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把自身作为媒介?是不是有点小题大做了?”
“派克不是媒介,也不是精神医师。他天赋异禀。别摆出那种脸色。我保证,他不会有事,你也不会有事。我们只需要一个简单的冥想。然后就万事大吉。我们需要找出病根……难道你不觉得,最近的你越来越狂躁了吗?就像,一头被激怒的野兽。”
李察四处闲逛,有那么几次,他走到了通往圣所大厅的主路旁。那座神殿坐落在黄沙之中,位于流沙海上。倾斜的方形高塔反射着刺目的阳光,看不真切。
他想了想,决定先不回到住处。罗茜的模样让他的愧疚日益加深,他不知如何应对。他打算先去圣所内和男孩们练武的广场看看。僧侣们跪在神像前面,无声地祈祷。偶尔有一两个男孩在圣所里忙碌,但是大部分男孩都在广场上顶着烈日练习武艺。绝大多数男孩都紧盯着他们眼前的木桩,那一根根长矛练习戳刺;也有些年轻的小孩看见他便停下了练习,对他报以好奇和古怪的眼神。但无一例外,他们都遭到了僧侣的责罚。有几个在挨了鞭子之后还叫了出来,换来的是更严厉的教训。
炼金术士看着这些男孩,内疚驱使他赶快走开。离开的时候,他不由地想起派克德温,那个盲童。他抬起头,通过一片暗黄色的、仿佛没有生机的建筑物阴影,他努力寻找那座静谧之厅的身影。很难说冥想有什么成效。至少他感觉不到。
“李察。”
“马里奥僧侣。我正找你呢。”
“我?”紫红色长袍的僧侣嘴角微微上翘,语气里带着些许揶揄。“不是迷了路,没办法回去?”
“当然不是。”他还不至于如此愚蠢。
他们边说边走。“那就是在找派克?”
“你也知道了?”他承认,反正这事在僧侣中大概也不是什么秘密。只是他期望别被其他人知道。“方便吗?”
“现在不方便。我和亚希伯恩僧侣都不希望你现在去打扰他。他正在作准备,正在祈祷。”马里奥僧侣伸手引领他,他们走进一个走到的阴影里,立即就感受到了阵阵舒适的凉意。“我们要看看能从你的冥想里到底有什么。这是一个精细且需要耐心的过程。”
李察却没那么多的耐心。他想离开,去席里斯郡。“他究竟看见了些什么?我很想知道。”他迫切地追问,“虽然亚希伯恩僧侣说毫无问题,但我知道,派克晕了过去。短暂的接触他就晕了夺取。这很危险。无论对他,还是对我而言。”
“不,你想多了。”马里奥僧侣坚持他们的观点。“这是无害的。晕厥只是由于某种程度的自我保护。他只是还太小,无法控制他的能力。”
“是吗?”
“是的。”僧侣肯定地点了点头,“我比你更清楚。他的天赋,我无法形容,但他不会有事。我保证。我们只是还需要时间,以及一点耐心。”
“我知道。”
“如果你知道,为什么还焦躁不安呢?你在恐惧什么?”马里奥僧侣眯起眼睛,锐利的目光凝视着他。李察避开他的视线。“怕我们引诱你在诸神像面前磕头,高唱圣歌吗?白魔鬼,我们歧视无信者,却也不会使用如此低劣的手段。”
“不是这样。”李察否认,“我从未这么想过。”
“那是什么?马里奥僧侣反问道,“如果不是,你为何表现出抗拒和迫不及待呢?”李察无言以对。“你在隐瞒什么吧。你的身体,你自己知晓。”
“我的身体很健康。”
马里奥僧侣冷冷地讥笑一声。“很抱歉,我们都没能看出这一点。”他领着李察走过回廊,进入更阴冷的大殿,脚步声在周围如水波荡漾,撞击着凹陷的石壁。“亚希伯恩僧侣检查过你的伤势,他曾是一名佣兵,见多识广,又在圣所学习了治疗之术。”
李察皱起眉头,他感到了不耐烦和烦躁。“我知道。”他没好语气地说。“重点。“
