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过晚饭,季延坤对一家人说:“咱村要建个寺庙,地址选在那个石龟的东边,我给他们划了十亩地。其中五亩建庙堂,五亩给僧人种粮种菜用,你们要知道,从今天起那十亩地就不是咱家的了。”
大儿玉林说:“爹,建庙可不是小事,那十亩地在咱东场院南头儿是最好的家边产呀,不如让他在村北选块地方。”延坤说:“选庙基,那是风水地。你们不都知道咱村来了个神龟吗,那老僧选址就与它有关,这也是关乎一村人的祸福呀,咱们一家人都支持,就算做了一件善事吧。那老僧说咱村是佛光笼罩的福泽之地,日后能出显贵之人。我想,无论能不能出贵人,没有读书人是不行的。因此我中午就把藏先生请家来吃顿饭,你们也看出我的心思了。”
二儿丛林说:“中午藏先生一来,我就知道爹给五弟请来的先生,五弟也到了上学的年纪,该读书了,一定要争口气,不要像我们哥四个,都上了二、三年学,说是文盲还能认些字,说是读书人,一篇文章也写不了。五弟,你一定好好读书,长大考取功名,不然咱家费那么大劲支持建庙干什么。”季延坤把脸一沉说:“这说办学的事,怎么扯到建庙上去了。”丛林说:“你老不才说,那僧人说得咱村有佛光笼罩着,要出贵人吗,咱家出的力量最大,贵人也一定出在咱家。”
季延坤说:“别扯那么远了,我请藏先生来,是商议如何办个学堂。不能站在露天地教书啊,于是我想把咱住的房子调整一下。大儿子玉林搬到东场院那四间房住,以后帮着老韩管理好场院和粮仓。二儿子丛林搬到南园子那套房子去住,以后种好南园子那十亩菜地,保障咱一家人的吃菜。我和你妈搬到原来老大住的两间房子,五儿茂林搬到你二哥住的两间东厢房。把东厢房两间通开,里边放一张床,晚上睡觉,白天当课堂,今后就是茂林学习的地方。三儿搬到北房我住的那三间房里。四儿在西厢房不动,可以多占一间房子,余下一间让陈妈住,这样晶晶在南房就可独自一人有一间住房了。只所以没让老三、老四搬出院去住,因为你们孩子还小农忙时一家人都忙起来了,还要让你妈照顾好孩子。你们看这样安排可以吗?”大儿玉林和二儿丛林都没说话,三儿春林说:“一切都听爹的安排,今后您老人家说话,就不要问我们可以不可以,我们一切照办。”
季延坤看看没人再说话,又接着说:“明天玉林和丛林搬家,春林和森林都跟着帮忙。忙完了,拉一车玉米秸,把门外的粥棚盖起来。”春林说:“灾民都没有了,咱家粥棚还不拆吗?堵在院前怪难看的。”季延坤说:“这有什么难看,比提着棍子要饭还难看吗?以后还可能用得上呢,用玉米秸盖起,就像一个柴垛,庄户人家没有柴垛才是穷户呢。”春林的媳妇春萍指着春林说:“你才说一切都听爹的,怎么一会就忘了。爹,你别着急,明天这件事我来办,保证让您老人家满意。”她今天很高兴,因为她住上了三间正房。
私塾在季延坤家东厢房办起来了,藏先生带着十岁的儿子藏永发,每天早晨饭后来上课,中午在季家吃,下午就是自习课了。还有其他家的孩子,凑到一块共九人。藏先生虽多年没任教,一到了讲台,就眉飞色舞地兴奋起来,没几天就把这帮孩子的心收拢起来。
