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监管者。”
出乎夕洛意料的,杰森凝重地说道,从他的口吻中似乎他知道那爆炸的金属圆球是什么,在望见夕洛投来的疑惑目光后,杰森沉吟了几秒钟,“上一次,他为我展示了他计划中的那些展品。”
“除了让我大吃一惊的赛博人外……剩下的展品之一,便是这监管者,这是结合了智脑和人类神经系统的半机械生物,它可以负责监管五十到一百名赛博人,弗兰斯说……那叫集成神经网络。”
解释到了这里后小椰子顺着杰森的话说了下去:“监管者的设计初衷应该是建立一个『统合运算点』,它拥有比赛博人更高的权限,能抽取它管理的一部分赛博人的运算能力,以达到最大效率的利用。”
夕洛听到这里恍然大悟,每一个赛博人都是拥有独立思维的“新人类”,而弗兰斯博士想要利用监管者将它们的思维运算能力统合起来,那样的话效率的确会大大提升,举个例子——
一百名赛博人各自去计算一个问题,远不如一百名赛博人的思维统合成一个超级智能再去计算,这样能减少运算的时间和错误。
“但看来,这个监管者出了什么问题。”
夕洛将目光又挪回了小椰子投影出的画面,“应该是失控了吧,竟然不惜自毁也试图杀死弗兰斯博士,看来他一定是强行对人类进行了升级,把他活生生变成了一个金属怪物『监管者』,任何一个有理智的人类都无法接受这个现实。”
投影消失,夕洛瞥了一眼地上的液体,那应该是为了让人类部分的神经继续保持活力的粘液,毫不夸张的说……弗兰斯博士真的是一个恐怖的怪才,也只有他才能创造出这样的怪物。
一行人顺着好似迷宫般的走廊走了将近十五分钟。
杰森多少有些不耐烦了起来,上一次他有弗兰斯博士带路才不至于一直绕圈子,但现在……还好小椰子一直有记录周遭,它告诉夕洛这研究室比他想象中的还要大,到现在为止每一个走廊和甬道都是新的。
而且偶尔即使看见了类似实验室或者别的什么房间的门,几人很难打开,因为供电不足的原因这些大门全部都锁死,在打开了其中一两个,发现里面并没有什么值得去探索的东西后,杰森便没有再让保镖动手。
“是往这里走么?”
夕洛小声地嘀咕道,走在一旁的杰森顿时投来了一个冷漠的眼神,“是不是往这边走我不知道,但是就这么几条路,要不你来带路?”,夕洛耸耸肩表示自己闭嘴,按中国催促着小椰子怎么还没有侵入这所研究室的网络。
“我也不知道为什么……”
小椰子难得地露出了困惑的语气,它一直在试图骇入这个地方,但是它发现这里并没有防火墙,似乎这儿完全是一个物理开关的研究所,所有的走廊通道连接大门的地方,都是独立出来的芯片。
越往内走,四周便越显得破烂,有的走廊甚至直接堵死不能通过,那些走廊如同被生生扭曲,难以想象这个地方究竟发生了什么。
“咦?”
众人忽然不约而同地停下了脚步,前边出现了一面巨大的镜子,这显得有些诡异,镜子中倒映出了每一个人的模样,唯独夕洛身边,有着一层薄薄的光晕,夕洛伸伸手,镜子里的自己也伸伸手。
杰森和保镖的目光都挪到了夕洛身上,警惕地看着他。
“呲……噼噼啪啪!”忽然间头顶的光芒一暗,大量的电弧从不知道什么地方泄露了出来,刺眼的光芒摇曳着,空气中弥漫出一股焦糊味。这变故发生的太过突然,保镖们下意识地护在了杰森和爱莉身边,不过几秒钟,一切又恢复了平静。
但……
“嘶……”唯独少了个人,原本夕洛站着的位置,地上出现了一圈白色的灰尘。
“夕……夕洛!”
