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行人足足走了一炷香时光,方才来到内务府门前。那侍卫与守门的小太监交待几句,转身快步走了。守门小太监对石敬行了一礼,恭恭敬敬地带三人进厅落座,奉上茶来。
三人甫一坐定,便听得一阵苍老而尖锐的笑声自后传来,只见一个眉发皆白的老太监自后厅走出。石敬和陆峻都识得这老太监便是内务府大太监钱总管,都是起身相迎。叶澜见二人起身,也慌忙跟着站起。那钱总管朝石敬拱了拱手,转头对陆峻道:“陆大当家,咱老哥俩可有年头没见了吧?你手上的买卖虽不再是贡品,但咱老哥俩儿的情分还在不是?你怎地这么多年里也不进宫来看看你老哥哥?”
陆峻面色尴尬,苦笑道:“老弟经营不善,自觉无颜见老哥之面,是以一直不敢前来。”说着从怀中取出一个小小木盒,塞入钱总管的手中。
秦总管揭开木盒,向盒内看了一眼,接着将木盒揣入怀中,对陆峻笑道:“老弟你来就来呗,还这么破费干什么?”
陆峻道:“不成敬意,不成敬意。”接着伸臂指向叶澜,续道:“这是我们叶香居少主叶澜叶公子,你们两位多亲近亲近。”
钱总管上下打量了叶澜几眼,说道:“我倒不知叶香居还有这么一位年轻少主,听石堂主说叶公子修为高深,乃是神仙一流的人物,杂家这厢有礼了。”
叶澜忙说不敢,钱总管做个手势,四人重又坐了,钱总管端起茶碗,抿了一口,缓缓道:“既然石堂主打了招呼,咱们就先谈谈正经事。陆大当家,你叶香居的茶叶若重被选为御用,你打算收多少银子一斤啊?”
陆峻略一沉思,说道:“孝敬皇家之物,陆某不敢多要,只收一些本钱,算二十两银子一斤便了。”
钱总管眼皮一番,两只夹着茶杯盖,轻轻拂动杯中茶叶,慢悠悠地道:“天行茶庄久居贡品之列,也只收二十两一斤,你们叶香居新晋入宫,也收二十两,似乎不大合适吧?”
陆峻面有难色,说道:“实在不能再低了……,要不这样,老哥哥忙活一场,也不能白辛苦了,按着向例,老哥哥当拿一成,老弟当着我家少主给老哥哥再加一成,算你两成便是!”
钱总管脸上现出一丝喜色,口中却道:“这样不好吧?”举起茶碗,刚要去喝,却忽的想起了什么,将茶碗往桌上重重一放,大叫道:“小雷子,快给我滚进来!”
方才给众人倒茶的小太监听得呼唤,忙奔进屋来,弯腰听候吩咐,钱总管指着他骂道:“不长脑子的东西!叶香居的诸位好朋友来此,身上自然备有上好香茗,你给人家泡这等粗枝烂叶,是存心要丢杂家的脸么?”
小雷子挨了骂,脸上却无惶恐之色,笑嘻嘻地道:“是小人的不是!”说着向陆峻伸出手去,续道:“陆大当家,把你家的宝贝拿出来吧。”
陆峻道声有劳,从怀中摸出一包茶叶,顺手在茶叶包底下塞了一张银票,放在了小雷子的手中。小雷子取了茶叶出去,不一会儿,便给诸人奉上新茶。
钱掌柜取过茶碗,啜了一口,闭目品味半晌,睁开眼来,对陆峻笑道:“陆老弟这一碗睛空落雪,老哥哥可有日子没有喝过喽,没想到滋味更胜往昔。”
陆峻喜道:“钱总管谬赞了。”
钱总管又喝一口茶,放下茶碗,沉声道:“不过,这个价钱吗,我看咱们还得再议一议。”
陆峻面现犹豫,轻声问道:“老哥哥的意思是?”
钱总管道:“陆老弟这碗茶,滋味绝妙,与天行茶庄的贡茶一比,凡口舌能辨味者皆能分出高下,如两者一样价钱,旁人问起,难免会有人说上几句闲话,说我这内务府总管老眼晕花,连茶的好坏也分不出了……”他说到这里,忽地转头向石敬道:“杂家实话实说,还请石堂主莫要见怪才好。”
石敬笑道:“钱总管说哪里话来。那天行茶庄只是我手下一名教众家中私产,石某虽穷,却也不在乎他每年孝敬的那点小钱。这天行茶庄仗着敝教的名头,行事不讲规矩,我本就有心管上一管。钱总管现下借机给他们一个教训,替我这堂主敲打一下手下,石某正是求之不得呢。”
钱总管点头道:“如此杂家便放心了。”说着瞧了陆峻一言,缓缓道:“货分三六九等,价钱自也有高有低。陆老弟这茶,若只卖二十两银子一斤,实在是有些说不过去,更是会让杂家有些为难……”
叶澜听了钱总管之言,只觉天下之大,无奇不有,历来讲价都是买家把价钱往低处压,这钱总管买东西,却是嫌对方要价太便宜,非要把价钱往高处抬,当真是古怪得紧。
陆峻久和官府打交道,却知这钱总管之所以要抬高价格,乃是因自己把他的分成从一成加到了二成,茶叶价格越高,他分到手的便越多,自然乐得将价格抬上一抬。陆峻想到此处,会心一笑,对钱总管道:“钱老哥处事公道,小弟全凭老哥做主便是!”