“重点就是,他曾以为你那可怕的伤势是源于你身体里累积的毒素,但是事实上不是如此。”马里奥僧侣停下了脚步,向面朝他们走来的另一位僧侣做出回应的礼节,同时比划着礼貌的手势。等着那僧侣走远,他接着说道,“而是另一些东西。”
“我不清楚有什么。”李察冷冷地说,“就连我自己也感觉不出来。”
“你身上有某些不为人知的东西。”马里奥僧侣告诉他,“亚希伯恩僧侣说那属于黑暗法术的残留,就像是寄生的蛀虫,正在休眠,正在像蚕一样吐出丝线。可怕的诅咒围绕着你,像蚕茧一样越裹越厚,正在慢慢收紧束缚。我们都想知道到底是怎么回事,但我们无法自己完成,这必须借助那孩子的天赋。”
“我已经解除了它。“那个魅影,他杀了对方,令其魂飞魄散。
然而马里奥僧侣却摇了摇头。“好好想想。它要么没死,要么它也只是某种媒介。”他说,“你应当清楚,某些诅咒并不是简单的杀戮就可以解除的。尽管通常如此。”
这不可能。李察不信任他们的判断。他的耳边还听得见那个魅影在罗茜的魔火烧灼中哀嚎与惨叫,还能浮现出那个魅影扭曲挣扎的身影。他十分确信,对方再也无法活过来,即使是神,也没法复活连灵魂也消散的生物。
“既然你不肯相信,那就请安心等待吧。”马里奥僧侣推开一扇虚掩的石门,上面有繁复的纹路,描绘战争的场景。“寂静圣所欢迎你们在此长住。没人能赶走你们。”
他们走过大殿,沿着一排战士与弓手的雕像前进。“这些都是诸神的战士。”马里奥僧侣介绍说,“他们为神作战,无数年后也能享受尊重与朝拜。”
李察一言不发,不作评论。他担心自己一开口就会引发争执,进而燃起怒火。“这些都是沙漠武士?”炼金术士感到寂静圣所越发不像是虔诚的修道院,而是培养战士的勇士教团,一个培养狂热宗教武装的地方。他深吸一口气,不知道寂静圣所里到底有多少沙漠武士听从红袍僧侣的指令。黑曜石啊,他不禁想到。
“他们都是圣武士。”马里奥僧侣解释道。
在祭礼上亚希伯恩僧侣说过这个词。“圣武士?”
“真正被诸神认可的勇士。”僧侣说,“然而,寂静圣所已无人得享荣誉,布兰迪克本有机会获此殊荣,但的信仰发生了动摇。他还需要长时间的磨砺。”
因为老妪的蛊惑。李察点点头表示了解。
“这位是圣武士卡修玛,”马里奥僧侣指着一个戴着斗篷,腰挎弯刀的男性战士介绍道。“他也曾是寂静圣所的一员。后来加入了圣殿军团,参加了那场旷日持久的战役。”
诸神陨落之战。李察知道对方提及的那段历史。但他紧闭嘴巴,作为诸神的信徒,他们一定不想听到它的名字。“我们称呼它为火流星战争。”倒也形象,李察心想,诸神的陨落正是由仿佛世界末日般铺天盖地的火流星之雨拉开序幕的。“卡修玛被赋予了神力,他杀死了一头恶魔领主,并且全身而退……”
僧侣说起历史滔滔不绝,然而李察并不想听他的夸耀。他熟知那段历史,知道那场战役的失败得失,虽然无人清楚前因后果,但他了解的远比一家之言的诸神僧侣更多。诸神陨落之战里,诸神根本无法抵挡炼金术士,法师与恶魔的联合大军,他们节节败退,被一一格杀。灵魂被拖入深渊,成为恶魔的食量。这些他怎么不说呢。
穿过吹拂微风的过道,周围忽然热闹起来,当然是相比之前而言。好些灰袍僧侣在忙碌着,几名年长的男孩面无表情地从他们身边走过。然后李察看见了布兰迪克,他全副武装,背着长柄斧,眼神凌厉地监督着男孩们的工作。
莫非……“有谁来拜访吗?”李察问。
“自称客人的家伙,讨厌鬼和自大狂。”马里奥僧侣一连用了好几个贬义的形容词。“总之我不想见到他们。但他们找上了门来。寂静圣所……也得屈服世俗。”他叹息了一声。
炼金术士百思不得其解。“那么,为什么叫上我?”