最先反应过来的是爱莉,一看到夕洛消失,再一看到地上的灰尘,小姑娘眼前一暗差点直接从轮椅上栽倒下去,她能听到鼓膜中不断传来低沉的咚咚声,那是自己的心跳。
保镖眼疾手快扶住了爱莉,但小姑娘呆滞地凝望着地上的灰尘,眼眶中不断有泪水凝聚。
在爱莉大小姐的理解中,夕洛自然是被刚才那恐怖的光束直接烤成了这样的一滩灰烬,可……真的是这样吗?在瞬间陷入了悲伤和莫大打击的爱莉,耳边一片嗡鸣,什么都听不进去。
在她痛苦的同时……夕洛只觉得身体一轻,转眼间周遭的景色已经变了一番。
“这是……什么???”有些难以理解眼前的那些东西,夕洛茫然地敲了敲脑袋,大量的数字、代码、符文、图画,这些杂乱无序的玩意儿密密麻麻地交叠在视界内的任何东西上,包括……
空气!
是的,信息可以记录在纸上、墙壁上、石头上,甚至可以化作字符记录在如今的各种高科技设备里面,但夕洛从未想过信息可以直接呈现在人类的眼前,就这样漂浮在空气中。
它们就像是拥有生命那般,不断地蠕动、飞舞,光是盯着它们看了一会儿,夕洛便感觉到脑袋传来一阵剧烈的疼痛。
“嘶……啊啊……”
夕洛忍不住发出了低吼,捂着脑袋蹲在了地上,他必须放低重心否则可能会直接身体一歪瘫倒在地。这些由文字、图画、符文、代码组成的信息宛若一把钥匙,试图硬生生撬开了一把锁。
一把掩盖着什么东西的锁。
“啊啊啊啊啊!”
疼、剧烈的疼、难以忍受的疼……
像是脑袋里有人在拿一把锥子在凿脑组织似的,在疼痛的同时夕洛宛若幻觉一般地看到了不连贯的画面,如果是平时夕洛肯定会去看清楚那些究竟是什么,但现在,他无暇分心。
都快疼死了还怎么有心情去看哪些幻觉?
夕洛无法从上帝视角看见自己的惨样,否则他一定能看见自己的双眸一片赤红,如同野兽一般狰狞的面孔上布满着痛苦,大量无法遏制的眼泪从眼眶里溢出,身体一阵阵地抽搐。
“快想起来吧……”
隐隐约约,夕洛听到了一道声音,那声音很耳熟,但是现在却怎么也想不起来。
那声音中的情绪复杂而又真实,夕洛从那短短的五个字中听出了疲惫、希冀以及痛苦,如果说刚才那些眼前闪过的画面是幻觉的话,这道声音,夕洛无论如何也不会去承认是虚假的。
隐隐约约,夕洛觉得自己好像遗漏了什么很重要的东西。
那是相当相当重要的东西,现在,自己似乎快要记起来了。
就差一点点,就差很细微的一点点,就能想起来那究竟是什么。
自己遗落的……那些!很重要的东西!
突然间一阵失重感从内心传来,夕洛只感觉自己轻轻飘的,像是从悬崖上坠落了下去,耳畔的声音变得无比模糊,那是风声吗?还是什么……太朦胧了,朦胧到眼前什么都看不清。
好困……好困……怎么会突然这么困?
咦?
不能睡……在即将睡去的刹那,夕洛猛然睁开了双眸,那赤红如血的双眼中眼泪还是止不住地流,悲伤、痛苦和绝望在眼中如此清晰地成了倒影,画面,大量的画面眼前闪烁。
“为什么……为什么我会这么难过……为什么???”
夕洛想要大声地质问着谁,但声音出来后夕洛才发现自己的哽咽,以及那满脸的泪水,为什么?为什么心里会这么痛?那被遗忘的东西……像是一块血淋淋的伤疤,在此刻又被残忍地揭开。
鲜血溢了出来,流的到处都是,即使一动不动,疼痛仍在蔓延。
明明是如此的痛苦,但为何找不到那伤疤置于身体的哪一处?为什么直到现在,仍旧想不起来自己遗忘的,到底是什么?
