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子曰：“恭者不侮人，俭者不夺人。侮夺人之君，惟恐不顺焉，恶得为恭俭？恭俭岂可以声音笑貌为哉？”茂林正在背读一篇古文。晶晶悄悄地走到他的身后，过了一烛香的时间，他停顿下来，晶晶轻轻摸着他的肩问：“今天还要写一篇短文吗？”茂林点点头，晶晶打开砚台，续上几点水，右手持墨，左手按着砚台的一角，轻轻研起墨来。茂林仍在专心致志的背颂那篇古文：“恭者不侮人，俭者不夺人……”晶晶的墨好了，把砚台向桌子的右上角推了推，铺上小楷方格纸，压上镇纸，又从笔筒中取出小楷儿狼豪毛笔，静静地等着他把书放下，转过身来，接过毛笔，又从背诵古文转入写一篇短文的思考中，晶晶端来洗脚水，洗完脚，茂林轻舒双腿这才觉得一天下来最轻松的时刻。也是晶晶完成一天中最后的也是几年来最经心的一项活。余下来他们可以说说笑笑了。虽然这一小段时间不长，但它是随意的自由的。
茂林哈哈笑着说：“姐，我今天遇见一件好事。”晶晶说：“给姐讲讲什么样的好事，又落到你的头上。”茂林说：“中午有人给我送包子了。”晶晶一怔问：“是因为你考上秀才了吗？”茂林说：“好像是。可是下午我问其他考上秀才的砚友们，他们都摇头，有人还笑着说我该走桃花运了。”晶晶有些着急地说：“藏先生不说这种事在沧州没有，只有到京城才会有吗？”茂林说：“社会发展嘛，过去满人不可娶汉人做妻子，可现在慈嬉太后下诏，可以满汉通婚了，这一来，那八旗弟子就瞄上汉族姑娘，满族姑娘也瞄上有才华的汉人。在大街上常常看到男男女女拉着手走路。”
晶晶愤愤地说：“那叫没人形。给你送包子的人是什么人，你吃了吗？”茂林看看晶晶脸色说：“姐，你先别生气，今天的包子我吃了，今天我们先生讲的一课中：恭者不侮人，俭者不夺人。一个诚心实意给我送包子的人，我却不接受，那我就不是一个恭敬别人的人。也是对对方的一种侮辱。”晶晶说：“可是你不知道对方的目的呀，她只是为你考上秀才而祝贺吗？那是一个什么样的人呢？”
茂林说：“没注意看，只知她是一个少女，瘦小的身材，脸上擦了很多的脂粉，两眼一眨往下掉粉末。一说话就笑，但是很少说话，等我吃完包子，她就拿着搌布走了。”晶晶说：“吃就吃了，以后再遇上这事，一定问清来由，咱不能白吃人家的东西呀。”茂林嘿嘿一笑说：“你还盼着有下回呀，那不可能。我想，这里边有点儿误会，也可能她送的那个人不是我，考上秀才的在我们班就有几个，那几位都比我长的壮实。她像认错人了。”晶晶说：“不想这些，早点休息吧，明天还要起早呢。”她端着盆洗完脚的水退出东厢房。
这一夜，晶晶没合眼，茂林给她带来的一件好事，却让她忐忑不安了。听到户外鸡鸣，晶晶就穿上衣服出来，怔怔地站在屋门口，两眼直盯东厢房的门。直到茂林推门出来。她迎上去，手里拿着一点碎银，拉过他的手，放到他的手心里，喃喃地说：“带足吃饭的银子，尽量不吃别人送的饭，拿人家的手短，吃人家的嘴短，咱不沾人家的便宜。”茂林把银子退给她，她坚决不要，茂林说：“每天上学早餐和午餐的饭银娘给备的很充足。这点银子还是留着自己零用吧。”二人相持，忽听门外有人喊：“茂林，该动身了。”这是结伴到城里读书的孩子们。晶晶抓住他的手，把他送出大门外。
中午放学了，那女孩又出现了，她站在学堂的大门口，大声呼喊着：“五哥，五哥……”同学们都朝着茂林“嗤嗤”的笑。茂林红了脸，不去理她，随着同学们的人流走向饭堂。
