茂林考上秀才,一家人欢聚一堂,却有一人跑回娘家。她一到娘家就着急的找春兰。春兰一出屋和她撞了满怀,她笑嘻嘻地说:“你在家就好,我还以为你又跟爹去乡下卖鞋子去呢。”春兰一边把她让到屋里,一边说:“不是庙会是不下乡的,姐,什么事让你急成这个样子。看你脸上的汗直往下淌。”春萍抓过一条毛巾就往脸上捂,擦了一把就扔到桌子上。一抬眼见娘坐在自己跟前,这屋子实在太小了,她躬下腰,说不定头就贴到娘的额头上。
她定了定神说:“娘,我今天就是为小妹的亲事来的,小妹今年十五岁,该定终身了。”娘说:“你从去年回来时就说把兰子嫁给你的小五弟,怎么又变卦了?”春萍说:“没变,可是我那次回去,对公婆提起这件事,他们推说小五正在上学,小妹年纪太小,就把这事给放下了。本来这是不着急的事,按我公婆说的再放三年不迟,可是现在不行了,小五弟考上秀才,全村人都挤到季家大院贺喜,我怕这个热包子让别人给抢走了。可是我又不敢再次到公婆面前说,一着急就跑到娘家来了。”
娘问:“有什么好办法吗?”春萍说:“小妹,这可是你的终身大事,你自己不着急,姐是白操瞎心了。”春兰噗嗤一笑说:“他考秀才有啥稀罕,咱州城哪年没有几个考上秀才举人的。秀才也有一辈子补不上官的,到那时,功不成名不就,农不会耕田,商不能酬店,白吃一个。”
春萍气急,扬起手来想给小妹一巴掌,可这毕竟是亲妹子。她放下手对她说:“这么说你并不在乎这门亲事了?”春兰说:“媒妁之言,父母之命这才叫正经亲事,你这媒妁之言只是说通了咱家的一半,这能成事吗?再说,我也从来没见过你家那个小五哥,他也没见过我,这亲事更是在灯影照着呢。”春萍说:“我正是为这事来的,你不认识他,他也不认识你,这不要紧,学堂就在州城里,你可以到学堂去找他。中午时给他带上吃的,连去几次,他就会对你有好感,以后时间长了,就会产生爱情。男人啊,就是属猫的,我就不信你往他身上花钱,往他身上去贴,他就不动心。明天你就去,见了他就自我介绍,告诉他你是他州城里的最亲近亲戚。”
春兰说:“不行,明天是娘家庙的大集,我还要和爹去卖鞋去呢。”“卖鞋子,你这辈子就只能卖鞋子了,瞧你才十五岁的姑娘被晒的黑不溜秋,像个乡下娘们,你能长点出息吗?”她简直是怒吼了。娘赶紧说:“小兰儿,听你姐的,我也对你爹说明天不去庙会卖鞋了,少去一趟两趟不要紧,你就去勾搭那个小五哥吧。”春兰红着脸说:“娘,你说话更难听,让姑娘出去勾搭人吗?”春萍说:“我看娘说的话好听,这是去勾搭一个秀才,勾搭成了才是你的本事。”
停了一会儿她带出了一点笑容,舒口气说:“小妹呀,姐这是为你好,咱们就亲姐俩,你的事爹娘都不操心,我再不操心行吗?你看咱这个家,连个小业主都算不上,一年到头,挣的银子全顾在嘴上了,要改变这个穷样子,不跳出这圈来是不行了。所以,姐姐就一心的想给你找个好婆家。小五弟在学堂多次受到先生的表彰,是个读书的好料。再说,我们季家有着殷实的家业,他的父亲,他的四位哥哥,都表示如果考不上功名,花重金也要把他推向仕途之路。这话给你说的再明白不过了。你要勾搭的就是未来的官老爷。”
