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唐瑾瑶尚在鬼门关挣扎时,怀信修书一封派人快马加鞭向盛京传送着。
与萧条的图郡大不相同,盛京繁华一片,街道两旁都挂满了红灯笼,就连街边的乞丐都将乞讨了一年的银钱拿了出来,准备在除夕夜时好好犒劳自己一顿。
是了,春节要来了。
齐苓边关捷报连连,镇国大将军叶荣杀得苓国节节败退,女帝相信不用多时便能收到齐军大获全胜的好消息。
朝中有人欢喜有人忧。
欢喜的人自然是高兴齐国鼎盛,百姓富足;忧心的自然是一些别有用心之人,这些人往往从前都得罪过叶荣,据说这几天夜夜做噩梦,梦中叶荣凶神恶煞的找她们复仇。
不过新年将至,比起噩梦来说,家中的丈夫和孩子才是她们生活的主要内容,年底忙着走亲访友,其乐融融一词来形容简直再恰当不过。
普通官员家尚且忙得不可开交,皇宫之中更是如此。
整个皇宫各宫各院没有闲着的下人,无人不在为宫中的大事准备。
宫中大事无非两个:过年和成人礼。
夏天时成人礼的主角还是三皇女唐瑾瑶,此时隆冬已至,成人宴的主角就变成了四皇女唐瑾舒。
虽然两个人是一个娘胎爬出来的姐妹,但是父亲身份有高低之分,因此侧君所出的唐瑾舒成人礼规模就差了一些。
差一些是差一些,但人家好歹还留在京城享福,反观已经封了爵位的三皇女,这个时候指不定在那个犄角旮旯喝着西北风呢吧?
皇宫中没有见识的宫女总会这么议论着,就在她们一个两个都拼命巴结唐瑾舒的时候,北疆一封信极不合时宜的传到了宫里。
信的内容简单至极,几个字概括下来无非就是:昭王殿下遇刺,生死未卜。
这日清晨天刚蒙蒙亮,唐瑾舒染了风寒,一夜睡得很不安稳,头昏昏沉沉的,现在醒来更是口干舌燥,说话声音也沙哑。
“来人······”
门口守夜的侍女轻手轻脚走进寝殿,乖巧立在纱幔之外,道:“婢子在。”
“给我倒杯水,渴死了。”
侍女依言才敢靠近床边,倒了一杯水。
水温不烫不冷刚刚好,柳儿一大早就轻手轻脚地将桌子上的冷水换成了温水,怕的就是唐瑾舒一大早口渴。
早上守夜侍女还在睡觉,柳儿来了之后又将她好一顿训斥,又耳提面命地告诉了她一些唐瑾舒的习惯,省的她一大早触唐瑾舒霉头。
唐瑾舒许是夜里真的不舒服,这一夜都没怎么折腾,现在醒来了也没骂人。
虽然这么说很不吉利,但守夜侍女巴不得唐瑾舒能多在床上躺几天,少折腾他们这些下人。
脑子里走神的时候,手上动作就迟缓了很多。唐瑾舒嗓子很不舒服,没有力气吼她,就只能敲敲床沿来发出一些声响。
侍女这才回过神,唯唯诺诺走上前。唐瑾舒没好气地接过白瓷盏,几个眨眼的时间就直接将水喝了个干净。
她把白瓷盏往前一扔,侍女诚惶诚恐险些接不住杯子,她额头冷汗直流,这杯子要是摔了,四殿下可是会把她月俸扣个干净的。
“去把柳儿叫来。”唐瑾舒清清嗓子,然后说道。
侍女将瓷盏放在桌子上,应声出门而去,刚打开门的一瞬间,迎面扑来一阵风,紧接着她就被撞了一个趔趄倒在地上。
柳儿走到殿内,看也没有看她一眼,甚至没顾上给唐瑾舒行礼。
唐瑾舒倒不在意她不行礼,只是这般风风火火的样子实在是讨人嫌,哑着嗓子道:“你这么着急,不知道的还以为我宫里死人了,成何体统!”
