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完这句话之后,魏芝尴尬地让开路,伸手请这二位入城。
唐瑾瑶与怀信互换了个眼神,在军队的护卫下,没有骑马,望着城门上“亚沙图”三个字,有些忐忑的迈开了脚步,努力舒缓一下紧绷的面庞。
城内百姓聚集,在看到被护卫在队伍中间的两个贵人后,纷纷探头观看,在这围观的群众之中,有许多不甚友好的目光打量在唐瑾瑶和怀信的身上,仿佛看敌人一般。
刚开始还有一些议论声,但是在唐瑾瑶和怀信正式进入城中后,议论声渐渐趋于消失,最后鸦雀无声。而这些人脸上连一丝笑容都没有,只差在头顶上刻下“不欢迎”三个字了。
魏芝尴尬得很,对于百姓敌视的态度,她倒是早就习惯了,只是没想到今天昭王殿下亲临,这些人也是半分面子都不给。
心虚的同时,魏芝撇过头看了看唐瑾瑶和怀信,二人脸上有些审视,但却没有半分责怪,魏芝心中才稍稍安定了一些,继续昂首阔步的保持着郡丞大人的气势。
走过人多的路段后,随行军队被安置好,唐瑾瑶与怀信等人却被郡丞引到了一处酒楼。
酒楼的建筑风格与盛京有很大不同,明明是饭时,楼内却没有熙熙攘攘的人群,反而戒备森严,连楼内迎门的小二都不见了踪影。
唐瑾瑶瞥了魏芝一眼,在魏芝期盼的目光中,只是兀自转着手上的银戒,没有进去。
怀信亦然。
魏芝上前几步,弓腰道:“殿下周折劳顿,定是疲惫至极,下官在此为殿下与大人接风洗尘,殿下可要品尝一下本地的吃食?”
唐瑾瑶停止了手上的动作,看着酒楼的招牌,回答道:“接风洗尘倒不必,本王今天只是护卫而已,真正的主角是怀信大人,出于安全考虑,不如早点回到府衙,完成交接才是重中之重。”
说完后,唐瑾瑶暗含冷意的双眸对上了魏芝的眼睛,后者心神微颤,偷偷将求救的目光投向了怀信。
魏芝本以为昭王殿下独断专行,这一路上国师大人定有微词,眼下这个尴尬的场景,怀信好歹也会说说好话,帮衬自己一二。
哪知怀信态度却也如唐瑾瑶一般,他道:“殿下考虑周到,我认为也当如此。”
自从得知近日这二位会进城之后,魏芝就派人将这处酒楼包了起来,每日重兵把守,不让外人出入,为的就是能给这两位远从京城而来的贵人留下一个好印象。
官场之事都是这般,从前的太守上任时,魏芝也是这么做的。
但此法今日似乎行不通。
魏芝擦了擦额头上的汗珠,连连点头:“是下官疏忽,是下官疏忽。”
唐瑾瑶甩袖便走在前方,冷着脸仿佛被人欠了二吊钱一样,守卫亦步亦趋地跟在她身后。怀信迈开脚步,在路过魏芝身边时,面具上露出来的双眼弯了弯,让人如沐春风。
倒是让魏芝慌乱的心有了一丝安定。
在太守府衙完成交接后,怀信便算正式成为了图郡太守,魏芝这位郡丞及其余两位图郡官员,对怀信行礼,叫了一声:“太守大人。”
盛京之中高高在上受国民敬仰的国师怀信,今天变成了图郡太守,而这个身份,以后也不知会维持多久。
想到这里,站在一边的唐瑾瑶心中酸涩,既然怀信已经安然赴任,那她这个昭王殿下返程的日子也越来越近了。
如果可以,她真的很想同怀信过闲云野鹤的生活,而不是在这尘世纷扰的漩涡之中蹒跚挣扎。
怀信打量着太守府衙内的陈设,摸了摸裂了的桌子,在对上唐瑾瑶担忧的双眼之后,似乎知道她的担忧。
怀信同唐瑾瑶开玩笑,道:“怎么,在外边唱白脸那么娴熟,在我面前就满面郁色?”
唐瑾瑶望了他一眼,说道:“对面庄国人不安好心,虎视眈眈,今天进城时百姓的眼神像是要把我们生吞了一样,你让我怎么放心?”
