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二章
作者:木隹      更新:2019-08-07 15:28      字数:2685

夏意渐萧,秋意渐浓,齐二太太倚在榻上,手抚在额上,侍女初晴半跪在她身前,为她敲腿。

“这知了声是没听到,天气转凉要添裳了,怪不得三哥儿媳妇不来了呢,不就怀上了孩子嘛,跟谁没怀过似的。”

你不就生了一个,不是当宝贝稀罕着嘛。

初晴在心中腹诽,面上恭谨地敲腿,力道适中,没有答话。

齐老尚书生了三子一女,齐桡是二房独子,在齐家行三,齐二太太守寡守了十多年,在此之前,她十六嫁人,整个生活围绕她丈夫转了二十年,没事去寻寻家里妾室的晦气,然后和她的丈夫吵吵架,日子过的暂且算得上是有趣而充实。

然而她丈夫一朝西去,丈夫都没了,妾室的麻烦再找还有什么意思。

恰在这时她的儿子娶进门了一个新妇。

十几年前齐老尚书回乡致仕是权宜之计,外面的人包括齐家人,没人觉得齐家会真的离开盛京,而齐家除了齐老尚书,全家皆是土生土长的盛京人,故而齐老尚书回乡时,齐家人里仅带走了齐桡。

和预想的一样,没过上两年,卫家案很快消停了,在越州的齐家人很快回了盛京。

只不过这次年事已高,病入膏肓的齐老尚书葬在了越州,齐桡则从越州带回来了一个新嫁娘。

齐二太太从不喜欢徐芽儿,第一眼不喜欢,往后的很多年都没能喜欢上。

整日闲着没事做的齐二太太仅需要有人听她讲话就好,没指望初晴能讲出什么见解来。

她自顾自地说下去,“听说她娘家表妹要来,又是一个沾满阿堵物,来沾亲攀故的‘穷’亲戚。”

初晴不着痕迹地扫了一眼齐二太太。

齐二太太头上戴着蜀锦做的抹额,身上裹的织锦入手凉滑,手上的镯子绿汪汪地,一缕光照进来,照到镯子上,一照到底,不含丝毫杂质。

“听了一夏的知了声,陡然没了还真不习惯。”

等夏日炎炎,你又嫌知了声吵得你不得安宁,要人冒着正午时分的太阳,糊了汗水去给你粘知了。

初晴在心里撇嘴,齐二太太的手伸过来,把她吓了一激灵。

好在齐二太太只是起身,让她停了捶腿。

齐二太太走到窗边,看见了一个久违的人影,“哎,雀儿。”

拥有纤长细影的主人似乎并没有听见,脚步没有多加停留,给齐二太太留下了一角衣袂素淡的颜色。

齐家三房,有两房是孀居的寡妇,齐二太太好歹有丈夫陪了几十年,余生有儿子依靠,齐三太太新婚燕尔了没几年,浓情蜜意的劲儿还没过,就成了昨日黄花。

今年正巧,孀居的年岁和她成亲时的年纪一样大了。

要说人果真是贱骨头,齐二太太对温婉和顺的徐芽儿视而不见,或是百多挑剔,却对不怎么搭理她的齐三太太赵雀心喜得很。

说齐三太太赵雀不怎么搭理齐二太太,说得也不尽然,赵雀是谁都不怎么搭理,老夫人在面前也一样。

永远冷冷淡淡的一张脸,在夏日余威犹在日子里,衣领遮挡住了半个脖子,狭长单薄的眼皮垂下,失了血色的嘴唇微微抿着,露出靠近唇里的一点红。

衣裳素淡极了,头上也无多少首饰,唯在耳畔坠了一对耳坠子。

虞姒藏在幂篱里的眼睛随着耳坠子在摇晃,耳坠子折射出的光线闪了虞姒的眼,虞姒的神魂都好像被这发光的耳坠子给吸走了。

身后的文裳无意却又及时地搡了一下虞姒的手肘,虞姒回了神,脑子里一个念头情不自禁地冒了出来。

青天白日的,哪来的勾人魂的女妖?