放下这个话题,季家屯真的修建庙了,老僧带领七个徒儿四处化缘,购买了大量的石料和木材,季延坤号召全村人出工出力,在村北建起两个大砖瓦窑,烧砖烧瓦专供建庙用。这一年的春天,庄稼地里虽然没有水了,可犁还是下不去地,春庄稼一点也种不上,全村男、女劳力都投入庙上。
一直到了秋天,家家户户已经粮囤晾底了。妇女和孩子们到地里去挖野菜,季延坤问藏先生:“你们家还有存粮吗?”藏先生微微一笑说:“那不叫存粮,叫口粮。我家还能吃到秋收。实话说,去年灾民逃难到咱村来,就是朝着你季大善人来的,周边村庄没有一个搭粥棚舍粥的。就咱自己村的人,也有不少到粥棚喝粥,他们并不是为了占你点便宜,而是家中口粮实在太少了。从去年麦收到现在,没有一点收获的粮食粒,还有哪一户能顶得住啊。去年咱老哥俩在那石龟前相遇,你说办个私塾,我知道,私塾是收费的,而你不收费,这叫义字。我带着儿子到你家一块读书,一方面是让他学点文化,另一方面就是到你家中午吃顿饱饭。我们爷俩在你们家吃顿午饭,你们家没觉出什么来。可在我家就起了大作用,省下粮,让我老伴吃,坚持到现在还有口粮,挖点野菜,就能伴到晚庄稼上场的时候。”
季延坤说:“都快吃不上饭了,这寺庙还怎么建啊。”藏先生说:“建是要建,季大善人号召大家办的事,谁人不支持呢。我听说那些和尚这些天没见面,他们跑到山东有粮的地方化缘去了。数着日子,到晚庄稼上场至少还有二十天,这可是大难关呀。”季延坤说:“咱还是开粥棚吧,让妇女和孩子挖的野菜,都拿到粥棚来,掺上米粮熬大锅粥。总也度过这个难关。”
藏先生又是一笑说:“老先生,你们家的四大粮仓也差不多了。这一年多我眼看着你家出粮,要超过城里的一个米粮店,你也算救了这一方人。那老僧在咱村拦下了神龟又建寺庙,也是对这一方人的教化。结善缘,必有善报。”季延坤说:“咱不说这些了,解决人们吃饱肚子是大事。”他跟老伴商议,从明天起带上几房儿媳开粥棚。
玉林和丛林搬出季家大院,这院里显得冷清了。季延坤每天晚饭后到茂林住处的东厢房,陪着儿子坐上半个时辰,关切地看看儿子还需要什么,时间一长,茂林就劝爹回房休息,并说自己要温习功课。等院里灯火都熄了,晶晶捧着开水来到他的面前,这才是两个孩子最快乐的时刻。
茂林说:“姐,让我住到这间屋子来,离开爹娘开始还不习惯,可是听先生一讲课,自己觉得像个男子汉了。这下倒好,我们挨的近了,我在这屋住,你在南屋,咱们像这院的守门神。”晶晶说:“什么守门神,应该说是这院里的主人。你看,这院里多静啊,大人们全睡了,只有我们俩可以随便在这院里走动。”茂林说:“是是,应该说是主人,姐,你一人在南房住不怕吗?”晶晶说:“才离开陈妈,还真有点儿怕。可是你又靠近了我,我就不怕了。”茂林说:“你要害怕就到我这儿来睡吧。”晶晶摇摇头,茂林说:“我搬到你屋睡也行。”晶晶说:“那也不行。”茂林说:“你嫌我年纪小吗?等我长大了再到你屋里去吧。”
