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面书没提到张君儒这个人。也没过多地提老张家的事,提起老张家的祖上是军旅中人,是与季家同年在这里立村的。当年,季家人多势众占了七百亩地,盖了一片房子,分出九大院来。而张家只有兄弟二人,只占了二百多亩地,还种不过来。又经历了世世代代,季家人有异地做官的,也有异地经商的,直到清朝中期,只留下季延坤的祖父在这里守业。到季延坤这一代才生了五个儿子。而老张家繁衍很快,只几代人就变成了十几户,感到人多地少了,可是官府已经把土地登记造册落实名户之下。
开始,老张家人开恳荒地,扩种了几十亩,终因人多地少,四处分流,直到时下,张家仍旧是人口大户,人多地少,不少人就给季家当了长工。想当年,取村名叫季家屯,张家很不情愿,在张家地里有一条天然大水渠,张家人就说村名应叫张家湾。就这样,季家屯、张家湾两叫着。
季家出了名进士,有了名望。季家屯就响亮起来,张家湾就变成了一块地的地名。也因此,张家人与季家人势不两立了,季家人要做的事,张家人绝不参与,所以前边讲的一场大水灾拯救难民,季家搭粥棚,建寺庙,建砖瓦窑,季家出地。建学堂,请先生等等,张家人概不参与。相反地说,季家人不去做的事,张家人准有人去做。寺庙建起来,庙会也兴办起来了,在赶庙会时常常因为一些小事发生争吵,这就需要有人出面调解,这种事,季家人干不了,张君儒就主动承担了这个责任。
张君儒,性情豪爽,身材魁梧,一表人才,别说在老张家,就在季家屯全村也数一数二的人物。开始,他只是对庙会感兴趣,随着人流,东走西逛,看看数不清的卖粮的、卖菜的、卖肉的、卖鱼的、卖家禽的、卖木料的、卖农具的。想不到,季家屯的今天,竟有这么繁华的景象。正在听着如歌如诉的叫买叫卖声,忽然听到一阵吵杂。闻声向近前走去。
原来是一个外村人来赶庙会卖小米,一位是本村瓦匠师傅买米。瓦匠师傅姓秦,是建庙时迁来的,因为没地,吃粮全靠买,他今天买了二十斤小米,付完了银子,见卖米的布袋里还剩下一把米,非让对方送给他。
那个卖米的舍不得,秦师傅说:“我买你这么多米也没跟你打价,你就把那把米送给我吧。”那卖米的掂了掂袋子说:“这些米有四两,你再给我一点银子吧。”秦师傅说:“你这人真抠,一把米,你还能要多少银子?”他这一说抠,那卖米的索性卷起袋子要走,秦师傅抓着袋子陪着笑脸说:“哥哥说话不中听,买卖不成情义在,买卖成了更要留份情义。”那卖米的,绷脸说:“什么情义,屁话,你们有钱人不能拿我们种地的开心,一把米怎么啦,一把米也是用汗水种出来的。我留这把米回去给老婆孩子熬粥喝呢。”
说着话,他用力一挣,哪知秦师傅平时砌墙抓砖练出手头儿的力气,一下把袋子给抓破了。卖粮人可急了,非要让秦师傅赔袋子,二人抓在一起。
张君儒来到二人面前,先是用力分开他二人,听听他二人的申辩,又听听旁观人的说法。像个断案的人一样往中间一站说:“开始我以为秦师傅欺负外乡人了。听听也不像,不过秦师傅,你不该抓破人家的袋子,咱们本乡人更应该爱护外乡人,他们有困难,我们都要出手帮助,可是你出手抓破人家袋子,就该赔人家呀。”
秦师傅说:“我不是故意的,我赔,我赔。”张君儒又问卖米的人:“仁兄贵处啊?”卖米的说:“高庄子的姓陈。”君儒说:“你这趟不近啊,就为来卖二十斤小米?”卖米人说:“我主要是来上香许愿的,听说季家屯波月寺香火兴盛,又赶上是个庙会日,就带来点小米连进香再卖米,多了我也带不了啊。”