那姑娘却一直追到饭堂的门口，大声说：“五哥呀，我给你烙了馅饼，很香的，要比饭堂里的饭好吃，你就吃了吧。”茂林说：“妹子，你一定认错人了，我不认识你。”那少女说：“没认错，你不就是季家屯的秀才吗？我该叫你五哥。昨天才吃了我的包子，今天就不认识我了。我叫兰子，咱们是正而巴经的亲戚。”
茂林说：“不管咱们什么关系，你不要给我送饭了，还追到我饭堂的门口，那么多人看了，影响多不好。”兰子说：“这事我倒没想，以后咱还到大门外去吧。”茂林说：“没有以后，你的好意我领了，既然咱们是亲戚，你就该照顾我的影响，让我静下心好好学习。”兰子说：“学习也要吃饭，我每天给你送来可口的饭菜，让你会有个好心情。”
茂林跺着脚说：“你快走吧，不然校役过来把你轰走。”兰子说：“我不走，校役来了，我就说给自己男人送饭，难道这也犯事吗？”茂林急了，大声说：“谁是你男人？我家里早就有妻子，你想给我当二房，那也让我同意了。就你这个样子，我还真看不上。”
兰子也不示弱，大声说：“你看我丑吗？我那点长的丑？我知道你没娶妻，才来关心你，我天天来，让你好好看看，看习惯了，你会认可我。我会好好伺候你的，我会天天给你洗脚。”茂林走进饭堂，她也跟进饭堂，对茂林说：“你不喜欢我做的饭，就自己买饭吃，我也饿了，就吃这馅饼，陪着你吃午餐。”
茂林没说话，买了饭，找了地方坐下吃饭，兰子就凑到他跟前，一连多日，兰子从不间断，最后还是让教书先生给说服了。兰子不再到学堂纠缠茂林。茂林每次说起此事，晶晶总是低头不语。
麦收前的一次庙会，兰子随爹来季家屯庙会卖鞋。到了中午，人们让那毒毒的太阳晒跑了。他们爷俩也只好收摊，草草吃了点饭，兰子让爹一人推车先回家了。她来到姐姐家。
春萍一见春兰忙问：“这大热的天怎么来了？”兰子说：“今天不是庙会吗，我和爹来卖鞋了。”春萍说：“又是卖鞋，瞧你晒得黑不溜球的样子，别说是个秀才，就是一个普通的乡下男人恐怕也看不上你。”兰子说：“姐，你也嫌弃我丑吗？”春萍说：“不是嫌你丑，是说你黑，你小时长得可好看了，是个美人坯，谁知女大十八变，越变越难看了，不但脸黑了，头发还黄了。你自己不注意保养，以后拿什么做资本呀。”
春兰说：“得，姐你别说了，怪不得茂林哥那么恶心我。看样子这场三叉口是没戏了。”春萍问：“你见到茂林了？”“见到了，他还吃了我一顿包子呢。”春萍说：“以后呢？”春兰说：“第二天我再去送饭他就拒绝了我，我一连又给送了数天，没想到他是铁石心肠。是我长得太丑了吧，最后他让他的先生出面说话，那先生说：‘姑娘，你的热心肠茂林非常感激，可是你们还小啊，茂林要以学业为重，难道你不盼着他学业有成，考取功名吗。他可是我们学堂里的重点培养人才呀。如果在你早期的恋情上误了他的学业，那不是悲哀的事情吗，你如果真得爱他，就再等他二、三年，那时，你们才有好的结果。’我一听先生说的话有理，也就不再去学堂找他了。可是不去学堂，见不到他了，心理空落落的。”
春萍说：“既然他不喜欢你，这事也就算了。谋事在人，成事在天，顺应天意吧。”春兰说：“不行，你让我去勾搭他，勾搭上瘾了，你又说算了。还是先生说的对，再过二、三年，我们都再长大些，他考上功名了，就会想起我来。”春萍拦着她的话说：“那更没影了。前些天我家摆酒席为五弟贺喜，藏先生说考上功名的人早被达官贵人家的千斤小姐给抢去了，还会有你的份吗。”春兰说：“说来说去还是没指望了，他说他有妻子，我可以给他做小吗？”