突然窗外有人说话:“五弟,早点睡吧,熬夜对身体不好。”这是三嫂,茂林赶紧答话:“知道了,嫂子你去睡觉吧。”春萍应着声走了。
她搬进原来老人住的正房,转向了,一出屋门总觉得面朝东方,在这院里住了七、八年倒觉得陌生了。白天她在院里转了一圈,没有辨别清东西南北,晚上吃过饭看公爹到小五弟屋里,她没出屋门,对春林说:“我这人就是该住厢房的命啊,怎么一住上正房就分不清方向了呢。”春林说:“我也有这个感觉,咱在西厢房住的时间太长,要慢慢改变过来,今天夜里无风,你到院里看看北斗星,看看天河,看看八角井。慢慢就会转过向来。”她站在外屋门口,把门推开一道缝,等公爹从小五弟屋里出来,回到自己屋去,她走出屋来。先是在院里走了一圈,又仰头看天上的月亮和星星,觉得晚上比白天的感觉好多了。她走到大门口,看看大门着实插好了,像是自己管的事多起来。要回屋去,见到五弟的油灯还亮着,又喊了一嗓子,觉得心里格外的舒服。
茂林对晶晶说:“这个三嫂,就事儿精。咱爹娘不喜欢她,可还敬着她,说她在这些媳妇中最有主见,以后我说个媳妇,一定要比她强。”晶晶说:“你快睡吧,我也赶紧回自己屋去了,愿你做个好梦。”她悄悄地回到自己的住屋。
季家粥棚又开了半个月,每天都有村里妇女、儿童挖来的野菜掺到锅里,加上一把盐成了咸粥,也不算太难吃。可是季家粮仓真得没粮了。老太太手里捧着一件东西,来到季延坤面前说:“当家人,咱家粮囤也晾底儿了。扫囤底扫出这么个宝物来。”说着她把那件东西双手捧到季延坤的面前。
季延坤接过来一看,惊奇地问:“这是哪来的?”老太太说:“在咱家囤里看到它,我就想起冬天里的一件奇事。那天,我和晶晶去东场院碾米,我在磨房,她在碾房,那个拉碾子的捂眼驴停下不走了,晶晶用鞭子抽它屁股,它就是不动,晶晶走到它前边一看,一条小白蛇从房顶上掉在碾盘上,晶晶惊叫着喊我:‘娘,快来看。’我到碾房一看,原来是一条冻僵了的小白蛇,我把它兜起来放在粮食囤里去了。以后就觉得有一股仙气。今天把粮囤底扫干净了,一个硬梆梆的东西不动,开始我以为是块砖头,可用手一抓,感到要比砖头重几倍,把它捧到粮仓外一看是一个金晃晃的金疙瘩。”
季延坤捧在手里,并不感到多少惊喜,黄金、白银见得多了。他看看老太太说:“库里真得没粮了吗?”老太太说:“真得没粮了,这是不是那条小白蛇看咱家没粮了,为了报恩就变成这个呀。”季延坤一笑说:“你仔细看看这是一只金蛙,蛇和蛙是天敌,小白蛇要报救命之恩,也不可能变化为金蛙呀。这是咱们的祖先给后人留下解救危难时用来救急的。你想啊,在什么样的情况下,把粮吃到扫囤底儿的时候,那就是现在的大灾难呀,把它还放到原位去吧。”
老太太接过金蛙刚转过身来,季延坤说:“等等,咱家真得没粮了吗?”老太太扭回头看着他说:“这事能说瞎话吗。”季延坤说:“把金蛙放下吧,既然已经露出来了,就不要把它再埋起来,咱们感谢老祖先们的恩德。”老太太又转回身把金蛙交给季延坤问:“用它来救急吗?”季延坤摇摇头说:“这金蛙今后一定能派到大用场。咱家真得一点粮食也没有了吗?”