君儒说:“我听明白了,仁兄是信佛之人,佛争一烛香,人争一口气,开始你以为秦师傅是有钱人,买米在耍戏你,实际不对,他是用钱买米吃的人,但不是有钱的人,他的银子也是用汗水挣来的,他的一家老小,就靠他的血汗来养活。仁兄,你那布袋已经破了,就把那把米送给秦师傅吧。”
卖米的听了,欣然把米倒给秦师傅。还咧开大嘴笑着说:“早知这样,还争个啥劲儿。我在家称好的二十斤米,不知怎的到这涨出来了,可能天潮吧,秦师傅别往心里去,我是个粗人,这点米我送给你了,算是情义在了吧。”秦师傅也哈哈一笑说:“我得赔袋子呀。”卖米人又是一笑说“这袋子应该他赔,管闲事落闲人,你就不怕我们讹上你吗?”他这是对张君儒说。
张君儒哈哈一笑说:“二位仁兄,现在你们可以合起伙来讹我了。”人群中一阵欢笑。张君儒也因此提高了威信,经常到庙会上来转转。
张君儒把表兄魏文义和表弟齐建昌领回家中,炖了那只无头的大鹅,买了一坛好酒,又让妻子炒了几个菜,把父亲、母亲请到正位。魏文义拜过舅父舅母,齐建昌拜过表叔表婶,分别落坐,酒倒在每人面前的碗里,家宴开始了。
君儒的父亲先来了个开场白,他说:“波月寺建得好,人们一心向佛了,也就一心向善了,没有邪念,也就少出事非。庙会开办的好,六天一个会,给村里人带来很多方便,就我老张家,出了好几家小经纪人,有开肉铺的、有开豆腐坊的、有开油坊的、还有在庙会上卖吃食的,虽然买卖不大,可也贴补了生活费用,比只种那些薄地强多了。这也叫半耕半商吧。现在再看村里人,精气神就比过去强多了。”
张母也随和着说:“是啊,我家多种了一些菜畦,每次庙会上儿媳都去卖菜,过去哪听说农户人家买菜吃的,现在人们活跃起来了,每次儿媳弄到庙会上的菜都早早卖光了,几个菜畦的收入要比种几亩农田收入还要多。咱老张家地少,要早有庙会,咱家日子早就过好了。也像季延坤那老头一样腾起来了。”君儒的父亲瞪她一眼说:“你少提那个姓季的,咱老张家的穷根儿就扎在他姓季的身上。当年老祖宗不知占地,才占了二、三百亩,人家季家把其它好孬地全占下来了。张家的子孙到现在差点喝了西北风。所以说他季家拿出地来建寺庙、建学堂,咱不知他们的情。”
他停了一会儿像是才见到魏文义和齐建昌,问:“咦,你们两个小子怎么有空到我这儿来了?是君儒给你们送得信吗?”君儒说:“爹,您老好好的我给他们送什么信。”爹一瞪眼说:“还没喝多少酒了,你怎么说胡话。我是说咱村开办庙会的信,前些天你不是天天东跑西窜的给各村报信吗?怎么到我这儿就成了报丧信了呢?”
君儒的娘赶紧拦着话说:“误会,儿是误会了,你比我身体好,要报也得先报我的信。”君儒的爹看看老伴说:“你就护着他吧,你看他懒成什么样,家里活全仗着媳妇干呢,到真有那天的时候,也用不着他送信,咱张家就是人多。说正题,你们怎么凑到一块了?”他还是问文义和建昌。魏文义说:“我和建昌都来赶庙会了,因为不认识,动手打起来了。舅,咱先喝个酒吧,说了这么长时间的话,那鹅也快炖熟了吧。这场仗就是因为这只大鹅引起的。”君儒的爹问:“怎么?你们不认识?”文义说:“真不认识。”
