的白月棠说道：“你必须告诉我一些事情。我在这个时代被唤醒不是偶然。但是未来依旧在迷雾之中，就算用我的眼睛也看不透那迷雾。我沉睡了千年之久，人类已经改变了吗？他们还有被拯救的价值吗？至少那个孩子，让我看到了希望。”

幻玉缓缓转过头，朝着门外遥望了一眼。

所以，涂磊啊！请再为我争取一点时间吧！

涂磊猛地向后跳开了一大步。

但是弩箭却没有射中他。

并非是他躲得有多及时——事实上他根本没想到对方会突然发难——而是因为那支弩箭被看不见的坚壁所阻挡，凝固在了半空之中。

细看之下，那箭矢的周围出现了一些半透明的六角形蜂窝状的结构，牢牢抵挡住了箭头的侵彻。

“切！扑街仔！这不是结界嘛。”

墨镜男忿忿地啐了一口。涂磊没有再和他理论下去。因为他已经知道，对方不是可以交流的家伙。

所谓穷凶极恶之徒，大概就是这种人了。没有半点内疚的、随心所欲地就取走他人的性命。涂磊知道，他们杀人不是因为一时冲动，而是因为他们的职业。

涂磊立刻拿出手机拨打邹思颖的电话。他已经意识到对方不是他能够处理的凶徒。只要幻玉的“结界”还在，一般来说敌人还没那么容易进来。

但是令他意外的是，手机却显示服务区外的警告。涂磊愣住了，他家附近就有蜂窝电话的信号塔，平时手机信号根本没有出过问题啊。

他朝墨镜男望去，只见对方正将手掌竖于胸前，口中念念有词。

难道是那家伙在作怪吗？涂磊用力摇晃着手机，想要把这不科学的念头驱赶走。

“这是‘阴阳术’啊。”

幻玉的声音突然在他耳畔响起，把涂磊吓了一跳。他一转头，只见一只甲虫嗡嗡地飞来，落到他的肩膀上。

“不要打死它哦。它在为我充当信使。”

甲虫搓着前肢，幻玉的声音就是从它身上发出来的。

涂磊想起来，幻玉也曾用田鼠给他传过话。

“你说‘阴阳术’是怎么回事？”涂磊收起手机，从腰带上取下灵力剑的柄。

“是一种东瀛岛国上流传的咒术体系。我曾经在遣唐使中见过用这类咒术的法师。好像是被称为‘阴阳师’的样子。”幻玉说道。

“这个叫‘阴阳术’的，连封锁手机信号这种事也能做到吗？”

“都是操控能量的方法。要做到干扰很容易。”

涂磊接受了这种解释。但是，手机不能用的话，他也就暂时无法向外界求援了。对面三个人，涂磊没有打赢的把握。而他在潜意识里也拒绝让幻玉一位女孩子为自己去战斗。

正在涂磊为这事进退维谷之际，那支嵌在半空的箭矢突然发生了变化。它好像是被火灼烧的塑料一样融化下来，随后一阵炫目的闪光夺去了涂磊的视线。

涂磊反射性地用手遮住眼睛，在暂时失去视力的短时间里，他仿佛听到了一种什么东西碎裂的声音响了起来。

涂磊记得那种声音。他第一次邂逅幻玉时也听到过那种在虚空中回响的碎裂声。当他的眼睛重新适应周围的光线时，他清楚地看到了浮在半空中的半透明裂纹。

那支弩箭居然炸裂了幻玉的结界！

涂磊意识到就算有结界保护，自己也不再是绝对安全。他收起手机，从口袋里掏出桃木制成的剑柄，双手用力握住了它。

之前与敖灦遭遇中损坏的剑柄已经被幻玉重新修好了。涂磊深吸一口气，想象着朝着掌心注入力气。剑柄随之喷出光粒的激流，形成了三尺长刀的刀刃。

经过幻玉强化过的剑柄吐出的是精光闪闪的钢刀，肉眼可视的高强度灵力环绕着刀身，发出炽热的光。

墨镜男见状张了张嘴，看来很是惊讶的样子。“灵力刀？没想到大陆居然有能制作出这种道具的术士。”他仿佛自言自语般地说道。

墨镜男抬起手，站在他身旁武士打扮的男子便迈着沉重的步伐朝前走来。涂磊双手持刀摆好了架势，沉声说道：“不准进来！”

“武士”在涂磊的家门口被无形的墙壁挡住了。墨镜男推了推眼镜说道：“居然连‘言灵’都会。有意思，着实有意思。这次大陆没白来。”

涂磊不答他的话，只是维持着警戒的态势。“武士”拔出了配在腰间的打刀，将刀锋对准空气中若隐若现的半透明结界，用劲刺了下去。

顿时，大量的火花从打刀的刀尖上喷涌出来。刀尖无声的慢慢前进着，透出一股冰冷而沉重的压迫感。

涂磊不由地向后退了一步。

“涂磊啊。”

甲虫用幻玉的声音说道：“虽然难以启齿，但是身为古神的我此刻的确是遇到了麻烦。”

“白月棠的伤势，不容乐观吗？”

涂磊没有回头，一边目不转睛地盯着那个“武士”一边问道。“武士”将插入结界的刀尖往下按，似乎企图在结界上切出一个可供出入的口子来。

“生命垂危。”幻玉用沉稳的语调回答。听到这个词的涂磊身体不由得一震。

“你一定有办法的吧？！”

“她伤的太重。而我虽然身为瑶池金母的大祭司，司掌的却不是医术与长生。不擅长，就意味着需要花费更多的代价。我需要大量的灵力，以至于平日富集于你锦囊之中的灵力也要被我拿去续命。因此这场战斗，我的分身恐怕也无法出手。”

幻玉顿了一顿。涂磊意识到，他可能要孤军奋战了。

“事关重大，我实际上已经通知了展超。但是他们集结和使用地下灵脉转移到这儿恐怕也需要不少时间。”

幻玉无法抽身，第六类居民管理局的干警们也无法及时赶到。能挡住歹徒的，只有涂磊一人。

“所以——”

甲虫飞起来，悬浮在涂磊的面前。

“你又面临选择了。”

涂磊想到了与幻玉邂逅的那一天。金色瞳孔的狐神也是这样质问着他的选择。

牺牲自己，还是牺牲他人？

“要救白月棠，你就必须站在此处，直到我完成手术，或者展超增援到达。如果你选择退入屋中，我也可以庇佑你安全，但是白月棠的伤势恐怕就会不治。”

咫尺之外，火花飞溅。墨镜男的武士正一点一点切开结界。

“白月棠是一个犯罪嫌疑人。救是不救，全看你退与不退了。”

涂磊举起横刀，深深地吸气，随后他用斩钉截铁的声音回答道：

“不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