春萍怒声说：“你没见过男人吗？非要在一根绳上吊死？他根本没妻子，就是看不上你，强扭的瓜不甜啊。”春兰伤心地哭了，而且哭出了声音。春萍问：“你真喜欢上他吗？”春兰哭着点点头说：“他就生气时骂我几句，我心里都舒服，是你让我勾搭他的，到这时瓜还没熟，你却给拉秧了。”春萍哈哈一笑说：“傻妹子，别哭了，姐就想问你发展到什么程度，既然你这么爱他，姐能不帮这个忙吗，你继续去勾搭他，不到学堂里去，等他一放学，你就在学堂门口拦着他走上一段路，慢慢的就会拉着手就进了季家大院。这边我为你看好了，有来提媒的我就给你搅了，这个季家大院就给妹子你留着了。”
春兰破涕为笑，跑到外间屋酌了半瓢凉水，咕嗵嗵地喝了下去，把瓢往水缸里一丢说：“姐，我走了。”春萍应声，还没走出屋来，她已跑出大门。
夜色朦胧，晶晶站在东厢房的门口，看看正房，春林兄嫂一家已经熄灯了，这院里的四角旮旯没有一丁点的声息。她能听到的，只是自己的喘气声。今天吃过晚饭，兄嫂们带着孩子们回到自己的住处，茂林才要走进东厢房的门口，爹在后边呼喊他“五儿，到我屋里去，有话要对你说。”茂林转过身来，对爹说：“那就请到我屋里说吧。”季延坤很严肃地说：“不行，是和你娘都有话对你说。”茂林听此话，只好乖乖地跟着爹的身后走了。
晶晶看着茂林的背影，从餐厅门口走到东厢房的门口，两眼紧盯着西侧房的门口。半个多时辰过去了，侧房门终于闪出一道微弱的亮光，一道人影投出门外。茂林回来了。晶晶赶紧到屋里把油灯点燃，两眼盯在他的那张清瘦的面孔上。
茂林两手捧着一个东西，问：“晶姐，你猜，我捉回来一只什么？”晶晶见他没有什么异样的表情，便放下心来，看看他的两手说：“是蝈蝈。”茂林说：“蝈蝈现在没生出来呢。”晶晶说：“那就蛐蛐。”茂林摇摇头说：“猜大的。”晶晶想了想说：“不会是只蛤蟆吧。”茂林哈哈一笑说：“算你猜对了。”张开双手，托到晶晶面前。
晶晶惊叫着：“金蛙，这么大的金蛙呀。”她看看茂林，却没有一点高兴的样子，便小声问：“这是怎么回事？”茂林说：“今天老爹把我叫到他们屋里，娘先问我：‘对今后考功名走仕途之路有信心吗？’我说：‘有，因为我觉得目前学习成绩还不错，没太大的压力。’娘又说：‘如果考不上功名自已还有什么打算？’我说：‘那就回来种地呗。’娘把脸一沉说：‘不行，家里的地没有你种的。’我一看娘的神态，那可在我记忆中从来没有过的。赶忙改口说：‘如果考不上功名，我就去经商。’因为我从娘平时说话中透露她是经商的人。爹接过话茬说：‘什么叫考不上功名啊，一次考不上，下次接着考，有很多秀才到四、五十岁才考上举人、进士，考功名不是件容易事，我问你，一次考不上，你还有信心再考？’我回答说：‘有。’爹问：‘你今后当上官，还回来与四位哥哥分家产吗？’我说：‘这件事我还从来没想过，我知道四位哥哥在我这么大的时候早就去地里干活了，他们没有机会读书，就是现在，也是他们的辛勤劳动才供养我读书的，父母养育了我，兄嫂抚育了我，我怎能忘了这些恩情，我以后真得当了官，首先把你二老接到身边，我要奉养您二老百年。再就是尽最大能力的来照顾四位哥哥，他们的一生也很不容易。那些家产都分给他们。我还是欠他们一份。’爹哈哈笑着对娘说：‘怎么样，我没说错吧。’娘也笑着说：‘这才是从我肚子里生出的儿子呀。’他们从箱子底下，拿出一个包来，小心翼翼的拿出这只金蛙。