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凝回房之后,院中静默半晌,一人开口道:“明日,你便带着她启程回京吧,后边的事,我来做就行了。”这后面的事,他不想让她看见,他也不想,话音刚落,楚相带着一道圣旨趋步赶来,皇上召凌王即日启程回京。
翌日清晨,凌王夫妇启程回京,一路的桃红柳绿相送,煞是好看,轻快的歌声中,马车渐渐消失在了树影之后。
根据凌王暗中派人送往京城的名单,吴仁和一众地方官员都被削去顶上花翎,入狱的入狱,流放的流放,贬庶的贬庶,那几名与吴仁私下来往的京中官员也遭到了革职查办,以钟老爷为首的乡绅富豪也受到了不同程度的处罚,钟鸣依律被判流放,马氏终于得到了这久违的公道。
经此严整,江南的官绅勾结之恶习,如秋风扫落叶,荡然无存,现今太子殿下的贤德之命,也由此远播。
千君奕看着面前的那一缸不见清莲的清水,喃喃道:“还剩最后一件事了,等这件事做完后,朕就可以带你回江南隐居了,你再等等,很快,咱们就能回江南了。”
马车刚在凌王府停下,千君修就带着人匆匆赶来,面上尽是掩不住的欣喜,一别数月,他迫不及待地要和他的皇兄和皇嫂分享一个天大的喜事,千君尧刚下马车,还未伸手去扶凤凝,便被一声“四哥!”迎来了一个热情的拥抱。
小皇嫂十分贴心地不去打扰这久别重逢的兄弟,准备自己下去,但脚还没落地,便被一双手抱下了马车,同时,千君修被弹开了几步远,仍不忘来个潇洒的转身停稳,这九王爷正在凹造型之时,一阵清脆的笑声就传了过来。
他定睛一看,原来是个不过十二三的小姑娘,他又定睛一看,瞧见了漫儿怀里的毛球,又定睛一看,才认出了那团黑茸茸是只黑猫,凤凝介绍道:“九弟,这是我的小徒弟,漫儿,这只猫叫小黑。”
漫儿特意咳嗽了一声,示意那个小徒弟就是自己,他慢慢踱步过来,托腮仔细打量了一下这个突然冒出来的小徒弟,好奇道:“四嫂,你什么时候收了个小徒弟,是从江南带回来的吗?”漫儿抢先一步道:“我可是姐姐唯一的嫡传弟子,姐姐就我一个小徒儿。”
那一脸神气的样子,瞬间逗笑了这个九王爷,那双灵动的大眼睛气呼呼地使劲一瞪,千君修立刻敛起了脸上的笑容,目光一番迂回之后,突然想起了那个天大的喜事,特意清了清嗓子,宣布道:“四哥,四嫂,我,要当爹了。”
凤凝闻言惊喜,忙问道:“楚姐姐有几个月了?”千君修伸手比划道:“已经两个多月了。”她立刻恭喜了他一番,千君尧也是面带悦色,漫儿也不计前嫌地道了声恭喜。
千君修本打算再叨叨一会儿,但又贴心地想到皇兄和皇嫂一路奔波劳累,应当好好休息才是,便催着两人回房休息了,然后,他自个就坐在院子里消磨着时光,打算等两人休息过后,再继续叨叨。
暮色苍茫之时,房门打开了,千君修兴冲冲地站起身,还未抬脚,房门又关上了,惹得这个九王爷一阵心塞。
门后的凌王妃正在轻声细语地劝老公道:“相公,九弟肯定憋了一肚子的话要跟咱们说,他都等了半天了,要是再不说的话,恐怕要憋出毛病的,咱们就发发善心吧。”
过了一会儿,房门再次打开,千君尧牵着凤凝走了出来,本来还怏怏不乐的九王爷一下子就打起了二十四分的精神,忙不迭地请两人过来坐下,然后接着半天前的话题继续叨叨,千君修心满意足地离开之时,天色已经完全黑了。
就寝之时,他察觉到了她的心绪,轻声宽慰道:“孩子总会有的,到时候,无论你想生多少个,我都养得起。”她微微笑了一下,道:“一儿一女就好,最好是龙凤胎,这样,我就只用过一次鬼门关了。”
他轻蹙了一下俊眉,将她往怀里搂紧了好几分,道:“不许胡说。”顿了一下,又道:“若真是过鬼门关,那我宁愿无后。”她在那张微微肃冷的脸上印下一吻,道:“只要你陪着我,就算是鬼门关,我也照样回得来。”
翌日,凤凝先去了桃夭坊,在她离开的这段日子里,芸薰将那些花卉都照顾得很好,店中的收入也相当可观,于是,她这个大老板不仅给芸薰和店里的伙计补发了工钱,还多加了三个月的工钱作为奖励,。
接着,她去了医馆,给许清交代了一下孙伯的事,说他去云□□医了,许清也并未多问,将医馆的这段时间的账本拿给她后,便继续为病人看诊了。
她在后面的药房中翻看了一下账本,又带着一名伙计到库房中清点了一下药材,然后到前面的大堂里为人看诊。
上午的最后一个病人离开后,已到了午膳时分,凤凝让伙计去福寿楼买些酒菜回来,她要犒劳一下许大哥,这段时间,医馆就靠他一个大夫撑着,真的是辛苦了。
伙计将饭菜买回来后,她便给馆里的伙计补发了工钱,也另加了三个月的工钱作为奖励,而许清则多加了半年的工钱作为奖励。
她本打算再招一名大夫,但是折风和孙伯的事让她不得不重新考虑这件事,经过慎重考虑之后,她决定从别的医馆挖个大夫过来。
这么一打定主意后,她便直奔京城第一大医馆,承怀医馆,这脚刚跨进去,一名伙计便迎了过来,道:“姑娘,这边请。”
她四下看了看,由于是晌午时分,医馆里也没什么病人,靠边放的一排檀木雕花的凳子全都空置着。
伙计让她在凳子上稍坐片刻,他去楼上请大夫下来,过了一会儿,一名年轻大夫跟着伙计下了楼。
凤凝还未起身,那名年轻大夫便快步行了过来,道:“姑娘可是妙春医馆的馆主?”她觉得也没必要瞒着,便点了一下头,只见这名年轻大夫目露凶光,额,是兴奋。
“在下周尚,素来景仰馆主,前两次医馆招人,在下本打算前去一试,可惜都被人抢先一步,在下听闻医馆里现只有一位大夫,不知在下可否一试?”