季老太太急了,一蹲腚说:“还有麦种,能吃吗?俗话说,提棍子讨饭也不能把粮种吃干。这是绝后的事。”季延坤笑着劝老太太:“别急,别急嘛。我是让断粮急昏了头,再有五天新粮就可上场了,家家户户都眼扒眼望地看着收秋,咱们就拿出点麦种吃吧,什么绝后不绝后的,把人饿死了,那准就绝后了。咱们大不了明年少种一百亩麦子,就这五天,一定要坚持下去。”老太太没办法,含着泪走了。
才动了麦种囤,去山东化缘的和尚们回来了。他们背回高粱和玉米。把粮食直接送到季延坤家,又都抬脚走了。大水引起的大灾,总算彻底消除,季家粥棚坚持到秋收,百姓们有了笑颜。
十二户的亲家李玉亭拉来一车红薯,见到季延坤,哈哈一笑说:“亲家,我今年种了几亩晚红薯,长得块头不大。我们那里是沙土地,可光滑了,昨天晚上烀了一锅,我一尝,真甜,我一说甜,小女儿就喊着:‘快给我姐家送一车去吧。’我送来这些,给孩子们都尝尝鲜吧。”季延坤也没客气,把一车红薯都卸下来让亲家到屋坐。李玉亭说:“现在哪有坐着的空儿呀,回去还要收玉米。我知道您这儿比我更忙。咱们就都干自己的活去吧。”连口水也没喝赶着车走了。
隔了两天大王庄的亲家马老汉背着一面口袋芝麻。见到季延坤说:“礼轻义重,亲家不会嫌我这点东西少吧。”季延坤哈哈笑着说:“你家才有几亩地,还给我们送这么多的芝麻来。今年收成怎样呢?”马老汉说:“很好,俗话说涝一年收三年,遭了一场大水,以后就有好日子过了。不会再给亲家您添麻烦了。”季延坤又是哈哈一笑说:“咱们是亲家吧,百年以后,你的女儿哭我和哭你不都是一个爹字吗,这话说的早点,可这早晚的事。”马老汉憨憨一笑说:“对对,早晚,早晚。我该走了。”季延坤说:“别忙,吃过午饭吧,中午咱老哥俩喝二两。”马老汉又是憨憨一笑说:“不是喝酒的时候,等过年吧,家里还等着耕地呢。”说完,他起身走了。
又隔了几天,狼儿口的亲家送来一口袋绿豆,把豆子放下,没见亲家面就走了。这就是憨厚的庄稼人。看到亲家们分别给季家送来的东西,春林家心里很着急,可是这季节收秋种麦,容不得回趟娘家,直到秋粮都上了场七百亩麦子全部种上。
春萍跑到娘家,见到爹娘、兄嫂和妹妹,他们才吃过早饭。爹推开饭碗说了句:“萍回来啦。”哥哥看看她,嘿嘿一笑说:“胖了。”嫂子瞟她一眼,走到梳妆台前往嘴上抹口红,娘和妹子收拾饭桌。本来春萍看到嫂子和弟妹家给季家送来一些东西,而自己娘家没有一点表示,很没面子,哪知回到娘家,都这样冷待她,更感到没面子。她火了,夺过娘手中的碗筷,呼的一声扔到桌子上,大声说:“你是雇来的老妈子呀,涮锅洗碗的,你要干一辈子呀。”嫂子转过脸来,也大声说:“大妹子,你是出嫁的人了,来家看看,我们欢迎,挑三挑四的就不必了。兰桂你楞着干什么,帮咱娘收拾桌子。”春萍一听嫂子竟然让哥哥干家务,又是一股不高兴。刚要说话,爹把手一摆说:“萍,回家有事吗?”春萍还没开口,嫂子站起身说;“大妹子,不管有什么事,就跟咱爹娘说吧,我该走了。”她提了个算盘出门走了。
春萍问:“哥,她干什么去?”哥说:“上布店。”说完把爹从椅子上扶起来,搀着走到屋里,还是娘和妹子把饭桌收拾完。春萍看到哥哥搀扶爹了,惊疑地问:“爹您怎么啦?”爹说:“腿疼,天有不测风云啊,好好的腿,说坏就坏了,医生说,如果不及时治疗,很快就会瘫。”兰桂说:“妹子,你和爹娘忙完说说话,我也到店里去了。”没等春萍说话,他就走出门了。