兰儿红着脸说:“我听姐姐的,明天去就是了。”春萍说:“这就对了,明天一定要好好打扮一下,你的脸黑就多擦上些粉,你瘦些,就用两条毛巾塞到胸前,说话一定要柔情些,尽量的多和他拉拉手,我看你这一双手胖乎乎的,像个有福人的样子。”春兰一一答应着,春萍说了这些话,有点累了,脸上又漫出了汗水,她伸手去抓桌子上的毛巾,春兰急说:“姐,那是擦桌用的。”春萍收回手,一脸灰色:“我说这半天脸上一股馊味呢,还以为是娘头上的味呢。”娘不高兴了,一撅嘴说:“你倒不说是从你婆家带来的馊味。”兰儿把毛巾递给姐姐,春萍擦了擦说:“馊就馊吧,只要对我小妹好就行,我该走了。”说完,她大步流星地回到季家屯。
春萍跑回家中,见一家人正忙乎着办酒席,陈妈和晶晶忙着炒菜和拌凉菜,大嫂和二嫂正忙活着往院里搬桌子、凳子,弟妹正在厨房刷洗碗碟。因为今天人多,在院里放了两张大餐桌。春萍一看自己回来晚了,也不敢哼声,趁爹娘不注意钻进厨房。这时正好陈妈炒出一盘热菜,刚上盘,她接过来,笑嘻嘻地端出来,一边喊:“爹娘,快请乡亲们入席吧。”你看,这露脸的人,就会赶这露脸的时候。
季延坤一看热菜上桌了,赶紧招呼亲朋好友入席。邱氏也把女眷和孩子们拢到另一桌上。季延坤打开一坛杜康老酒,顿时满院飘香。他一边请大家入座,一边亲自往各个酒碗里倒酒。大家都落座了。今天贺喜的都是各氏族的长者,有张君儒的父亲张爷、有吹鼓手赵爷、有瓦匠庄二爷、有木匠韩爷、有铁匠李爷、有藏先生、还有黄半仙和理发师傅胡岗。
季延坤端起酒碗,对众人说:“小儿茂林中了秀才,不是举人,更不是进士,就受到众乡亲如此的抬爱,老夫真是脸上有光了。我先敬大家一碗酒。”说完,自已先喝了一口,众人都端起碗来,喝了一口,放下酒碗。
张爷说:“今天咱喝的是贺喜酒,秀才哪里去了?”季延坤忙大声喊:“茂林,茂林。”听到喊声,茂林从东厢房跑出来。季延坤说:“见过你这些大伯、大叔们。”茂林分别给伯伯、叔叔施礼,端起酒坛又给斟了一些酒,放下酒坛恭敬的说:“各位长辈,小五失礼了,请海涵。”张爷一捋胡须说:“你的年纪还小,很多礼法都不懂,你准是见你那四位哥哥都没到场,而不敢来吧。”茂林还没答话,季延坤看出这是张老爷子挑礼了。赶忙喊:“玉林,丛林,你们哥几个都过来。”弟兄四个站立在季延坤身后,由玉林代表为这些长辈斟了酒。张爷说:“看到吗?大户人家就有大户人家的规矩,来,咱们一起端碗喝一口,这是季老兄四个儿子斟的酒。”大家一齐端碗喝了一口,张爷又说:“你们弟兄四个下去吧,今天我们喝的不是你们的酒。老夫我很长时间没见到你们了,所以才招呼你们出来见个面。去吧,去吧。”弟兄四人施礼退了下去。
张爷接着说:“小五,你考上秀才,一定很累吧,你算给这村里出了头彩。叔叔高兴,今天给你带点报彩礼。”说着从兜里掏三两白银拍在桌上,众人随之都掏出银子,拍在桌上。
本来胡岗和黄半仙不是捋胡子的长者,因为知道吃贺喜酒要有表示,所以等众人热闹完了,都走了,他们没走,一见老者掏银子,他们也把早就准备好的银子掏了出来。半仙掏出五两白银。
季延坤忙站起身来拱手说:“这可使不得,小儿中个秀才,大家进我季家大院道声喜,就已经抬举我了。可不能让大家破费了,请大家收起来吧。贤弟赶快收起你的银子。”黄半仙这时长辈了,变成了季延坤的贤弟了。这银子真耀眼呀。张爷微微一笑说:“老哥哥,快坐下吧,这银子不是给你的,更不是给你季家添上过日子的,这是给秀才留着今后读书用的。大家都知道你季家不缺银子,你看今天大家放到这里的是银子吗?这些长者是用银子来换酒吗?”季延坤端起酒碗说:“感谢大家抬爱,小五啊,来,端着爹的这个酒碗,敬各位长辈一碗酒。”小五过来接过酒碗和长辈们一起干了一碗酒。