爹说：‘今天我遛达到南园子，去看菜地，又顺便看你四哥盖的新房，一比较还是新房好啊，那房间大，院子也大，让人看了就舒服。回来时遇见藏先生，老哥俩说起话来，一提起你，他就眉飞色舞，说十五岁能考上秀才的不多，明朝时有位张居正，十五岁考上秀才，十九岁考上二甲第一名进士，后来当了宰相。咱茂林就是这个苗子。你看他把你也说成他的儿子了。回来的路上我就想，你在仕途上需要什么呢？回来跟你娘一合计，决定把这只金蛙给你。这只金蛙是咱祖上，不知哪一位祖先留下的。他是怕后代儿孙遇上灾荒年，才把金蛙放到囤底下，是咱们遇上水灾的那年，咱季家拿出粮食救济灾民，结果把粮囤吃干了，你妈在扫囤底的时候扫出了这只金蛙。当时我还想把它放在原位，可是又一想，那粮仓已经经过几代人，破旧不堪了，需要选址重建，怕今后不知失落谁手。有德人持财，惠及乡里。无德人持财殃及家门。我把它留下来也算对了。就把它传给你吧。’我摇摇头说，既是祖传之物应该传给长子长孙，我不能接受。娘说：‘该给他们的，都给了，让他们自己去盖一套房子。你四哥不是已经住进新房了吗，另外还有七百亩地和车马等产业，这些就都没你的份了。这季家老宅院，我决定给你晶晶姐。她来咱季家七年，没过上一天大小姐的日子，除了在厨房就是伺候你，你这个姐可比我经心多了。日后你能和姐生活在一起，那是三世修来之福啊。这只金蛙给了你，就是你的全部家产。也是把你挤到绝路去了，你必须要考取功名，你要穿着红袍来拜祭祖先们。’我只好双手捧起了金蛙。爹又再三说：‘把它放好吧，今后一定能派上大用场。’我谢了二老回来了。”
晶晶说：“你该高兴才是啊。”茂林把金蛙嗵地一声放在桌子上：“高兴什么呀，捧回它来，就等于和四位哥哥分家了，这季家大院再也没有我的房产地业，连一只羊也没有我的了。还不如你，娘说把这套老宅留给你了。”晶晶红着脸：“我不要，这房子没用。”
茂林说：“姐，你帮我把这金蛙藏起来吧。”晶晶说：“这是你自己的家产，还是自己放好。”茂林说：“你看我这屋里，除了书桌和两把凳，还有里屋一张床铺，四角旮旯一目了然，有藏东西的地方吗？”晶晶看了看屋里说：“你就那么相信我吗，这可是个贵物啊。”茂林一笑说：“相信，它不是我的命根子，你才是。今天娘说的话再明白不过了，留下这套院子给你，不就是为了我以后回来有个落脚之地吗，我以后当了官还怕没房住吗。”晶晶说：“你当了官就不回了呗，还能记起我这个晶晶姐吗？”茂林说：“我当官也不让你住这里，你要跟我去赴任去。”晶晶说：“到那时我再洗脚，那可是给大老爷洗脚了。我还是把这金蛙给你收藏好吧。别到时连脚也摸不着洗了。”她捧着金蛙，跑到南屋，把金蛙藏好回来，对茂林说：“我该给你烧水洗脚了。”茂林一摆手说：“我的作业还没完成呢。写作业才是我的正事。”晶晶帮他砚好墨，茂林自己动手，放好笺纸，压好镇纸，等他挥豪写起文章，晶晶跑到厨房，为他烧水了。
春兰又来到季家大院，见到姐姐春萍，春萍关切地问：“怎么了，能拉上手吗？”春兰说：“太费劲了，这种事简直比牵一头犟牛还难。我现在算认头了。”春萍说：“认头了，这门亲事没戏了？你自己放弃了？”春兰说：“自从那天你对我说要去主动拉他的手，我回家就对咱爹说了，不再和他下乡去卖鞋，为了赚那几个钱，把脸晒的很黑，我要在家闷白脸。爹听了嘿嘿笑着说：‘不去就不去吧。爹这把年纪拼命挣钱还不是给你做陪嫁。’我没答话，反正我不出屋了。到傍晚时出来，等到小南门那里一连几天，都见他和几个同学结伙西行，不得机会呀。