小妹说:“姐,看你这一身土,两脚泥,跑回家来一定有事吧?”春萍说:“没事,我家秋收秋种都完成了,今天在村东北角种麦,种完我就没回家,一口气跑到娘家来了,没想到爹爹生病了,怎不让家里给我送信呢?”娘说:“谁给你送信呀,你爹说病就走不了路了。本来,你哥嫂经营着鞋店,你爹经营布店,现在只好让你嫂子去经营布店了。你哥嫂不容易,吃早饭走,到掌灯的时候才进家,中午你小妹给他送点吃的。我是出不了家门了,你来了,别怪你哥嫂对你不热情,他们热情不起来了。昨天,你嫂子拿回算盘,算一下这段时间你爹的花销,这才知道,家有金山银山也不能守住药罐,现在是花在前头,赚在后头……”
柴老汉不耐烦地说:“你还有完没完,你先让大闺女坐下。”春萍挨着坐在床上。爹又问一句:“萍,回家来有事吗?”春萍坚定地说:“没事,就是想回家看看。”柴老汉打了个唉声说:“前段时间,我想让你哥在店里拿几双鞋,我再扯上几块布送到你家去,给你挡挡脸,没想到竟这样了,你也别怪娘家人不给你做脸了,回去也别跟我那亲家说,你要好好侍候老少。咱家今后也指望你啦。”春萍答应着,看看娘和十二岁的小妹,摸摸衣兜,没带一钱银子,觉得这次回娘家真是没味,水也没喝一口就走了。
听说季家屯大水中游来神龟,又听说和尚化缘在那里建庙,一位姓黄的算命先生,扛着招牌来到村上。亲眼见了石龟,口中不断称奇。又走到垒出基础的寺庙大院,四处看看已经有了庙堂的轮廓,口中啧啧地叹道:福泽之地,福泽之地啊,我就在此安家吧!
他一路打听来到季家。季延坤在院里站着听了会儿藏先生给孩子们讲课,刚走出门来,吓了一跳。眼前一个矮矮的人,扛着一个高高的白布卦幡,那人面色腊黄,一脸麻疙瘩,圆脸盘,敦着脖,一身灰布装,穿一双露脚趾的布鞋,开口一笑,满嘴的黄牙。
季延坤定了定神,看看眼前是个算命先生,长的太难看了。便随口说了句:“先生事事顺心啊。”黄先生赶紧回话:“托您的福,好着呢。老太爷是到哪里去啊?”季延坤说:“才吃过早饭,到外边转转。”黄先生说:“老太爷既然不忙,就让晚辈给您算上一卦吧。”季延坤一撇嘴说:“有准吗?是来讨点卦资吧。”黄先生一笑说:“老太爷赏个脸,敢问您老早年丧妻了吧?”这句话触到季延坤的伤痛之处,他问黄先生:“你今年多大年纪?”黄先生说:“晚辈二十七岁。”季延坤心想,我伤妻的时候你还没生人了。又问:“你听谁说得此事?”黄先生回答:“没人对我说过,倒底有没有这事?”季延坤一低头说:“有。”他伤心地滴下眼泪。
那是三十年前,前妻甲氏怀着四儿森林,可是季延坤交上一帮城里的酒肉朋友,天天吃喝玩乐。甲氏劝他说自己要临产了,不要再出家门了。他也满口答应着,就在这一天,城里来了个朋友请他进城,他推说家中妻子临产,不能去。可是那人说弟兄几个等着你,吃过午饭就可回来。结果还是去了,那场酒是一兄弟考上了举人,请得是喜酒。从中午一直喝到天黑,又有一弟兄接着请,从天黑喝到深夜,他喝得晕头转向,可还是深一脚浅一脚走回来,到五更时走到家门。
听到家里一片哭声,他跑进屋去,见妻子生下四子自己大出血身亡。延坤问陈妈,为什么不请接生婆?陈妈说:“我从南边小屯村请来的张妈子,她说这辈子接生没遇到这样难产的,小孩在娘胎里横着,结果等孩子生出来,大人憋死了。刚把张妈子送走。”“你们怎么不到城里去喊我回来呀?”两个儿跪下说:“我们去城里了,可是呼喊到天黑也没见到你的影子,还以为您故意躲起来了呢。”季延坤抱着四儿,另一手搂着妻子的尸体嚎到天大亮。丧事办完后,季延坤再也不与城里朋友来往,也不出家门,带着四个儿子经营着祖先留下的家产,直到十年后,才续弦邱氏。
