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澜分完了糖葫芦,随手将木杆往路旁一丢,见围在医摊前看病的人越聚越多,一时半会定是排不到他,此时日上三竿,时辰已然不早,他记挂着去看婚礼,凑热闹,心想看病也不急于一时,不如等看完了新娘子再回来找这郎中治伤不迟,因此便转身向东行去。
他不再走走停停,一路向前,一里多的路程瞬息而至,远远听到有鞭炮鸣响之声,又行数十丈,见一条巷口张灯结彩,一群孩童挤作一团,正从一个小娘子持着的篮子里抢夺糖果。
叶澜知道找对了地方,便折入巷子,又行十余丈,见一座小院门上贴着大大地喜字,门口围满了人在那里指指点点,高声谈笑。走进院去,迎面过来一个后生,上来打了招呼,高声叫道:“贵客到!”
这后生是新郎家负责迎客的同族,他不识得叶澜,只当是新娘家那边的客人,便引他来到偏屋之中。房中坐一老者,手持毛笔,正在一张大红纸上书写,那后生引叶澜进屋后,便自行走出,叶澜不知要做什么,就站在那里看那老者写字,只见那老者写得是:张驴儿,一百文。
叶澜见这老者笔力不俗,便蹲下身去观看。那老者也抬头向叶澜看去,见他穿着华贵,相貌脱俗,想不出男女双方亲友中有如此出彩人物,一时怔住。叶澜看了一会儿,听着屋外鞭炮鸣响,谈笑喧闹之声不绝,不由心痒难耐,他不知那后生为何让他进到屋中,见这老者也不来招呼他,便站起身来,转身便要出屋。
那老者回过神来,心想:“也不知这俊秀公子是哪家的客人,怎地来喝喜酒却不给钱,到这里看看便走了?”当下叫道:“公子留步。”叶澜转回身子,面带疑问,静静看着那老人。那老者犹豫道:“公子……,公子要随喜多少?”
叶澜听那老者发问,才想起王千林早间说起来喝喜酒要送上贺礼,方才那老者写的“张驴儿,一百文。”便是宾客的姓名和礼金数目。他明白过来,不禁羞得脸也红了。原来那老者一直在等自己送上礼金,而自己却在这儿傻愣愣地站了半天,还好整以暇的欣赏这老者的书法,若是让旁人知道,定然要笑掉大牙。他心中大感羞惭,从怀中胡乱摸出一块小元宝塞在那老者手中,快步出了屋子。
小门小户人家,礼轻情义重,多数来喝喜酒的亲友礼金不过一两百文。那老者见叶澜给出如此重礼,吃惊更甚,一失神间已不见了叶澜的踪影。那老者大急,高叫道:“公子,你还没留下姓名哪!怎地便走了?”
叶澜走出院子,听到远处传来唢呐锣鼓之声,乐声虽然略嫌吵闹,却透着一股浓浓喜气。众宾客都笑道:“迎亲的回来了,看新娘子去喽!”便都向巷口挤去。叶澜随在众人身后,远远瞧见巷口数人敲锣打鼓,有四人抬着一顶大红桥子行了过来。轿子之前一个少年郎披红截花,瞧着不过十五六岁年纪,想来必是新郎。叶澜见新郎比自己还小着几岁,不禁吃了一惊,暗道:“怎地这新郎如此年轻?”
修道之人寿命悠长,有些人一心修道,终生不谈婚娶也属寻常。修士即便谈婚论嫁,也多是到了修行有成之时。便是几千几百岁再结婚生子也不奇怪,极少有年纪轻轻便成亲的修士。叶澜只道修士如此,凡人也必如此,却没料到凡俗中人大抵结婚早,少男少女多是尚未成年便经由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寻着配偶,早早便完成终生大事。
叶澜看着那新郎官满脸喜气,想到自己比人家尚大着几岁,眼见便到弱冠之年,竟连女孩子的手也没拉过一下。两相比较,自己实在是汗颜无地。
他只顾自怨自艾,想着自己的心事,待回过神来,却见满院少女少妇都盯着他猛瞧。隐隐还有低笑之声传入耳中:“哪里来得俊俏后生?”
“咱们这小门小巷的人家可没这般风采人物!”
“也不知这公子可娶亲了不曾?”
“呀,你这小妮子才几岁,难不成也动了春心?”