这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她正欲答应,又觉得有些不对,狐疑道:“你怎么知道医馆现在只有一位大夫?”他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道:“在下若如实相告,还请馆主不要笑话。”她点了点头,他便如实相告了。
原来这周尚没事就去妙春医馆周边晃晃,密切关注着医馆的人员流动,几个月前,他便注意到了那个年老的大夫和那个小丫头不曾在医馆里出现过,他便晃荡得更勤了,希望能与馆主来个偶遇,一诉衷肠。
凤凝正在给周尚说工钱和一些额外兼职之时,承怀医馆的馆主便带着人过来了,经过一番协商之后,以五十两纹银友好解决,这样一来,妙春医馆又有了两位大夫。
从妙春医馆回府后,凤凝又带着一份贺礼去了千君修府上,小桃和严漠随行,漫儿和黑猫留在了府里。
她本来也打算带这个小徒弟去的,但是又怕惊了孕妇,毕竟还是有女孩子会怕猫的,尤其是黑猫,上次那个吴大小姐就是,虽然她觉得这个九弟妹应该不会怕猫,但以防万一,还是将小徒弟留在了府上,答应回来时会给她带糖葫芦和书肆里的新书。
千君修扶着楚诗颜在园子里慢慢散着步,管家过来通报道:“王爷,王妃娘娘,凌王妃娘娘来了。”两人面色皆是一喜。
院子里鸟鸣嘤嘤,春光融融,肆意流淌,饶得三人面上皆是一片暖色,凤凝给两人讲着江南的风土人情,千君修不时补充两句,楚诗颜成了两人的忠实听众,秀气的眉眼不时弯笑几分。
凤凝离开之时,天色已经有些黑了,马车在氤氲的夜色中缓缓行驶着,时断时续的花香透过车窗飘了进来,那双琉璃目已有了些许困意,高高低低的车轱辘声,仿若一曲催眠曲,哄得那困意愈发浓烈了。
骏马一声嘶鸣,那双刚眯上的琉璃目一下子清醒了,禁卫军首领带着皇上手谕疾驰而来,匆忙下马后,跪下道:“王妃娘娘,皇上急召,请娘娘即刻随属下进宫。”
马车调转方向,朝皇宫的方向疾驰而去,禁卫军首领在后面紧紧跟着,很快,车轱辘声和马蹄声消匿于苍茫的夜色之中。
声音消失的片刻之后,城门缓缓开启,凤雪带着那支精兵日夜兼程地先行赶回了京城,入城之后,那支精兵四散而开,很快便不见了踪迹,他则直奔凌王府。
千君尧正准备带人去寻凤凝,凤雪便赶了过来,“你来干什么?”“小凝呢?”刘公公带着皇上手谕而来,仿佛特意掐准了时辰。
“凌王殿下,皇上宣您即刻入宫,王妃娘娘已经在宫里了。”
凤雪和千君尧一同进了宫,刘公公带着两人到了鸾鸣宫门前后,道:“太子殿下,皇上单独召见凌王殿下,太子殿下还是先请回吧。”
他本也不想踏入这鸾鸣宫,但又放心不下她的小凝,站在原地未动,刘公公等了一会儿,继续道:“那还请太子殿下在此等候,凌王殿下,请随奴才进去吧。”
千君奕站在莲缸前,看着那一缸静得出奇的清水,面上染着一层浓厚的阴影,刘公公带着千君尧进去后,便退了出去,对凤雪低语了一句,后者便迅速消失在了夜色之中。
时间在静默中一分一秒地流逝着,院中的两人仿佛在彼此猜度,一朵乌云渐渐掩住了皎洁的月色,那一缸银华也随之黯淡无光,空气中的窒息因子在迅速沉重。
“皇后是朕一生的挚爱,所以你,朕是绝对不会放过的。”
冷厉的剑光一闪而过,那双夜瞳遽利,下一刻,便被一片暗色的鲜红怔在了原地,这个人,竟会用如此狠毒的招数来报复这个曾经的儿子,他用尽最后一口气喊出了四个字,“凌王弑君!”
禁卫军鱼贯而入,刘公公慌张的声音在夜色中回荡不息,凌王弑君的惊天消息在宫中迅速炸开,惊起一波又一波的千层巨浪。
那幅江南采莲图,是他故意给这个儿子看的,他利用这个儿子的情和义,让他主动退出朝堂,交出兵权,江南一事,他利用这个儿子长久打下的根基先去抽丝剥茧,然后再由太子出面,让太子贤德之名远播,他将这个曾经的儿子利用得淋漓尽致,每一分,每一毫,都不肯放过。
其实这些,千君尧又何尝不知道,只是在他心中,他不当这是利用,只当这是应该做的,皇后的薨逝,他一直深感愧疚,所以,他愿意尽自己的所能帮凤雪坐稳太子之位,帮这个曾经的父皇解决后顾之忧,可是,他万万没有想到,原来,这个他叫了二十多年的父皇的人竟如此恨他,让他带着弑君弑父的罪名万劫不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