君儒的娘说:“来,先喝酒,桌上的菜都凉了。”她带头端起酒碗,先干了一碗酒,然后微微一笑说:“你们不认识,也不奇怪,这件事是发生在老人们身上。那时张君儒的爷爷和奶奶都健在,你的爹和他的爹,一个是女婿,一个是娘家侄,来这里拜年。就像你们哥俩今天这样坐在这里喝酒。文义的爹在喝酒时说出自己想盖三间南房,把院墙修起来,建昌的爹说:‘这是好事,过日子没个院落,就像个破大家,让村里人看不起,需要我帮忙的尽管说话。’文义的爹说:‘回去准备刨树当房檩,盖几间土房,自己地里有土,也有高粱秫秸,其它就用不着了。’建昌的爹说:‘才刨的树不能当房檩用,上房不久就会弯下来,会塌顶子的。这样吧,我家有三间旧房,顶子也塌了,也不想再翻盖,你如果不嫌的话,就拉去用吧。’文义的爹说:‘那太好了,给你家钱也行,还你家十五根树也行,这房檩我就用了。’那场酒一直喝到天黑,爷爷奶奶也都喝高了。出了正月,文义的爹来到这里,提起盖南房的事,奶奶胸有成竹地说:‘我娘家日子过得很富,别说拉他十五根落房檩,就是拉他三间房也没问题,咱今天就套车去窎庄拉檩条去。’当时套上车,奶奶跟着,文义的爹赶着车到了窎庄,见到了建昌的爹,建昌的爹红着脸说:‘我还没来得及给你们送个信儿呢,那房檩让我爹给偷着卖了。’奶奶一听这话急了,找到建昌的爷爷,也就是奶奶的哥哥,质问他。奶奶的哥哥不以为然,说儿子主不了爹的事,家产还轮不到他儿做主,说话戗了,奶奶的哥说:‘有三门子好亲戚不算穷,有三门子穷亲戚不算富,也永远富不起来。哪有借人家房檩盖房子的道理。’奶奶不敢骂哥哥,把姪子骂了个狗血喷头。一生气领着姑爷回来了。后来听说,那十五根旧檩是建昌的爷爷玩钱输了。从此,奶奶再也不回娘家去了。每年初二文义的爹来拜年,建昌的爹初六来拜年,两家也就不说话了。我们那位大姐夫是个老实巴脚的人,也因此生了一场大病。”
君儒的爹问:“怎么这事我不知道?”老伴说:“你那火爆脾气,谁敢告诉你呀,你要知道咱大姐夫为这事生了一场大病,还不找那窎庄的表哥拼命去吗。”君儒的爹站起来说:“这酒我不喝了,有点晕。”他转过身向里屋走,儿媳端来炖好的鹅肉喊着:“爹,鹅肉炖好了,趁热吃两口吧。”他回头看看,摇了摇头说:“我吃不下了,这叫什么呀,就这么一件小事,断了道了。这叫亲戚不同财,同财脸面白,要不是这只鹅,怕是你们到死也不知道有这门子亲戚呢。”说完他进了里屋,君儒的娘吃了几口鹅肉也起身到屋里去了。
君儒的媳妇坐在了婆婆的位置,这酒,才正式开始了,连干了几碗后,建昌说:“老人们的事,咱们不再提了,文义表哥,你家南房盖起来了吗?”文义摇了摇头。建昌说;“我家上手粗的榆树有三十多棵,回去我捡着顺直的给你刨十五根,放到秋后,到那时咱把南屋盖起来吧。”文义又摇了摇头说:“不盖,到今天我才明白爹临终前对我说的话,他在病榻上对我说:‘儿啊,你以后有钱也不要盖南房,也不要修门楼围墙。庄户人家,没有围墙,不遭贼偷,不遭匪抢,过日子心里塌实。’可哪知道,这里边有这么曲折的一个故事。”
建昌说:“文义表哥,咱不能再守死理了,也许我爹心存着这份遗憾呢,错不在他老人家身上,难道还要让他老人家终生遗憾吗。”文义说:“不光是遵守爹的遗训,这些年我觉得这样挺好,庄户人家的三件宝:丑媳、薄地、破棉袄。土房陋屋没院落。耠子耧犁墙上挂,半张苇蓆盖扫帚。我那儿子壮实的像小牛犊,等他长大了再操持盖房子的事吧。”