好容易盼到昨天他回来晚，身边没有伴了，我忙喊：‘五哥，我……’我这一喊才感到声音嘶哑，这是那天在你家喝了半瓢凉水闷了嗓子，说话声也嘶哑了。可我不能错过这个机会呀，我追到木桥上，拉住他的手，他也紧紧攥住我的手，我问他：‘小五哥，你看我现在好看吗？’他摇摇头说：‘怎么今天没擦粉呢，擦上粉像个演戏的小鬼，不擦粉，脸色像个铜盆，总像是从闫王爷那里才逃出来的。’我们过了桥，他松开我的手，向前走了半里地，他一指前边一片庄稼地，对我说：‘前边就到了乡下了，你快回去吧。小妹呀，五年以后你一定能长成一个很漂亮的姑娘，可是现在不行，你这幼稚的面孔，你这瘦弱的身形，实在没有让人喜欢的地方。’我说：‘哥呀，褒贬是买主，你不喜欢我，为什么在桥上时你抓紧我的手呢。’他嘿嘿一笑说：‘我怕说你长的难看，你跳河自尽了。这里就是分界线，咱们分道扬镳吧。’说完他跑了。把我一个傻丫头甩在那里。姐姐，你还能想出什么好办法呢。”
春萍沉思了许久，对小妹说：“如果真是这样，那就算了，强牵到一起也没法在一块生活。以后还不天天受气呀。”春兰说：“我不怕受气，他是秀才，以后考上功名当了官，我就当个受气的官夫人也好呀，我只受他一人的气，在众人面前我还显贵的夫人。可就眼前油盐不进，没办法了。”春萍说：“你先回去吧，别没事总往这里跑。这么远的庄稼地，你一个丫头家多危险呀。再有急事要来，让咱爹陪你一块来。”春兰一看姐姐有点烦了，自己低着头走出外屋，回头对姐姐摆了摆手，走出季家大院。
春萍总觉得茂林不该是那么绝情的人，她决定晚上找茂林谈一谈。
吃过晚饭，春萍陪着春林领着孩子回到正房。等了一个时辰，春林和孩子们都睡了。她悄悄走出屋门，见东厢房还亮着灯，便轻步迈向那个窗户。听到里边有说话声。这时茂林的作业已写完，晶晶正给他洗脚，茂林说：“自从乡试之后，我们的课程就不那么紧张了，那些学兄们竟然有请假回家的了。”晶晶说：“咱不管他们，自己要管好自己。没看出咱爹娘对你是何等的期望啊。”茂林说：“这我知道，可是先生也让我们轻松下来，今天就没留背的课文。我的短文早早写完了，不就轻松了吗。”晶晶说：“不背课文你就应该学点其它的，不能空闲下来，没听说读书人还有闲着的时候，常听人说读书破万卷。你什么时候能破万卷啊。”茂林说：“那我要读到八十多岁，听说纪晓岚也没破万卷，我认为读书能够自己实际应用就行，不懂就学，边学边用，这也是一种好方法。死读书，破万卷，到满头苍发时还是一个书生，那就无所作为了。”晶晶说：“我说不过你，反正我认为你不能闲下来。”茂林说：“我来作首诗吧。”晶晶说：“那太好了，作诗也应该算你们课程。”
茂林想了想，轻轻咳了一下便吟出四句：“鸳鸯本是鸟，却让人称奇。恩爱终生定，棒打不分离。”春萍在窗外断断续续地听着，觉得这二人都很正经，只不过说些读书的事。刚想转身回去，又听晶晶说：“你说这鸳鸯也怪了，棒打也分不开呢。”茂林说：“这不是奇怪，而是高尚。”晶晶说：“人有这样的吗？”茂林肯定地说：“有，你没听说过李寡妇上坟吗。清明时李寡妇到丈夫坟前哭诉，‘四月梨花一片白，奴家提蓝上坟来。度过一春又一春，春草把我的心儿埋……’你听，一个年青的女人，丈夫没了，却坚守贞节。一年一度的春草把她的芳心给埋住了。”晶晶说：“这么说，那鸳鸯也不称奇了。”茂林说：“你这是拿话绕我呢。不管是鸳鸯，还是人，人们都是赞美纯真的爱情。”晶晶把他脚洗完，用毛巾擦干，把那盆挪到一边去，给他穿上鞋子。