叶澜听着这些声音并不算低的窃窃私语,不禁耳根烧烫。此时那新郎官掀开轿帘,扶新娘走下了轿子。那新娘子穿红着翠,头戴金钗,却未如叶萧萧、蓝颖儿等人说的那样盖了红盖头。新娘子一张脸犹如满月,皮肤雪白,朱唇粉面,颇有几分姿色。众男宾都赞叹一声,有几个浪荡子更吹起口哨,大肆起哄。众女宾却全被叶澜吸住了心神,竟无人去看新娘。便是随花轿同来的两名伴娘也都瞧着叶澜,满面羞红,忘了上前帮忙搀扶新娘。
那新娘子察出异样,顺着众女目光瞧去,看到叶澜样貌,心神一震,呀的一声,停住脚步,不再前行。
叶澜与新娘子的目光相接,轻笑道:“新娘子好漂亮。”
那新娘听他一赞,脸露喜色,羞得低下头去,沉默片刻,又抬起头来,转头看到身边新郎,眼中流露出浓浓失望之情。又回过头去,看向叶澜,忽地轻轻一咬银牙,柔声道:“公子,咱们这里的风俗,只要还没拜堂,便算不得夫妻。公子若是有意,却还来得及……”
叶澜只是出于礼貌,随口一夸,没想到这新娘子如此大胆,竟然生出临场悔婚之意。那新郎大怒,松开扶着新娘的手臂,举掌挥出,重重打了她一记耳光,戟指大骂道:“你这贱人!还说什么没拜堂便不是夫妻,若不是你说肚子怀了我的种,老子才不愿娶你。现下你见了这俊俏公子立时便心生他意,如此水性扬花,却不知肚子里是不是我的种!这喜事不办也罢!”
众宾客听了新郎之言,才知这一对乃是奉子成婚,都是又惊又喜,心想这一场婚事真是热闹,回到家中,少不得添油加醋的让大家说上十天半个月,那可有趣得紧了。
那新娘被一掌打倒,伏在地上,满面幽怨,斜刺里冲出一名绵衣老者,上前扭住新郎挥拳便打,一边打一边愤愤骂道:“你这窝囊废,居然还敢打我闺女!你老张家穷得叮当山响,彩礼也没给足,我本不愿把女儿嫁给你这废物。若不是你小子花言巧语骗了我闺女,将生米煮成了熟饭,老汉岂会同意这门亲事?如今你是长本事了,当着我的面便敢打媳妇,将来那还得了!”
新郎的父母叔伯见状,纷纷上前劝阻。叶澜无端闯出这等祸事,知道再也无法在此处看拜堂成亲的热闹,这婚礼因他一句无心之言,还没拜堂便已闹得鸡飞狗跳,自己这热闹可谓凑了个十足十。他暗叫一声:“此时不走,更待何时?风紧扯呼!”纵身一跃上了墙头,在墙上向下一望,正看见王千林满面愕然地看着自己。叶澜举起手来,想要朝他打个招呼,却见王千林挤眉弄眼,连连挥手,示意叶澜千万不要和他打招呼。叶澜会意,翻身下墙,身形如一道轻烟,转眼间跑了个无影无踪。
他慌不择路,出了巷子向左一拐,一路向东狂奔而去,一口气奔出三里有余,这下停下脚步。想起方才的一场闹剧,自己也觉滑稽,忍不住放声大笑。
此时日已中天,叶澜闲逛了一上午,只吃了两串冰糖葫芦,他大病初愈,又失了法力,精神大不如前,闲荡半日,已略觉疲惫,便想着找一家酒店用些酒菜,休息一阵。当下举目向街道两旁望去,欲要找一处酒家。抬眼见到右首有一楼阁画栋飞甍,错彩镂金,门面极是气派,又透着一股浓浓的脂粉气息,门楣上悬着金匾,上书“倚翠楼”三个大字。
叶澜见了这匾额,微微一怔,喃喃道:“倚翠楼,这名字我可真是久仰了……”
他腹中饥饿,隐约记得文峰说他在倚翠楼有几个相好,却不知这倚翠楼有没有酒饭可吃,不如找个人来问上一问,免得再闹笑话。此时身旁恰有一少妇抱着一个三四岁的孩童经过,他伸手拦住这少妇去路,满面诚恳地问道:“敢问这位大姐,这倚翠楼里可有饭吃么?”
那少妇听叶澜如此发问,秀目中涌起一股怒意,挥掌便要朝他脸上打去,但见他气宇轩昂,终究不敢,当下气愤愤地垂下手去,重重朝地上吐口唾沫,骂道:“好好一个少年郎,却不学好,去这种地方鬼混倒也罢了,居然还敢来调戏良家妇女,呸!臭流氓!不要脸!”说着抱紧孩子,快步走开。
叶澜被这妇人劈头盖脸骂了一通,一时瞠目不知所对,过了好半晌才回过神来,莫名其妙地道:“不就是肚子饿了想要吃个饭吗?怎地就不要脸了?”
正犹豫要不要进倚翠楼看看,楼门中忽地行出一个小厮,抬眼看见叶澜,满面堆笑地上前招呼道:“客官这么早就来啦!里边儿请!里边儿请!”
叶澜见这小厮与绵绣阁小六子装束并无两样,便问他道:“这倚翠楼是什么所在,可有酒喝么?”
那小厮笑道:“有!怎地没有!咱们倚翠楼的花酒若是自认第二,那整个玉虹城就没有哪家敢认第一!”
柳叶岛上,数叶安最是精于药理,他平日除了采药炼丹,还喜酿酒,不但爱用草药入酒,有时也以各色鲜花酿酒。那酒名叫百花酿,香气浓郁,却少了一股凛冽之气,叶澜并不十分喜欢。此时听这小厮说有花酒可喝,便少了几分兴致。只是他腹中饥饿,不想再行寻找别家酒店,心想即来之则安之,花酒就花酒,却也聊胜于无。便跟着那小二进了倚翠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