钱总管闻言一笑,举起茶碗又啜了一口,低头沉吟不语。石敬只当他拿不定主意,也喝一口茶,放下茶杯说道:“这睛空落雪确实比天行茶庄的货好得多,这价钱吗,至少也得是天行茶庄的一倍,我看定在四十两应当没错。”
钱总管听了,放下茶碗,闭目微笑,却是轻轻摇了摇头。
陆峻见他摇头,知他仍嫌价格太低,便接口道:“依我看,应该定在六十两一斤,六六大顺,以示我天宁朝国泰民安,万事顺遂。”
钱总管睁开眼来,看着陆峻,眼中满是笑意,却仍是摇了摇头。
只听石敬说道:“既然要讨个好口彩,那八十岂不更佳?”
钱总管听了,忽地仰天大笑起来。三人不知他为何发笑,也只得陪着干笑了几声。钱总管一声笑罢,指着三人大声道:“什么六六大顺,大发利是的吉祥话,都只不过民间百姓讨的好口彩,却是配不上皇家威严。依我看,这茶叶须定在九十五两银子一斤,方能显出吾皇九五至尊的气派!”
叶澜见三人一轮轮往上抬价,只听得目瞪口呆,说不出来话来。陆峻和石敬听钱总管把价钱抬到了九十五两,也是一愣,接着都是一拍大腿,齐声赞道:“钱总管高见!佩服,佩服!”
钱总管面有得色,朝三人频频颔首。陆峻见买卖谈成,自此叶香居香茗重入贡品,京中王公大臣,贵族富商必然争相购买,日后自然是财源滚滚,这才是这笔生意的关键所在,与之相比,宫中获利只是小头,钱总管虽给出九十五两银子一斤的高价,但宫中用茶毕竟不会太多。想到此处,陆峻便向钱总管说道:“钱老哥,咱们既然谈好了价钱,便当说说用量,老哥需要让咱们每月承上多少斤茶叶?”
钱总管伸出三根手指,抬手捋了捋雪白长眉,略一沉吟,说道:“我略一估算,一个月怎么也要七八万斤,你第一个月先运八万斤进来,如不够,咱们再加便是。”
叶澜听他要如此巨量茶叶,心中暗道:“要那么多,哪能喝得了,拿来喂猪么?”陆峻也道:“老哥说笑了,宫里哪喝得了这许多茶叶?”
钱总管道:“喝自然是喝不了这许多,但咱们圣上和诸位嫔妃皆喜食茶叶蛋,这茶叶是用来给他们煮茶叶蛋用的。”
叶澜一口茶几乎喷出口来,瞪目道:“煮……,煮茶叶蛋?煮茶叶蛋需要用这么好的茶叶?不太也浪费了么?”
钱总管不悦道:“叶公子这话可就不对了!鸡蛋之一物极是难得,珍贵无比,内务府所购御蛋,作价六十两银子一枚。如此珍稀贵物,也只有以皇家之尊贵才能消受得起。这般豪奢的吃食,难道还配不上公子家出产的茶叶么?”
叶澜张大了口,暗道:“鸡蛋两文钱三枚,一两银子买一千个还有找,你居然说六十两一枚?那是鸡蛋还是凤凰蛋啊?”正要说话,却见石敬和陆峻冲自己连使眼色。他心念一动,便已明白,又想:“好你个钱总管,这捞钱的手段也太狠了一些。也亏得是皇家巨富,才能养出你这等大老鼠来!”
他想明白了其中关窍,便对钱总管报以一笑,说道:“钱总管责备得是,小子年少识浅,没见过什么世面,加之叶香居毕竟是小本买卖,家财不厚,小子无福吃过鸡蛋这等贵物,不识其珍稀,还请钱总管不要笑话我才好。”
陆峻见他如此说,不由松了一口气,钱总管眼中精光一闪,笑道:“孺子可教!”
叶澜赧然一笑,不再说话,心中暗道:“今天算是长见识了,等办完了事,回到叶香居,定要叫春云去煮一大锅茶叶蛋来,也好叫旁人知道我堂堂叶香居少主的阔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