夕洛癫狂地大吼了起来,直到声嘶力竭,直到几乎喊不出声音来,眼前的画面由朦胧变得清晰,那闪烁的画面是一幅幅不连贯的画,里面尽然都是一些陌生的场景、陌生的人、陌生的一切。
那辉耀的光芒是什么?坐在马背上的人是谁?
星河之中的战争,将军驾驶着飞船与敌人同归于尽。
山间少年郎,与一只樱花妖的共舞。
为什么?
为什么会看到这些?为什么会知道这些?
这些究竟是什么?
困……困……困……难以言喻的疲惫化作了羽毛,从天而降,美的像是不切实际的幻境,那羽毛轻柔而又温暖,落在了夕洛的脸上、身上、手上,太舒服了,这种感觉,从未有过的舒服。
像是浸泡在温泉之中,困倦终于无法抵挡,夕洛沉沉地睡了过去。
当他再一次睁开双眸,发现自己脸颊痒痒的,下意识地去挠,冰凉的触感却爬上了手掌,夕洛猛地睁大双眸,瞳孔缩成了针状——那是一只蛇!一直现实中绝对不会有的蛇!
现实里面蛇这种动物早就灭绝,但希望之地却还是有的。
这里是……
不!
这里不是希望之地,夕洛没有看到可以随时召唤出来的各种面板,以及自己根本不记得何时进入了希望之地。从手上传来的感觉无比真实,真实到令人感到有些刺痛,因为那蛇含住了夕洛的手指头。
“嘶……”
夕洛忍不住倒吸了一口凉皮。
还好,这只是一只小蛇,很小很小,不过几十厘米长,而且还没有夕洛的大拇指粗。
小蛇在尝试了一番后又把夕洛的指头给吐了出来,它也明白自己是吃不掉这只到手的猎物了,在小蛇自己爬离了夕洛的手掌后,夕洛才坐起了身,身下是一片草地,淡淡的香味涌入鼻子。
“……”
这里是哪?
这是夕洛现在脑子里唯一的问题,记得记忆中还清醒的最后一刻,是自己推着爱莉的轮椅,然后……一束电光!一束耀眼的电光在眼前闪过,接下来自己便什么都不知道了,再然后,夕洛发现自己在这个地方醒来。
他抓了一把青草,连根拔起,看见土壤颗粒从小草的根部落下去,以及一只蚯蚓跟着掉落,这些好像都是真的。但这不现实!世界已经被战争毁掉了,难道还有什么世外桃源存在吗?
即使有……自己怎么可……
“!!!”
夕洛忽然一愣,脑海中冒出了一个令他有些恐慌的答案——
自己怕不是,挂了吧?
难道这里是天堂???
因为那束电光把自己给活生生劈死了,灵魂脱离肉体来到了这个世界,也就是天堂?尽管夕洛从来不信那些古老圣经中所说的什么天堂、地狱,但事实摆在眼前也由不得夕洛不信。
但……没什么实感啊!
夕洛站起身,嘴巴里嘀咕起来:“不是说灵魂都是轻飘飘的吗?怎么我没有飘起来?”,说着他还掐了自己一把,疼!有感觉!蹦跶了几下后夕洛茫然地挠着头:“不对啊,我还活着!”
终于确定了事实的夕洛冷静下来观察四周,很快他便发现了端倪,因为他看到了尽头,尽管那不明显,可依然被细致入微的夕洛所发现。从夕洛原先的起点沿着一条直线走,不过数百米的距离,便看见了奇怪的东西。
当夕洛伸出手触碰到一层看不见的薄膜时,空气掀起一阵阵涟漪,随后怦然消失,露出了掩藏在其后的巨型机械群。
那无疑是相当反差的画面,以至于夕洛忍不住退后一步揉了揉眼睛,多么鲜明的分界线啊,黑灰色的巨型管道接连在一起,巨大的齿轮相互运转,呜隆隆的怪异声响总在任何地方乱窜,噗呲噗呲的水蒸气如同幽灵一般升起后又消失。
这种机械设计让夕洛很自然地联想到了一个词——蒸汽朋克,不正是吗?夸张、巨大、且极端化的科技状态,不正是眼前这种东西吗?