“死”字不管在皇宫哪里都是禁忌,但唐瑾舒眼中可没有这么多规矩。
柳儿被训斥后就放慢了脚步,她心里也不敢有什么埋怨,也没有开口解释自己如此匆忙的原因,全然是因为屋子里还有另外一个人。
那名侍女犹倒在地上没有站起来,唐瑾舒看着她碍眼,抓起白瓷盏直接向门口一扔:“不滚难道等着本宫打你出去吗?”
杯盏瞬间就砸落在她身旁,触地的一瞬杯盏就炸开了花,碎片四处迸着,她登时吓得连滚带爬离开了屋子。
柳儿这才上前几步,在唐瑾舒审视的目光中,压低声音开口道:“殿下,婢子有事禀报。”
唐瑾舒瞥了她一眼:“傻子都能看出你有事要说,赶快讲。”
柳儿脸上一阵尴尬,刚才那点神秘感荡然无存,语气也没有了雀跃:“昭王殿下遇刺了。”
闻言,唐瑾舒瞧了她一眼,短短七个字,她清清楚楚听在了耳朵里,可是唐瑾舒不由自主的怀疑自己的耳朵,她大声质质问:“谁遇刺了?”
“昭王殿下。”
三皇姐?
唐瑾舒竟然没有说话,沉默的异常。
“她武功不是我们的当众最出色的吗?”
柳儿继续说了什么,可是唐瑾舒好似没听到一般,眼前竟然浮现出了兰侧君的身影。
那日花园中,母皇在亭子中罕见的和父君透露出了一些心思,言语之间处处都是对唐瑾瑶的赞赏,而她偏偏一字不差地全部听进了耳朵里。
自小她心中就有着各种不服气和委屈,随着时间的推移,唐瑾舒心中嫉妒和埋怨的种子并没有死在贫瘠的土壤中,冬日寒冷,偏偏那颗种子在心中发芽。
唐瑾舒目光投向窗外:“也不知那刺客下手重不重啊······”
她像是自言自语一般,这般平静的反应简直出乎柳儿意料,唐瑾舒这个样子让她有些害怕,没敢搭腔。
唐瑾舒眉毛一挑,清清嗓子:“柳儿,你是怎么知道的?”
“婢子听陛下随侍的女官说的,今天一大早就有从北疆来的快马传书,”柳儿往前凑了一段距离,“听说陛下差点晕过去,现在太医都去了。”
旁的唐瑾舒都不甚在意,此时听到后半句话时,脸色也变了变,声音陡然高了一度:“母皇晕过去了?”
她脸上带着焦急的神色,总算有了一些平日里风风火火的样子。
下一瞬间,唐瑾舒便用力抓住柳儿的手,柳儿一阵吃痛,不断强调:“陛下没事,陛下没事!”
唐瑾舒松懈了力气,慢慢松开了柳儿的手,她的胳膊坠在身体两边,表情没有了刚才那般的紧张,恢复木然。
“母皇因为她而难过。”
她喃喃着,穿着鞋走到铜镜前:“北疆那么冷,三皇姐又受伤了,你说她会不会有个三长两短啊。”
柳儿脸色一变,想要开口制止她这种不吉利的话时,唐瑾舒转过头,青葱白玉的手指在唇边竖起。
手指微蜷,她道:“帮我化一个憔悴一点的妆,我要给她祈祈福,毕竟她是我唯一的姐姐啊。”
唐瑾舒眼中的悲伤未达眼底,唇角翘了一个微不可见的弧度。
柳儿手脚麻利,不多时就给唐瑾舒装点了一番。
唐瑾舒模样本就生的漂亮,这么一打扮气质更是出众,不说话时整个人都乖了不少。
外面吹着冷风,唐瑾舒不坐步辇,直接向女帝寝殿赶去。
盛京只在刚入冬时下了一场雪,宫巷上的积雪早就被扫了干净,只有琉璃瓦还有一些残存。
她在半路上被兰侧君拦了下来。
兰侧君舒了一口气,毫不意外:“我就知道会遇到你。”
唐瑾舒错愕一阵,兰侧君瞥了她一眼:“别装了,你就不是温文尔雅的料子,外表再怎么伪装也会露馅。”
唐瑾舒这才反应过来兰侧君是在说自己的衣服,完全没有了不可一世的样子,脸上表情很是委屈。
换成别人敢这么跟她说话,唐瑾舒早就打得那个人满地找牙了,但现在说这话的人是兰侧君,她纵使不服气也不会说出来顶撞他。
唐瑾舒一阵咳嗽,兰侧君拍了拍她的背,唐瑾舒适时岔开话题:“父君,你怎么会在这?”