“叛徒处处都有。”他简短地说。
☆
“我是席里斯郡的子爵阿诺德科。这位是泰勒斯爵士,来自哈蒙代尔。”
李察随意鞠了一躬,一边打量面前的两位客人。他们穿着镶银钉扣的舒适皮甲,裹着刺着金边的防范风沙的斗篷,左肩有菱形徽记。他有点惊讶,这个标记太显然,让人不安。
从始至终板着脸的亚希伯恩察觉到了他的讶异。“这些身份高贵的绅士,”他漫不经心地说,身子在那把王座般的扶手椅上寻找更舒服的坐姿。他依然保持着战士的姿态,显得尤为不适应这种言辞交锋的场合。李察如此认为。“效命于席里斯郡的巴顿公爵。”
“是亲王。”较为年轻的泰勒斯爵士断然纠正道,饱含敌意的灰色眼睛盯着红袍僧侣。肌肉在那张黑炭般的脸上仿佛蠕虫一样攀爬。“巴顿亲王。”
“别在头衔和细节上浪费时间了。”亚希伯恩讥讽地笑了笑,“想当初,只有皇家贵胄才会被称作亲王,如今看来已经不是这么回事了。随随便便哪个家伙也能给自己冠上亲王的名号。反正国王们俱无实权,你们中是谁给他加冕了吗?”
“国王们的事,轮不到你来指手画脚,秃头!”
布兰迪克的右手摸了摸冰凉的斧面。“闭上你的臭嘴吧,别忘了你是在同谁讲话。”
亚希伯恩抬手制止了他,摸了摸自己的脑袋。“这称呼是没错。”他顿了顿,接着说,“我们还是来谈谈诸位客人为何大驾光临圣所吧。你知道的,李察,外面的流沙之路,可不是人人都识得方向的。”
“他们火眼金睛。”炼金术士随意地说,坐在椅子上打着呵欠。他想睡觉了。
“我想你弄错了。”红袍僧侣冷冷地评论道,“他们可是受人指派。而另一位,我从不认为那种家伙会前来朝拜诸神,有谁替你们指路,嗯?你们的沉默代表默认。我会好好查查,看看究竟是谁接受了巴顿公爵的贿赂,或是些别的东西。在某些家伙眼中,金钱无所不能。”
“你竟敢污蔑亲王殿下?”泰勒斯大喊道,他把斗篷甩向后面,露出那件黄铜镶边的雕花皮甲,“你胆敢质疑统治者的权威?”
“是公爵,不是亲王。”李察善意的提醒对方。他没见过巴顿公爵,不能做出更完善的评论,但是显然,他认为有这种属下的人,很难成为奥柏伦亲王那种人。
“这里轮不到你说话!”
“安静!”亚希伯恩叱喝一声,两眼眯起缝来,“声音放低些,小心点儿,你以为自己在和谁说话?”
“我知道自己在跟谁说话。”那爵士踏前一步。较为年长的子爵阿诺德科紧紧抓住他的手肘。泰勒斯用力抽出胳膊,“我的话代表亲王殿下,代表此地的领主大人的意愿!院子里有我们带来的士兵——”
“我知道,又一队通过了流沙之路考验的作弊者。”亚希伯恩满不在乎地摆摆手,向身边的布兰迪克点了点头,“诸神的武士们会好好招待他们。不劳你们费心了。”
阿诺德科子爵双手握成拳,“你想干什么?”
“有人宣称这片土地,这座圣所属于世俗的领主。”亚希伯恩冷冷地说,“我得给他们一点教训,才能让他们认清形势,这里自古以来就属于诸神,不是凡人。”
“好了,好了。”炼金术士不耐烦地插嘴道,“这里就是一片黄沙,莫非有人还会对这里起了兴趣,打算建造一座城市?那他的脑袋一定被门挤烂掉了。”
“闭嘴,白魔鬼——”泰勒斯叫嚣道。
“应该闭嘴的是你,下贱的狗崽子。”亚希伯恩用冰冷威严的声音打断道,“管好你的嗓子,这里被称作寂静圣所,就算是远在哈蒙代尔,我想你曾听说过这里是什么地方,这里静止大喊大叫,同样也禁止随地大小便。我真应该割去你的舌头。”
布兰迪克干脆把长柄斧攥到了手里,冷冷地盯着那爵士。“够了!”泰勒斯的喊叫尖得像假声,“我不会坐视江湖骗子的侮辱!我不会充耳不闻!我们将统治此地,现在就是你这黑暗和迷信的骗子滚出这里的时候——”
“闭嘴,白痴。”李察露出冰冷和仇恨的笑意,“听说,你们的城市如今改换了门庭,转而信仰沙漠之母,如今你们还敢在诸神的领地大放厥词。亚希伯恩僧侣,你们真应该把他们当做异教徒直接驱逐出去,或是挂上绞刑架与火刑柱……我想这些东西,你们不缺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