而在身后,是一片茵茵绿草,草地上还有着朵朵野花,一两株幼小的树木坚强地伫立在那儿,它们下面栖息着小白兔和小灰兔。
这完全不和谐的两种场面以如此清晰明了的状态摆在了夕洛跟前,分开它们的,是一条线,那条线工整的不像是自然痕迹,就在夕洛懵圈之时,一道声音打破了他的呆滞。
“……”
“?”
那声音像是钢铁碰撞的的声音,十分清脆,而且带起了一片回声。夕洛下意识地看向了声音的来源,瞳孔微缩的同时,夕洛来不及多想,掠过眼前的钢铁机械群,身形一闪钻了进去。
“(不知名的歌谣)”
躲在了机械群后面的夕洛小心翼翼地探出了一点脑袋,往前侧方看了过去——那是一个摇摇晃晃的人,一头糟乱的头发像是鸡窝那般,不知道多久没洗了,或许是隔得远,夕洛没有闻到奇怪的味道。
他披着松垮的白大褂,白大褂里面是一件更为简单的白色打底衫,修身的长裤上有着一两块不知道是什么液体留下的污渍,脚上踏着一双运动帆布鞋,这个造型让夕洛莫名觉得他不像是一个博士而像一个运动员……
哦不……
没有哪个运动员脸色会像他这么差,他不知道是多久没有睡过了,黑眼圈比熊猫还要重,双眸中布满着血丝,可他脸上没有多余的胡茬,病态的苍白皮肤似乎可以隐约看见蓝色的血管。
他的手里拎着什么东西,左手捏着一大窜红绿相间的电线一样的东西,线路连接着一个金属脑袋,那脑袋呈椭圆形,和夕洛见过的所有机械人都不一样,多了一丝呆萌少了一丝冷冽。
他而他的右手握着一个造型怪异的小棒子,大概十厘米长,不知究竟是做什么用途的东西。刚才那“当啷”的声音就是他左手提着的金属脑袋碰撞到机械群发出来的脆响。
他摇摇晃晃地前行着,在来到了机械群和草坪的边缘后,整个人的身体都为之一松,双手上的东西都落在了地上。
“duang啷……”
金属脑袋和小棒子滚到了一边,好巧不巧地落到了夕洛脚边,而弗兰斯博士则整个人都倒在了草坪上面,如果不是他鼻子尖呼出的气流还在不断吹动面前的小草,看起来宛若一具尸体。
他沉沉地睡了过去,在他熟睡之后,几只活泼的小动物爬到了他的身上,在他身上到处乱窜。
“呼……呼……呼……”
他睡得简直像是一个婴儿,夕洛确定了一番后才小心地走了出来,隔着好几米远看着弗兰斯博士。这是他第一次真正看见这个神秘的男人,如此地具有实感,他脸上的毛孔好像都能看见。
他是活着的……一个真正活着的、谜一样的存在,他究竟活了多久?夕洛忍不住地想到,按照自己搜集到的资料,他活了已经几个世纪,他见证过无数历史,他参与过无数战争。
他不是一个好人,也不是一个坏人,他就是……弗兰斯博士……夕洛咽了口吐沫,没有风从身边刮过,但他却明显感受到背上一凉,手臂上起了一层鸡皮疙瘩,如果可以,真想叫醒他,质问他究竟是什么人。
但那么做显然是过于冲动,这里究竟是什么地方,有什么危险自己一概不知,但出于本能的,夕洛把脚边的那个小棒子捡了起来,这个东西……手电筒吗?但它太细了,也就比手指要粗一些。
而且它的头是几个像是led灯一样的东西,拇指边又一个滑钮开关,夕洛收好了小棒子,将目光转向了弗兰斯博士来时的方向,那里是一扇铁门,门没关,里边是大概十来米的甬道。
在离去之前夕洛再一次深深地看了一眼熟睡的弗兰斯博士,他的卷发没有什么光泽,脸上的皮肤苍白而又病态,嘴唇薄薄的,毫无血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