邱氏的父亲是个犯官,两个兄长都受到株连,为了给父亲买个不死的罪,邱氏嫁到季家,季延坤拿出两千两银子,到官场打点。三年时间,邱氏的爹被平反昭雪了。邱氏感谢季延坤,生了五儿茂林。父亲出狱后不久病死,两个兄长被朝廷下旨异地做官出去了。邱氏虽然年轻,在这季家可是说一不二的人物,包括季延坤在内,谁也不敢惹这位邱老太太。
往事如烟,一晃三十年过去了,季延坤伤前妻的事,怕是这个村的人很少有记起来的了。季延坤问:“你怎么知道我伤过前妻?是这村哪位上年纪的人对你说的吧。”黄先生说:“没人对我说起,是你家大门楼子告诉了我。”季延坤觉得神奇了,急着问:“我家大门楼子能告诉你什么?”黄先生说:“当年您伤妻后,是否请过风水先生?”季延坤说:“请过。”黄先生说::“你们家门楼子,向上接了三尺多高,有明显的痕迹,任何人一家,家中不出大事,是不会有这样大的举动。”季延坤有些信服了。他问:“你还懂风水吗?”黄先生一笑说:“风水先生不敢说自己能算卦,可是算卦先生十有八九懂一点风水。”季延坤说:“请你到我院中看看。”
黄先生扛起卦幡走进院中,先在院里东张西望地走了一圈,然后问各屋住的什么人,最后问季延坤:“这院里人以前不是这样住吧?”季延坤忙说:“不是这样,为了给孩子们腾出上课学习的地方,才做了这样的调整。”
黄先生说:“您是当家,住到正房的偏位,容易出现双耳不聪。耳不聪则目不明,怎能当好这个家呢?况且这正房正位的还不是长子,这就更容易闹口舌。我讲的这些仅供你老人家考虑,也可以往后走着瞧。”季延坤信服的说:“黄先生年纪不大,确实有些本领啊。你要多少卦资呢?”
黄先生接口说:“老太爷提钱就远了,我想在此地落脚,老太爷能赏我一块搭窝棚的地皮吗?”季延坤说:“这有何难,你就到南园子我那房子东边贴着房山盖上两间房子吧,圈上一个小院,以后院里种点菜,就够你一人吃得了。”黄先生笑着说:“谢季老太爷,那块地皮要我付多少银子呢?”季延坤说:“就你刚才给我算的一卦,咱们算两清了。”
黄先生扛着卦幡跑到南园子,开始象喜鹊筑巢一样,到处寻找建房的材料。人们见他长得丑,就给他起了个绰号叫“黄蛤蟆”,这个绰号代替了他的名字,也真的叫得很响。
季延坤送走了黄先生,回到屋中对邱氏说:“我真得遇上了半仙。”他把黄先生说的话对邱太太说了一遍,特别后边的住房子的事,他认为还真要重新调整。
邱太太说:“卜卦算命,信则有,不信则无。想当年,我爹被诬告判监候,两个兄长也锒铛入狱,有人说我在三年内也有刀光之灾,这是邱家犯了天条,后来我一咬牙嫁给你这个比我大三十多岁的男人,花上了银子,不都化解了吗。自己的命自己掌握着,不要让别人去算。你老了,耳不聪目不明也没啥,不还有我吗,那四个儿子不是我的亲生,四个儿媳也不是省油灯,可这些年也平安地过来了吗,我邱氏还真没拿他们当盘菜。有我两位在朝中做官的兄长为咱撑着,等咱五儿茂林长大,一定能考取功名,你这个季老太爷,就等着享清福吧。”
季延坤听了,并不那么高兴,眼前说眼前,以后说以后,再过七、八年自己还不知老成什么样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