没见过世面的外乡人进京不得不入乡随俗,尽管这盛京的风俗让他们这些外乡人有了千般百般的不适。

文裳为虞姒戴上了幂篱,幂篱这玩意儿在越州是可有可无的东西,有的养得娇些的姑娘怕被冲撞会戴上幂篱,不带也不打紧,隔着纱看景,忒不尽兴。

但在盛京,娇养在家的姑娘,好似完全不出门,出了门也要裹好了才行,是真真的大门不出,二门不迈。

文裳脑子里想着掌事交待给她的关于盛京的事,手上整理着虞姒身后幂篱的纱,她在越州怕被别人认出是王氏的继女,给徐家招麻烦,到了盛京,出去买了碗馄饨,差点给虞姒的声誉莫名其妙地抹上了黑。

她怕是与出门犯冲。

她近期是不适宜出门了,不好让人记住她,更不好人知晓她跟在虞姒身边的。

初来乍到受挫了的虞姒老实地戴上幂篱下马车,装作自己很是端庄的样子,装了没两个瞬息,就差点被赵雀败露了真身。

算是虞姒的运道,赵雀难得出一回门,让她瞧了个正着。

赵雀不喜欢有侍女丫鬟贴身伺候,她喜清净,别人看她孤零零地孀居在齐家一隅,偏僻冷清,她却乐得自在。

不过没人伺候,加上住得偏僻,下人把她的份例送错了,她过了许久才发现,不纠正这个疏漏,她接下来的日子不好过,可她无人可用,没人知晓她的喜好,知晓她是冷了还是热了,只好她自己跨出门来了。

赵雀孀居多年,对外界毫不在意,年轻时同是一代风流人物,什么样的视线没见过,眼神没朝虞姒那儿瞟过一眼。

况且她站在角落的转弯处,虞姒站在进到内院的门那里,两人离得远。

“阿姒。”

有熟悉的声音在叫她,虞姒收回了看美人的视线,转过头。

穿了一件深色衣裳的徐芽儿扶着腰朝她慢慢走过来,脸上浅笑安然,是虞姒熟悉的温柔模样。

“表姐。”虞姒一手摘掉幂篱塞进文裳的怀里,向徐芽儿兴冲冲地跑过去,跑到近前,脚步却放慢了。

徐芽儿的肚子侧面看过去已经很大了,奈何四肢纤细,穿了件深色衣裳,在正面乍一眼看过去,她像是没怀上多久。

算算日子,徐芽儿再有一个半月将要临盆了。

“表姐。”虞姒放轻脚步,压低声音,生怕惊扰了徐芽儿肚子里的孩子,她的外甥,如同半夜三更欲偷东西的贼。

虞姒把手虚放在徐芽儿的肚子上,放了一会儿,虞姒扁扁嘴,抬头,“没动静,小外甥睡着了。”

虞姒眼里的失落呼之欲出,倒把围在徐芽儿身边的妈妈嬷嬷们逗笑了。

徐芽儿难得怀上了,齐老夫人可重视得很,把身边得力的嬷嬷特地派去,照顾徐芽儿。

“你呀,永远是长不大了。”徐芽儿挽过虞姒的手,“老夫人的腿脚不便,听说你要来,念叨你好久了。”

徐芽儿拉虞姒去见齐老夫人,文裳把幂篱递给下人,快步跟上。

赵雀交待完事,站在角落里,看徐芽儿她们久违叙旧,没让她们注意到她。

她一个寡妇,别把不祥之气带给他人了。

齐老夫人和她住的院子是两个方向,经过一个岔口时,赵雀与文裳短暂地擦肩而过。

文裳留意了一下她的背影。

凭心而论,赵雀并不是那样的美若天仙,虞姒看她看傻了,只能说是第一眼时,她耳坠落在脸畔的位置刚好,眼睛垂下的弧度刚好,光线照在她身上的感觉刚好。

所有的东西全都刚刚好,造就了第一眼的惊艳。

现在文裳看她,甚至多看了她几眼,也没能明白虞姒看了她良久,在看她什么。

或许虞姒不在看她,文裳在心里想。

虞姒戴着幂篱,她可能是在看别的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