君儒说:“来,咱们再喝碗酒,这件事不用我说,让我媳妇来说吧。”大家一起干了一碗,君儒的媳妇放下碗说:“建昌表弟,你们家真有能做房檩那么粗的榆树?”建昌说:“有三十多棵呢,挑选顺直的也保障选出十五棵来。”君儒的媳妇问:“你能做这个主吗?”建昌说:“能,别看我年纪小,我爹娘都听我的,这件事再不做,今后我还怎么称呼文义兄一声表哥呀。”
君儒媳妇说:“那好,一言为定,文义表哥,你也别总摇头,南房一定要盖,院墙一定要修,那门楼子一定要修的气派些,家里再穷困,也要建一个门楼起来,君儒为什么让我这个妇道人家说话呀,因为老张家拿不出帮着表兄盖房搭屋修围墙的材料,今天巧了,你们哥俩打起来了,打到我家来了,其实文义兄修围墙盖南房的事,我们两口子商量好几次,这些材料老张家没有我老陈家有。我娘家爹是个老木匠,我是独女。娘家存了多少木料都能干什么用,我都清清楚楚,我既嫁给了君儒,就是老张家人了,我们计划把爹娘接到这里来供养,那些家产还抛在那里干什么呢。刚才建昌弟说能帮着房檩,那我家那几间房子就不拆了,其余门窗和做大门的料都由我出。文义表哥呀,今天你这只大鹅拿到这里来炖,算炖着了。你快去请你舅和舅母出来吃饭吧。”文义走到里屋扶着舅父舅母出来吃饭。
吃着饭,君儒问文义和建昌:“你们二位听说义和团的事吗?”文义说:“只是有点耳闻,是一帮练武的聚到一块了,练一种刀枪不入的功夫,邪乎着呢,人是肉身,哪能刀枪不入,再说,干一天活累个臭死,谁有心情练那玩艺。那都是富家子弟所能为的事,我看建昌表弟能行。”建昌说:“我也不行,我们村还真有练的,我一个当族哥叫齐建宏,不但练,还是一个小头领,领着我们村的一些年青人与西边大褚村的义和团联盟了。”
君儒问:“你为什么不参加?”建昌说:“一开始,我建宏哥找过我,他当着我和爹的面说起这件事,当场叫我爹给回绝了,我爹说:‘我家的地有百亩,房产也有几处,就盼着建昌娶妻抱子,多给我生孙子呢,什么义勇队、义和团的,练那些能当饭吃吗?’我建宏哥只好走了,后来我找到建宏哥,建宏哥说不该当着我爹的面对我说这件事,也没想到我爹那么保守。既然是爹反对的事就不能去做了,否则,那就是不孝啊。建宏哥也不赞成我偷着参加他们的义和团了。”君儒说:“看样子你们二位都没参加义和团……”
他话还没往下说,爹拦住他问:“看样子你小子参加了?”君儒说:“是,我参加了。”爹说:“你还不如建昌呢,人家他爹不愿让他参加,人家就听爹的话了,你小子也不问爹一声就去干这种事?”
君儒说:“这种事跟你商量啥,是儿出去练武术,交结朋友的事,我连媳妇都没告诉。不过今天都凑到一块了,我还真要把这事讲个清楚。二位高堂在上,不孝儿声明,我自去年秋天就参加了义和团。我要讲清什么叫义和团,义和团是自发的农民运动。如同江南的太平天国,山东的义和拳。但是与他们又有不同之处,那就是我们不与官府作对。是组织起来,团结起来保护农民的利益,保护民族的利益。目前已遍布京、津、沧一带,有数十万人。咱们沧州义和团的总头领就是义和庄王之臣,下面分十六小营,不瞒大家说,我就是一个小营的主练,我们村和周边几个小村都归我领导。我们口号是强身练武,争取民主,保护家园,抵抗外侵。就我们村有十几名参加了我的组织。我每天晚上都到庙台和那些武僧学练棍,我也跟他们沟通思想,得到他们的支持。表兄和表弟,你们应该积极参加,这是全民族的大事。”