张爷哈哈笑着说:“这就对了,今天喝的就是你秀才的酒。我说延坤啊,你四个儿子娶妻,我都没来喝杯喜酒,那是因为咱们两家从祖上就不和睦,就是因为一个村名,你们家占了上风。这些年来,你们季家日子过的好,我们张家就落魄了。可是近些年来我通过一场大水灾,看出你季家人不是为富不仁的人,拯救了一方。我就细琢磨,老人们说的那个理不对。穷富之分的根本原因,不在乎取个什么村名,你们季家出过进士,这是基础。可是后来,重视读书,又有当官在各处赴任的,就不是当官的人,也到外地经商去了。都混出了个头脸来,家里的家产越积越多,可是守家产的越来越少,成了家大业大。可是我们张家呢,本来就不如你季家地多,可是人旺了,一代代增加人口,还都猫在家里,因为没本事,就死啃这块坷垃,能不穷吗。我改变了看法,要向你季家学习,眼前就是个例子,你家又出了秀才,我张老汉从心眼里佩服你,今天我喊你一声哥哥,是从内心喊的,今后咱张家、季家两姓再也不能互相看不起对方了。季家屯这个名字,我们从内心拥护,希望老五为咱村争光。”
季延坤端起酒碗说:“兄弟,我们季家地多,你们张家人多,在我家的长工中就有你家四十多口人,我对待他们,就像对待我儿子一样,虽然他们家的地很少,但是日子过的并不差。同样,没有他们在地里摸爬滚打,我季家空一片地又有何用?还是你说的好,季家屯只是个村名,这个村庄是你我的,也是在座的大家的。来吧,这个酒才喝到点子上。”张爷端起碗和季延坤同喝了一大口。
酒过三巡,菜过五味,张爷的话题停下来。庄爷说:“我和韩爷是木瓦两座,靠手艺吃饭的,各自带了一帮徒弟,在沧州街上也算有点名气,可是近些年来,我们的年纪大了,干起活来有些吃力了。才知道没有文化的人,干到老就是一个泥瓦匠,你们看城里鞠爷,比我们年纪还大,天天拿把尺子走遍州城。给各处起房的出尺寸放线。连我们都得听人家的,不受大累,比我们三个师傅赚的都多。人家是秀才出身啊。不服行吗。现在我就对儿子说:‘你们不要光想子承父业,一定要重视学习文化,小五,你现在就考上秀才了,以后就是不当官,也一定混个建筑把头,可比我们这一代人强多了。”韩爷拦着话说:“庄二爷,鞠爷到三十岁才考上秀才,又赶上爹死了,守孝三年,因家境贫寒,捐不起银子补不上缺,无奈才干上泥瓦匠,所以他常自卑,哀叹着对我说:‘我要拿现在的银子,捐什么样的缺都可以呀,可是现在我已到了暮年。’咱小五能不做官吗,再过三年,京城大考,说不定考上状元呢。”这话说的开心。
季延坤端起碗来说:“小儿托众乡亲的福,以后成名先不去拜祖,先拜众乡亲。咱们今天一定痛饮,喝个坛干碗净。”众人端起碗来喝了一大口。茂林给众位长辈斟了酒。吹鼓手赵爷说:“秀才给我斟酒,真是立梯子上树,高攀了。我老赵走到哪里都没人拿着当碟菜,今天到了季爷家,喝上秀才斟的酒了,今后真的中了状元,我带一帮徒儿来,要庆贺三天。”张爷说:“别扯那么远,不中状元就不能庆贺吗?小五要娶媳妇呢?”众人都说:“那更是要庆贺了。”铁匠李爷说:“中了状元就会带个媳妇回来。那就不用操心了。”赵爷说:“到那时我来庆贺六天。”
胡岗说:“今天我和黄半仙充上长辈人了,这是大蒜和葱头混到一块了,这算是充了,跟前辈们坐在一起,就是长学问。藏先生,听说考场举子一旦高中,就有大户人家千斤小姐,到场认亲的,真有此事吗?”
