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武功高下而论,古墨是得道成仙的高人,我是凡夫俗子。高山安可仰?我只能望其项背。
青坟窟一众人自也是好本事,竟能逼古墨少主使了十成力。
此刻的古墨如蛟龙游走于石室之内,衣袂猎猎而脚步不闻,电光火石般四下出没,身影之瞬息竟激起重影憧憧。
他仍是手无兵刃,一双利掌、一身深湛内功与周身逼人煞气便是他的决胜法宝。
我瞧着这三样法宝中,当属他那满身煞气最是骇人。
眼下他眉宇中央溅上了鲜血,血自是他人的,我一直盯着,知道他并未受伤。不过血光映照下,他眼中温柔画卷半卷未落,烟熏火燎过后已是残迹斑斑,破碎之处可窥见画卷后他那铺天盖地的杀意与残忍。
这含蓄藏匿于画卷后的真心一旦被人在不经意间窥见,立时能勾起由心底生出的颤栗惧畏,比直截了当、毁天灭地的杀气更叫人不寒而栗。
古墨,他终究是个可怕的人。
我,终究是个愚笨之人,总想用自己的凡胎肉身来庇护他这样可怕而强大的人。说他是修仙高人,不如说他已然修炼成魔。
凡人要保护妖魔,痴傻,可笑,然此中一片赤诚真心即便不能感天动地,却已将我自己感动得一塌糊涂。
卧月教之前信誓旦旦,说要忽而起身攻青坟窟一个措手不及。此刻地宫一片混战,惊心动魄,却不见卧月教中人从装死中醒来,光明磊落一回。
恐怕古墨从未指望过卧月教当真会相助。这江湖上关于古墨的流言甚多,却没有一条是说古墨大敌当前,上某某山下某某海向某某门派求助。
他比谁都明白,求来的苟且,终归是得还回去的。
他不欠他人,他人也休想欠下他的。
青坟窟的铜丝犹如树梢上挂下的蜘蛛网,十分难缠,有时为了摆脱一道,却不意卷起了另十来道,粘得满身都是。
我方挥剑斩开数道,得空回眼照拂照拂古墨,却见青烟收了长鞭,握在掌中一捋,又将其挥起,抽得地宫里潮冷空气火花四溅。
黑色长鞭炸裂在空中,却似溅出点点森然银光。我眼风扫见,心上一凛,她方才那一捋莫非抹了毒液在鞭上?
自受了雪蛊毒几十日的苦后,我对下毒之事多了份心眼,渐渐开化,明白这世上之人所求不得,必出阴招。
眼见青烟长鞭虽及不着古墨皮肉,但难免误伤其他使者们。
古墨使者们由自家少主一手调教,武功路数与离开逍遥后的古墨如出一辙,大多不会使兵刃,修的是内功与掌法。
青烟长鞭袭来,他们自是出掌相应,眼见那阴森毒液就要沾上次使倪瑕手掌,我惊呼一声:“当心那鞭上有毒!”
语声罢,我送递长剑将青烟长鞭绕卷了几圈。
她长鞭脱手,飞了出去,竟直直朝倒在榻边的阿曼克与阿依仙飞去。
青烟柳眉紧锁,闪身要去抢过长鞭,却不想纪如是端的是二十使之首,身影闪烁,人已欺近榻边,用手臂卷起了长鞭。
鞭子碰上了他肌肤。
我那一声“鞭上有毒”还未出口,青烟已惊呼着扑了上去。
一切都蓄势待发,一切都错愕地等待着尘埃落定,纪如是忽而闷哼一声,身体骤然僵住,双目圆睁,嘴角淌出一行鲜血。
玉鼎长老远远冷笑,收了手中铜丝。
纪长使脖颈上现出一道极细线条,线条泛红,渗血,渐渐决堤崩溃,洒下一片血幕,浸湿了长使的墨色衣衫。
他满脸冷汗,脸上颜色转瞬间褪成一片惨白,却仍是咬着牙,吃力地回身跪下,朝古墨一拜。
他张口,字句吐不出来,被塞满咽喉的血沫堵住了。
古墨面无波澜,淡淡朝他点点头,纪长使微微一笑,安然倒下。
那一拜,原是诀别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