“我刚从陛下寝殿回来,她不在,恐怕是去找凤君了。”
唐瑾舒眼睛中瞬间被失落情绪填满,身体两侧的拳头也被她攥紧,说话声音轻飘飘的:“父女连心啊。”
她又咳了几声,兰侧君慌忙拍唐瑾舒的后背,她偷偷瞥了兰侧君一眼,用微弱蚊呐的声音问道:“我若是她,也有人为我欢喜为我忧该多好······”
最后几个字声音轻极了,柳儿站在身后都没有听清她说什么。
这话乍一听会让人觉得她又在嫉妒别人了,可是她的脸上却是难掩的落寞。
兰侧君也不知有没有听清楚唐瑾舒的话,没有问询她什么,只是解下了自己的狐裘披在了唐瑾舒的身上,脸上有着他自己都没察觉到的关怀。
兰侧君嘴上埋怨却不停:“你这孩子,乱来。”
唐瑾舒本来还委屈的不行,现在这个举动就让她全然沉浸在了父亲的关怀之中,于是那泪水霎时就被这一点暖意驱散了个干净。
唐瑾舒挎着兰侧君的手臂,叫了一声:“父君。”
兰侧君应声:“何事?”
唐瑾舒又叫了一声:“父君!”
兰侧君知道了她根本没事要说,自顾自向前走,没理她。
唐瑾舒几步追上去,眼中闪过一丝倨傲:“我要当天下的主人,我要让所有人的眼里都只有我唐瑾舒一个人!”
这话本是大逆不道的话,但兰侧君似乎是一种放之任之的态度,没有斥责她。
兰侧君牵着自己女儿走在朱红色的长巷里,地面上还有点点白雪,他道:“你是父君倾注一生浇灌出的唯一结果。”
得到了这样的夸奖,唐瑾舒惊讶又倍受鼓舞,她准备仰头向父君卖乖时,兰侧君只是目视前方,没有低头看她一眼。
尽管如此,唐瑾舒还是很高兴。
她看得出来父君也很开心,他的笑意从眼睛中蔓延到了整张脸,比墙角的红梅还惊艳。
这样的笑容能出现在父君的脸上,真的很罕见。
她马上就十七岁了。
光明亮丽的日子要来了。
比起兰侧君父女的和谐,凤君几人情绪一直笼罩着愁云,愁云久久未曾破开,悲伤以及担忧笼罩每一个人。
女帝没有向凤君隐瞒这件事,当她把图郡的书信拿到凤君寝殿时,意外地发现唐砚清也在。
凤君看到信纸之后直接昏厥,唐砚清拿着满是泪痕的信纸,眼泪控制不住的往出涌,嘴里不住叫着“阿姐,阿姐”。
女帝一边搂着晕厥的凤君,一边又抻着脖子看向唐砚清,那叫一个手忙脚乱。
唐砚清捏着信纸站在原地直颤抖,整个人慌了神。
凤君在女帝一声又一声的呼喊中才醒了过来,女帝那双隐忍的眸子在他看来甚至有些冷酷。
是她,将自己的女儿“流放”到北疆的!
凤君后撤几步:“陛下······您走吧,让臣侍独自冷静一会。”
女帝惊愕:“你说什么?”
凤君一下子绷不住:“我的女儿要死了!”
这句话犹如巨头投入小河一般,炸开在每个人心里,偌大的寝宫一下子就静了下来。
唐砚清没有理会父母的争吵,他说道:“我要去见阿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