藏先生微微一笑说:“这事在咱沧州没有。在京城还真有此事,到科考的时候,有成千上万的举子进京,他们都住在不同等级的客店。这时由官府派人,到客店来问询,一是要保障安全,二是看有没困难,三是来了解家境情况。在问询中了解婚姻状况和学业。这些给皇亲贵族家的千斤提供信息。皇考一张榜,高中金榜的举子,就被轿子接走了。不用多说,咱们的前辈都知道,刘庸是个罗锅儿,考上了状元,三天夸官时上不去马,是六王爷的女儿用手托着屁股给推上去的。后来六王爷成了刘罗锅的岳父。咱茂林不是罗锅,提亲的事千万不能着急。你年纪还小,说不定这门亲事,是你官场的一个砝码。”
季延坤听了点点头对茂林说:“你义父说的对,不考取功名就不能提亲事,我和你娘都这么想。”茂林答应着,又给各位斟了一些酒,这酒一直喝到戌时。
在另一张桌上,邱氏带着几房儿媳和孙子、孙女们。不喝酒,上来菜和饭一块就吃饱了。那弟兄四人,也站在桌子旁边拿着干粮就着菜吃饱喝足,各自退场了。春萍扶着邱氏到了卧室,回来又对嫂子和弟媳说:“你们都带着孩子回家吧,这里有我和春林收拾就可以了。”众人悄悄地走了。
春萍独自坐在那个桌前侧耳听着那些老人们谈笑。当听到藏先生的谈话,她的心揪起来了,看来让妹子去给茂林送饭这个主意并不高明。她站起身回头看了一眼那些喝酒的人们,悄悄地回屋睡觉去了。
黄半仙站起来,端起酒坛,这已经是第三坛酒了。他晃了晃酒坛,身子也随之晃了晃,说:“刚才我哥哥说的对,我们和前辈坐在一起真就是高攀了。无论是辈份,还是年纪,在这桌上我最小,想给各位前辈斟个酒,能赏我个脸吗?”季延坤说:“好,胡岗和半仙虽是后迁到季家屯的,办出事来让人高兴,盖学堂时他们卖的力气最大,我从心眼里喜欢他们。”张二爷摆摆手说:“你们二位后生来到这个酒场,为咱们的秀才贺喜,说明你们会做事,会做人,今后季家屯有红白喜事,大事小情,你们就积极参与,我张老汉首先欢迎。落户季家屯,就是一家人。话说回来了,今天这酒可是不能再喝了,这三坛酒足有十几斤,你看这帮老家伙喝的还不尽兴吗?我看这样吧,你从延坤这儿斟,斟到谁面前让你斟多少,你就斟多少,这叫看人下菜碟,到我这儿就免了。”藏先生说:“张二爷也是这村最有威望的人,就听二爷的。”
黄半仙抱着坛子,从季延坤开始似斟似不斟的走了一圈。放下坛子,指着天上的月亮说:“今天天公做美,万里无云,杜康老酒熏染了这个祥瑞的大院。我们都为秀才贺喜来了。长辈们都已尽兴,我看咱们喝干最后一口酒,让秀才去歇息去吧。”大家都响应,喝干了碗里的酒,站起身来告辞。
季延坤和茂林把客人送出大门外,黄半仙落在最后,他低声说:“季老太爷,我说的那件事,您老人家还记得吗?”季延坤一怔问:“那块宅基,你不是已经盖上房子了吗?”黄半仙说:“我是让胡岗哥到您家剃头,专门说得那件事,您家房子的事。”季延坤忽然想起来了,他说:“记得了,我给了四个儿子各二百二十两银子,让他们到外边盖房,老四盖好房搬走了,可是老三还没盖房的动静,估计应该快了吧。我再催催他们。”半仙说:“不可再迟疑了,主位不正,容易出家乱呀。”季延坤认真地点点头。