庄国不像齐国一般以农耕为主,庄国乃游牧民族,虽然庄国可汗早就统一国家建立政权,但是依然保留了从前部族的传统。与齐国图郡遥相而望的城市叫汀边,其驻军多次骚扰图郡。
眼下齐国与苓国正值酣战,庄国便看准了齐国不会大张旗鼓的出兵迎战,所以才有恃无恐。
两个国家明争暗斗,苦的就是百姓,图郡百姓人心惶惶,对图郡的官员格外不信任。
今天看到新太守进城,那些百姓全程噤声,唐瑾瑶便感觉这里的日子不会好过,她过几天一走了之,怀信留下来对着这尴尬的局面,想想唐瑾瑶就一阵头疼。
“既来之则安之,来到这里,总比留在盛京被陛下治罪好得多。”
图郡人入睡早,到了晚上整个城市都陷入黑暗,不像盛京的人还会夜晚出行。怀信躺在床上听着外面呼啸的风声,他怎么也无法入眠。
他索性坐了起来,下床支开窗子,月光一泻千里,抬头望去只觉得比盛京之中的月亮更为明亮,甚至也更为冷清。
怀信将衣服披在身上,推开门走进院子里,他不由得想起了从前的光景,朦胧记忆中他都是一个人望着孤清冷洁的月,在萧瑟风中叹息。
从山上到盛京,又从盛京到图郡。
想到这里,怀信脑中突然浮现了一个人的身影,随即怀信失笑,道:“似乎······也并不全是一个人。”
行宫之中长长的宫巷、国师府房顶上的酒、北疆野地中的火光,这些记忆在图郡第一个难捱的夜中,化成了怀信嘴角的笑容。
而记忆中那个女子那幅活力又娇嫩的面庞,也代替了方才心中所有的孤独。
于是怀信脚步一转,走到一间厢房门口,抬手欲敲门,但又怕自己扰了房间主人的清梦。怀信叹息一声,正准备走回去睡觉时,门突然被打开了。
唐瑾瑶抵着门,叫住他:“想敲门又不敢敲,非要等我亲自给你开门吗?”
女子长袍未脱,毫无困倦,看着满脸错愕的他,笑道:“睡不着就进来聊聊天嘛。”
唐瑾瑶从来都是浅眠,从盛京出发的一路上,更是忧思的睡不着,方才她坐在红烛下沉思,机敏的耳朵就听到了外面的脚步声。
打开门就看到了准备离开的怀信。
厢房不管是陈设还是家具都分外朴素,与京中无法相比,床上被褥整整齐齐,连一丝褶皱都没有。倒是屋内的书案前散落了几张纸,有些凌乱。
怀信往书案处瞧了几眼,忍不住问道:“你在干什么?”
唐瑾瑶也没有回避,她走到书案前,将那几张纸稍作整理,然后递给他:“我在思考,什么时候我们才能重新在你家房顶上喝酒。”
怀信动作一僵,看着纸上简单勾勒出的线条。
一男一女抱着酒坛坐在屋顶上,望着天上的明月吟诗作画。
怀信禁不住抿唇一笑,说道:“恣意洒脱,真是让人艳羡。”
唐瑾瑶托腮坐在他的对面,眼睛一瞬不移地盯着看画的怀信,半晌没有出声,笑得有些痴。
怀信抬头时,对上了那盈盈如水的眸子,那双通透的眸底被跳跃的烛光映衬的有些炽热,竟让怀信觉得自己仿佛也处在一片火海中,灼烧着心房。
蓦然,怀信靠近她一些。
唐瑾瑶眸中突然出现了惊愕,近在咫尺的面庞让怀信忍不住微敛双眸,随即女子嫣红的唇就映在了他的眼底。
男子温热的鼻息让唐瑾瑶心如鼓擂,怀信身上特有的味道让唐瑾瑶忍不住靠近了一些,就仿佛之前他拥自己入怀时,那份温存。
几寸的距离越缩越小,怀信闭上了眼睛,离她愈近。
唐瑾瑶长睫翕动,也合上了眼皮。
她单薄的身躯被拉入眼前之人怀中,毫不顾忌的汲取着怀信的体温,然后双唇将近,他们二人的耳畔只余下北疆呼啸的夜风。
双唇方触,本是良辰美景。
然,却有一阵烧灼的气味钻入二人的鼻孔,打破恰好的气氛。
两个人猛然睁开眼睛,唐瑾瑶目光偏移,便看到方才怀信手中的画纸竟被红烛点燃了。
画纸被火舌吞噬,落在木制地板上。
唐瑾瑶飞快站起来,怀信清明回脑,拿起水壶泼在地上,一壶凉水浇灭火焰,才没有酿成惨祸。
望着地上的灰烬,怀信对上了唐瑾瑶的目光,她双颊绯红的撇开脸,然后唐瑾瑶捂住嘴打了个哈欠。怀信眉目舒展,眼中的少女更加鲜灵可爱。
唐瑾瑶说道:“我······我有点困了。”
没有接着说下去,怀信敛了敛衣袍,温柔的说道:“好梦,我回去了。”
屋内打开,怀信挺拔的身影融入夜色之中,渐渐消失在拐角处,唐瑾瑶倚在门上吹着冷风,半天没有回屋。
直到有些冷,唐瑾瑶红颊未褪,回眸望着扑闪欲灭的烛火,像脱了力一样滑坐在地上,独自喃喃出声。
“我困个屁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