爹说:“没看出来,你小子还干起大事来了,你看爹还行吗?”君儒说:“不分妇孺老幼,只要意志坚强就行。”爹说:“那我就参加参加,他老季家家产丰厚,这些年干了不少行善积德的事,有人给立了季善人的牌坊,咱老张家干得是保护家园抵抗外侵的事,这种事他老季家人不敢干,因为他没那个胆量。咱就干这样玩胆儿的事,我支持你。”君儒的媳妇说:“我也支持,你今后也别背着我了,我总觉得你每天半夜三更回来,总带回一股和尚味。你不能白天去吗?闹得我夜里睡不好觉。”娘说:“儿媳说得对,我跟儿媳嘀咕好几回,得给我们生个孙子呀。闹半天你小子晚上跟和尚到一块去了,把我孙子给耽误了呀。”一句话把一屋人说的哄堂大笑。
藏先生吃过晚饭来到季家大院,季延坤正在东厢房陪着小儿子读书,藏先生直接进了东厢房。季延坤和儿子茂林都站起来,茂林赶紧让先生坐下,又跑到南房告诉晶晶烧水沏茶。季延坤笑着说:“老先生可是多日没见了,真是稀客呀。”先生说:“自从学堂建起来,四年多时间没再进这个屋子,孩子长大了我们也渐老了。”延坤问:“先生到这里一定有重要的事吧?”先生说:“还是为孩子的事。”等了一会,茂林从南屋回来,先生说:“茂林,下午我带你们瞻观波月寺。你有什么愿望呢?”茂林答:“先生,波月寺一游,是对我们的一次测试吧。我答的对子还算工整吧。”先生点点头说:“不错,我是测试你们,特别是对你的一次测试,很重要。经过几年的学习,你的学习成绩超过了那些大哥哥们,真是可喜可贺。今后我就不再教你了。”茂林吃惊地看着先生,藏先生笑笑说:“不光你自己,还有你们同班的二十名同学,我已经与城里的国立学堂联系好,你们去了还要经过一次测试,考试过关了,就被留下,考不好就被退回来。明天就去,我相信你一定给我争口气的。”茂林听后,并没感到喜悦,眼泪不由自主地落了下来。
延坤说:“这孩子是舍不得离开你这位先生了。是啊,这孩子几年来的变化真不小,多亏你这位恩师啊,我怎么报答你呢?”藏先生说:“咱们说好的,你季家义务办学堂,我藏某就义务教学,不存在报答的说法,今后让弟子们来报答我吧。”延坤说:“话是那么说,你也不能喝西北风啊,我送给你一头牛吧,我家骡马成群,猪羊满圈,这牛也是一代一代自生自养的。牛虽行动慢,但是什么活都能干,有一头大牛就能轻松地种你那几亩地了。你的儿子永发不也要到城里读书去吗?家里更需要有个帮手,这牛你一定要收下,这算你看得起我这当哥哥的。”藏先生点点头说:“那我就从命了。”
季延坤走出屋对西厢房喊了一嗓子:“森林,你出来。”森林走出屋来到爹的身边。季延坤对他说:“你去到咱牛棚把那头黑色的大犍子牛牵来,我今天特意到牛棚选了一下,那头牛送给藏先生家最合适。”森林应声走了。
晶晶捧着茶壶茶碗来到东厢房。给季延坤和藏先生倒上水,见茂林站在那里,眼里含着泪水,她悄悄退出屋来。
藏先生又对茂林说:“你是我得意弟子,可是先生的水平有限了,我在向城里学堂推荐时,特别提到你,给你选了一位最严格的先生,他姓李,就是城里人,这位李先生习惯地手里拿着一把戒尺,每天都有被戒罚的学生,就这样,城里的孩子都盼着到他的班里去,他手下的弟子,大部分都是他自己挑的,三年后多数弟子会成才。我向他推荐了五人,他只收了你一个,其他孩子都排到其他班里去了。还有可能被退回来。你还有什么对我这当先生说的吗?”