爷俩回到院里,陈妈和晶晶把两个饭桌都收拾干净,饭桌也架到餐厅。晶晶端着热腾腾的饭菜送到厢房。季延坤摸着茂林的头说:“儿啊,万贯家产不值一提,你才是爹娘的全部啊,季家门面就靠你来撑着呢。”茂林说:“爹,在外人面前我不敢说,怕让人家笑话,我的志向就是当官,我要当大官,当清官,我数一数,咱沧州出的名人不少呢,有武将马昂、刘焘。有文人纪晓岚、天官王翱、张之洞等。我一定考上功名走上仕途之路,为咱家乡争光。”季延坤笑着说:“我信,就盼着你成凤凰了。这一天下来累坏了吧,赶紧先吃点东西吧。”说完,他大声喊着:“陈妈,晶晶还有一人没吃饭呢。”晶晶从东厢房出来说:“爹,茂林的饭菜准备好了。”季延坤看看晶晶感慨地说:“你这个姐姐比你几个嫂子强,比你妈也强。去,快到屋里吃饭去吧。”茂林扶着爹走到屋门口,返身跑回来。
东厢房开始点燃了灯。茂林端起碗来,狼吞虎咽地吃起来,晶晶又端洗脚水。茂林说:“姐,今天我不洗脚了,实在太累了,本想考试完了,能歇半天。哪知一下午咱院里就没断人,大家都来贺喜了,一直接到晚上,我还第一次见到全村老少欢天喜地的样子。对了,那些贺喜的银子呢?”晶晶说:“我和陈妈收拾桌子时,把那些银子收起来送到咱娘那屋去了。老人睡着了,银子就放到梳妆台上。”茂林点点头说:“今天我也特殊一次,不洗脚了。”晶晶笑着说:“这个特殊我不许,累了不洗脚,夜里做梦,更增加疲劳。你吃着,一边把脚泡到盆里,等吃饱了,我再给你洗。”说着,蹲下身子,把茂林的鞋脱掉,把脚泡到盆里。等他把饭碗放下,晶晶把饭碗、筷子、菜碟收拾起来端到厨房。回来给茂林洗脚。
茂林倚在书桌上,喃喃地说:“姐,你比我几个嫂子都好,比我娘也强,这是我爹说的。”晶晶笑笑说:“我干的这些,都是娘让我干的,还是咱娘心细啊。”她抬起头一看,茂林睡着还发出了轻微的鼾声。赶忙站起身来。用力把他抱起,送到床上。拿来毛巾,给他擦干脚,她也自言自语的说:“这真是第一次看到他这样疲劳。读书人也可以累得瘫在床上么。”她给脱了上衣,想看到那壮实的胸膛,哪知,看到的却是一根根暴露的肋骨。两条细胳膊平放在两侧。像是一个“吊”字。她给他解开裤子,但没有褪下去。看看他睡的安祥。便盖上一单子退出屋来。把那盆水泼洒在院里,把门关上。她看看天上的月亮,再看看这宁静的季家大院,感到这是最冷清的夜,也是最冷清的地方。
张二爷今天喝的多点,走路脚下无根,黄半仙扶着他,一直走到家门口,黄半仙要为他拍门,他却说:“不急,贤姪,我的家到了,可是你的家还没到啊。我再送你一程吧。”半仙笑着说:“我一个年轻人,还能用您老人家送吗。叫开门,我扶你老进院,等您进屋了,我就走了。”
正说话间,从南房角走来一人,大步流星霎时来到他们跟前。那人站住脚先说了句“咦,这不是半仙吗?爹,你们站在门口前干什么呀?”张二爷这时有点醒盹了,对半仙说:“你看,我就知道这小子会来接我,这不,也算接到家了。贤侄啊,你就回家吧。”半仙向张君儒招呼一声,便大步地往家跑了。
张君儒问:“爹,你这满身酒气,从哪儿来呀?”张二爷说:“去季家大院喝喜酒去啦。今天我看你不在家,就撑着身子去了,咱老张家不能丢这个场啊。”君儒问:“他有什么喜事?”二爷说:“他家那小五儿,考上秀才了,其实呀,一个秀才不算啥,离那举人、进士还差一截呢。离状元差的更远。咱季家屯这些年不是没出过吗,咱大大方方地拿出一份贺礼的分子,这个酒喝得就是硬气。”君儒说:“爹做的对,就朝着玉林哥,这个场一定得到。”