茂林一把抱着她的头，晶晶一惊问：“你这是干什么？我可是你的姐姐。”茂林说：“现在是，二年以后就不是了。”晶晶说：“现在是，你就该尊重我。”她推开他，喘着粗气说：“咱娘是让我督促你读书的，以后的事以后再想，我等着你还不行吗？”茂林拉过她的手，又一次把她抱到怀里来，把脸也紧紧贴在她的脸上。他的启萌还是让兰子给挑逗起来的。
晶晶喘着粗气，再次把他推开，躬身端起那盆洗脚水，对茂林说：“你这是跟谁学的，不走正路，要影响你的学习的。”春萍听到说话，看到人影的晃动，见晶晶已端起水盆，她忙转身跑回自己的屋门，站在屋门前，却不见晶晶出来泼水。等了一烛香的功夫，晶晶才端着水盆出来，把水泼在院里提着空盆到南屋去了。春萍想把这事汇报给公婆，告发茂林和晶晶有不正经的行为，可是又一想，去告发他们，不也把自己偷听给说出去了吗，自己首先不正经，再说，公婆真得发怒了，审问他们二人，在这院里首先怀疑的就是自己，得罪了茂林，还会有好吗。她咽下一口唾沫，走到屋里睡觉了。
麦收了，开镰了，季家除种了三百亩春地，还有四百亩的麦田。麦收季节是最紧张的时候，长工们每人要拔十多亩的麦子，四个儿子扛上犁、耙，牵上牲口随着长工们前边拔麦子，后边抢墒耕地、耙地，抢种秋玉米。四个儿媳都到东场院，季延坤来到东场院，首先见到的是胡岗、黄半仙、庄二爷等这些家中没地的乡亲们，他数了数足有二十多人，拱手对大家说：“谢了，你们把自己的活计全放下，这么热的天跑到我季家场院来受累了，老夫感激不尽呀。”众人都说：“老太爷，别客气，一年有几个麦收呀，我们也只有麦收季节，知道您人手不够，才有机会来帮这个忙，应该的啊。”
驭手们赶着满载带着根儿的麦子进场了，先卸到靠边的地方，来帮忙的乡亲们抄起铡刀，开始铡去麦根儿。四个儿媳拿着木叉把铡去麦根儿的麦子，叉到场里，韩老歪拿着叉均匀地摊着场。水秋在自己场屋里烧了一大锅绿豆汤，用水桶送到帮忙人的面前，季延坤看看眼前一派繁忙的景象，也抄起叉来想去和韩老歪摊场，忽然身后有人把叉抢走了，他回头一看，原来是藏先生。
季延坤哈哈笑着说：“你怎么来，你们家的地呢？”藏先生说：“我家种了七亩多的春地，只种了不到三亩的麦田，够过年过节吃顿面条的就行。才到地里看了看，有点返青，再过一、二天后才能动手。可是看到你家的马车满载麦捆一车车的上场了，我这才跑这儿来看看。”季延坤说：“你也不是小年纪了，不要受这份累了吧。”藏先生说：“麦收季节，不分老少，只要有口气，就得冲上去，这是向老天夺粮啊。再说，我干的这份活，是为我干儿子干的，读书人就安心的读吧。”说着，一边走到韩老歪跟前，和韩老歪联手摊起场来。季延坤昂起头，看看那万里无云的湛蓝的天空，舒了一口气说：“老祖宗们啊，看看你们的孙子季延坤的德行吧，这季家屯的名字，没被侮吧。”他一屁股坐在麦根堆上。
邱氏，带着晶晶和几个孙子、孙女到鸡棚抓鸡，抓一只就把翅膀给别上扔在地上，惹得一棚鸡乱叫乱飞，逗得儿孙哈哈大笑。一共抓了五只鸡，邱氏和晶晶每人提着两只，还剩下一只让孙子抱着，结果让那鸡挣脱了，邱氏看看孙子说：“你是故意放它吧，今天中午炖鸡肉，你就只能喝点鸡汤了。”说着话回到季家大院，把鸡交给陈妈，这个季节，农家的餐桌，比过年还丰盛。孩子们也把麦收当成过年。但是，他们却不知道父母起五更睡半夜，在地里滚爬的辛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