茂林说:“我舍不得离开您,我进城学习了,还能经常见到您吗?”藏先生说:“我也舍不得离开你们,求学重要啊,我每天晚饭后到你这儿来看看你,也顺便给你辅导一下,直到你适应了城里学习环境,能在班里成为上等学生。”茂林跪下哭着说:“谢恩师了。”森林牵来了大黑牛,藏先生牵着牛走了。
季延坤对茂林说:“到城里去读书可是辛苦事,每天都要走七里多路呢,就让咱家那轿车子接送你吧。”“不用,和我一块结伴的还有几个呢,他们能行,我一定能行。”延坤心疼地说:“他们都比你年纪大些呀,你先试几天,如果坚持不下来,就让你四哥接送你。”茂林说:“爹,你和四哥都休息去吧。我还要整理一下放书的袍巾,明天一起早就去州城上学去了。”季延坤和四儿都回屋去了。
邱氏听说茂林明天就去州城读书了,抓了把碎银来到东厢房,问茂林:“我的儿,这么大的事,怎么不对娘说一声?”茂林说:“我事先也不知道,是藏先生才来咱家告诉的,看藏先生那劳累的样子,也是才从城里回来吧。”邱氏说:“去城里上学是好事,进了城的学堂就有考取功名的希望。你把这些碎银带在身上,早晨一起床就和学友们搭伴走,走进城里,见有卖油条、火烧的,就买上一边吃着也就进了学堂,一定要记住吃饱了。中午,学堂附近一定会有卖饭的,你就拣着可口的饭菜买着吃。咱老季家出你这么个秀才不容易,你一定把学习搞好,也要把身体搞好。我不赞成用车接送你,你也别想当那个公子哥,少年吃点苦,才是励志的好时机。”茂林说:“娘,孩儿记住了,您放下银子忙回去休息吧。”邱氏夫人回房休息了。
晶晶端着一盆热水来到茂林面前,把水放下,问茂林:“藏先生来家当着爹爹的面批评你了吗?”茂林摇摇头说:“没有。”晶晶问:“你哭什么呀?”茂林说:“从明天起,藏先生就不再教我了,我要到城里的学堂读书了。”晶晶说:“这可是大好事呀,家里人总盼着你夺取功名,没有这一步升学那是不可能的,藏先生让你到城里读书,说明你进了一大步,再过几年,你就可以参加皇考了。”茂林说:“正因如此,我才更舍不得离开藏先生,先生常说:‘多年精心施教而得一成名弟子太难。’我却认为,弟子求学,能求一位贤良先生不易。记得在咱这间屋子初读书时,我的学习成绩在九名最后,一年后才排第三名,进了咱村办的学堂。直到今天,我才在班上得了第一,师徒如父子,先生自身的凝聚力,就是学生们的学习动力。今后,我还能遇上像藏先生这样的好先生吗。”
晶晶说:“你原来为这个掉泪呀,那就没必要了,快洗脚吧。”她把盆子向茂林跟前端了端,给他脱了鞋子,把脚放到盆里。她蹲下身子,看着那双脚说:“人不到头,脚到头,这双大脚快长成老爷们脚了,也该走走路,磨磨这双脚了。”茂林看晶晶有点发楞,便问:“姐,你是不是笑话我落泪呀?”晶晶说:“不是,你与藏先生有感情,咋一分开,心中难受那是正常的,今后遇到的先生会对你更严格,戒尺之下出贤才,因为你离会考时间日日渐近了。”
茂林说:“有朝一日,我真得考取功名,首先感恩的就是启蒙老先生。”晶晶问:“就光感恩先生?”茂林说:“还有我的爹娘。”晶晶说:“就没别人了吗?”茂林哈哈笑着说:“当然还有天天给我洗脚的姐姐呀。”晶晶说:“还有咱们的兄嫂,他们都在关注你的学习,为你做出奉献,天热的时候是大嫂给这屋里钉上窗纱。天凉的时候,二嫂来挂上棉门帘。三嫂给你做了棉布垫,四嫂在你床上加了三床褥子。你不感到自己生活很舒服吗?”茂林说:“兄嫂们我当然不会忘记,还有一起生活生长起来的伙伴们,我要感恩的人太多了。总要有个先后。”晶晶说:“知道感恩就好,读书明理,要做个有情有义的人。就是考上状元,也要回季家屯来拜祖,也要回到季家大院拜父母和兄嫂们。还有一位,给你做饭的陈妈。陈妈真的老了,以后要代替她的就是我了。”茂林说:“那怎么可能,你是我姐呀。”晶晶说:“我去做饭就不是你姐了吗,只要我能天天见到你,让我干啥都行。”茂林说:“姐姐我知道你心疼我,我心里也永远装着你。”晶晶说:“你以后当了官,就要娶妻了,还会想着我吗?”茂林说:“看你说得,哪有那么快,到那时我就把你接到我的身边。现在是什么节令了?”晶晶想想说:“是春分,再往后就是清明了。”茂林说:“春分节好,我给你作首诗吧。”晶晶昂脸看看茂林,看那张脸庞有些激动,那张脸也有点像老爷们儿脸。茂林清清嗓子吟:
春分昼夜平,
农夫把衣更。
杏花已落白,
桃花才露红。
绿柳扫房瓦,
黄鹂敲窗棂。
沥沥细雨落,
籽粒土下萌。
阳春无惊雷,
和风好收成。
这次脚洗的时间太长了,水凉了,她那双手抓着他那双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