二爷点点头,问君儒:“你这一天不着家,又跑到哪去了。”君儒说:“今天总坛发下圣令,各分坛的坛主去总坛奉旨。上午我就去总坛了。坛主王之臣首先向各坛主道歉,他说‘总坛得到消息是准确的,由于自己失误,让洋人从院的一个小门跑了。这些天他们逃到大古口,又转到青岛,乘轮船回国了。真是掉在锅里的鸭子,让他们绝处逢生了,本坛主自罚五日内不进食水。’说完,他又说:‘这次行动让官府知道咱义和团的实力,今后也再不敢和洋人勾结了。同时,也激发了老百姓的爱国热情,仅这一天内,咱们的队伍,由三千人扩展到五千多人,这个情况不用我细说,你们各分坛都在增加信徒不是吗。’各坛主都答应说:‘是’。‘另外,’坛主停了一下继续说‘在张家坟、南关、菜市口一带的百姓,踊跃地想参加义和团,昨天晚上,就有一位叫张忠旺的人,来到总坛见我,说要在他们那里建分坛,我一听这可是大喜事,就答应他,让他负责建第十坛。第十坛就负责吸收沧州城周围村庄的信徒。这对守城的官兵也起到一个监视作用。今天把大家招来,请大家多提建设性的意见。’大家七嘴八舌,这个说:‘咱们不是乌合之众,要有统一的服装。’那个说:‘咱们应有像官兵手中一样的刀枪,再去围团府衙,可不能扛着粪叉去了。’还有的说:‘总坛要立起督旗来,便于统一指挥。’最后总坛做了一一答复。‘关于服装义和团穿一身黑色,头扎黑巾,红灯照,身穿红色,头扎红巾。关于刀枪,已经在赵官营统一打造,督旗也正布置去做。这些经费由各坛主去找各乡村的富户去募捐。’总坛主还向我下达指令:‘第十坛才组建,让我去协助张忠旺组坛。’”
张二爷虚眯着眼:“就这么点事,你就到半夜才进家呀?”君儒说:“不是,不到中午就散会了,总坛不管饭,我回来路上绕了个弯,到魏庄子魏文义表哥家。”张二爷问:“你表哥好吗?他家日子过的好吗?”君儒一笑:“爹,看来你没喝醉,我一提魏文义,您就知道是我的表哥了。他家日子过的还行,我一进了他家院表哥就从屋里跑出来了,拉着我的手问:‘表弟,你怎么有时间到我这来呀,我舅和舅母都好吗?’我回答着,好!他把我领到屋里见到大表嫂,这位大表嫂可老的不像样了,满头的白发,和我娘差不多了。我和表嫂在屋说着话,表哥出屋拿起铁铣把一只大红公鸡给拍死了,把鸡毛择巴择巴,扔到菜板上剁巴剁巴就扔到锅里。表嫂走出屋去,问他:‘你这是干什么?’表兄说:‘表弟来了,咱们烧锅鸡肉吃吧。’表嫂说:‘我看你这是想放上锅水熬汤喝。’快陪着表弟说话去吧。表哥进屋对我说:‘你看我南房盖起来了,这都亏窎庄的那个表弟齐建昌,他给我送来十五根檩条,还又套了马车在这里给我拉了一春天的土,在乡亲们帮助下我盖起南房。’我问:‘为什么还不把围墙和门楼搭起来呢?’他一笑说:‘那是说句话吗,就是用泥堆个门楼也得用那些土吧。’我想想也是,便说:‘过了大秋,我家那挂牛车牵到你家来,拉上一冬的土,春天就可把围墙建好了。’表哥开怀大笑。一边笑着一边说:‘我魏文义,到了老年才开始走运啊,今天咱哥俩好好地喝一场酒,不醉不归。’就这样,我们一直喝到两坛酒干了。要不是圣令在身,我还真就不回来了。”
张二爷说:“半夜了,你还到哪去?”君儒说:“爹,您老快回家吧。我回来取那把朴刀,去张家坟找张忠旺。”张二爷自己推开大门,迈步走进屋去。
张君儒在自己屋里拿了朴刀,那刀环哗啷啷地作响,张二爷又走出屋来,对君儒说:“儿啊,你的事我不管,可是你也该顾点家了。”君儒应着声,大步走出家门,张二爷跟着又出来把大门闩了。抬头一看月亮已经西挂屋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