炼金药的效果几乎是立即就呈现了出来。
尽管凡夫俗子的利刃仍旧无法彻底杀死黑暗领主,但是已经足以伤到他的灵魂。骑士眼中的灰色火焰摇摇欲坠。他张开了嘴巴,发出了无声的咆哮,涌动的魔力层层叠叠,连绵不绝地向他们袭来。他胯下的巨马白茫茫的双眼变得一片通红,充满了最纯粹的残忍**。
无所不在又虚妄无形的魔力有如一场风暴将所有人吹得东倒西歪。炼金术士难以坚持地站立,他甚至踉跄着退开,直到靠在了冰冷的障壁上。无形的囚笼依旧将他们禁锢在这死亡的舞台上。唯一不受影响的就是跪在地上的圣武士。
“夏洛特?”圣武士试着叫了一声。
“他听不见。”李察艰难地说,“他只会杀了你。”
就在此时,李察听见了女人的惊叫。他抬起头,看见骑士的披风后有一团黑雾缭绕,然后他看见骑士抬起了那一只始终抓着缰绳的手,仿佛释放法术般做出了一个奇怪的手势,接着重重挥了下去。一片可怕的寒冷瞬间席卷了他们,参差不平的卵石路上突然覆满了白霜,翻腾的雾气从地下钻了出来,裹住了倒在骑士铁蹄下的尸身。毫无预兆地,一颗颗被他斩断地头颅从地上升了起来,构成了一幅骇人的图景。
在邪恶的法术操纵下,刚刚死去的人们还残留着恐惧与骇然的脸上展露出了令人胆寒的微笑。没有身体的头在空中飘荡,就像迅捷的炮弹一般。头发在空中甩动。死者嘲笑生者。
村民们惊恐地叫了起来。即使是炼金术士也不禁为此情景而心悸,感到双腿发软。这些人都是骑士的牺牲品,现在反倒成了他邪恶的奴仆。
那些头颅朝他们扑了过来,露出了细碎的牙齿。
毫无疑问,所有的头颅都避开了那位跪在地上不知反抗的圣武士。
尽管他们尤为骇人,绿油油的眼睛透着渗人的寒意,但是李察忍住了胆寒,挥剑把一个女人头砍成了两半。战士们的战绩更加出众。虽然村民们喊人亲人的名字,可是对这群心如止水的战士们而言,无休止的战斗才是生存下去的法宝。
然而头颅实在是太多了。骑士也并非蠢货。
那些飞舞的头颅绕开了他们,从空中冲向了那群村民。村民们尖叫了起来,恐惧促使着他们四散着逃离。然而一颗颗头颅轻而易举地追上了他们。一个头颅冷笑着咬上了一个村民的胳膊,深可见骨。其他的头颅一拥而上,几十副牙齿撕咬咀嚼的声音几乎盖过了他痛苦的哀嚎。
炼金术士疲于奔命,鸦人们更加气喘吁吁。他们拯救下一个人,就有另一个人饱受啃食。头颅聪明地避开了他们,选择手无寸铁的村民。他们的牙齿又撕又咬,把曾经的亲人变作碎片。
李察狼狈地意识到他们真的无法挽救所有人。
“都聚过来,别乱跑!”
然而骑士断绝了他们最后的一线生机。
一声高昂的马嘶之后,骑士拨转马头,巨大的黑马再度冲进喧嚣的战场,从圣武士面前几寸处冲了过来。他的长剑屠杀着左右两侧僵直的村民,却丝毫没有碰到哭泣的圣武士。那群飞行的奴仆则如同乌鸦一样追随着他们的恶魔领袖,在圣武士身边飘来飘去,仿佛把他当做了河里的一块石头。
奔行的骑士仿佛一道电光,斩断路途上一切生者,放过了曾阻挡他伤害他的鸦人,也放过了炼金术士,他放过了所有外来者……他对他们视而不见。李察终于明白了。
他挚爱屠杀。这座村庄就是他的猎物。他们都是陷阱的诱饵。骑士想让所有人都走出来,在日食期间来到主路上,这样才能大开杀戒。一次血淋淋的收获,收割了生命来满足他的**。
……也许,他还保持着一点所谓的骑士之心?遵循杀戮开始前制定的规则。
李察不禁笑了起来。苦涩的笑容爬在脸上,他看着满目的疮痍无能为力。
杀戮似乎永无止境。
最终,一片寂静中,李察缓了缓,抬起了眼睛,面对雾气弥漫的石子路。这简直是间停尸房。弯折破损的雾气被丢的到处都是。被斩首的尸体堆积如山。一些村民的身子被大卸八块,其他则被撕成了碎片,每具尸体上都密布着无数咬痕,简陋的衣服也成了碎片,露出底下被啃过的血肉。李察猛吸了一口气,鲜血的铜臭味塞满了他的肺。
骑士面对着圣武士站着,身影在盘旋的雾气中若隐若现。
他们都一动没动,但是李察确信,骑士一定说了什么,通过魔法,或是别的方式。就在这死亡的宁静中,李察隐约看到一缕金色的阳光出现在眼前,驱散了陈腐的迷雾。
日食结束了。
他听到了战马的嘶鸣,仿佛在嘲笑着活下来的他们,然后踏着碎步远去,将沉寂的主人带回到地狱与深渊当中去了。那条石子路消失不见,李察发现他们就处在旅馆外的街道上。圣武士跪倒在泥地里,捂着脸嚎啕大哭。
“我们该怎么办?”陆月舞脸色苍白,无力地轻声说。
“离开这儿。”他看着阳光炽烈的天空,“离的越远越好。”
“可是……”她虚弱地说,难掩愧疚。“他还会出现吗?”她也同李察一样,对屠杀无能为力。
毫无疑问。
圣武士还在,他还会再回来。
黑夜仿佛绸缎般舒展,一条璀璨星河仿佛是缀满宝石的腰带,又有如一座天上之桥,横跨两侧刺入云霄的山峦顶端。月色撩人。但是温柔的夜色里寒风如剃刀般锋利。他们在一块巨石背后生起了熊熊营火,山风从他们头顶吹过,卷落片片雪花。
李察坐在篝火前,难受且不安地左右挪动着身体,注视着在东方天际的战士星座被一座高耸的山峰遮挡。我们一定是都疯了,他阴郁地想,要不就是都同时做了一个噩梦。他不知该咒骂还是该发笑。但是身体缩成一团在不住地发抖是肯定的。他的牙齿都在上下打架。
他裹紧了毯子——那是从村民家中翻检出来的东西之一——又往火堆挪近了一些。他望向两旁。女孩们已经入睡,但是她们的睡眠并不平稳,时常都能听见她们在睡梦里发出的惊叫与哭喊。那样的光景对战士而言也尤为恐怖,更何况是她们。对这些娇弱的女孩子而言,那简直是此生都无法忘记的梦魇。现在,他只能满心期望对方不要再来。
“爵士先生,您还不睡?”一名骑士问。
他同他的另两名同伴跟鸦人酋长费费多一道在守夜。两名骑士迎风站立在巨石上,鸦人则站在他们来路的方向。李察本该是守下半夜的,但他现在就像之前的数个晚上那样毫无困意。“我睡不着。”他回答。
他们现在身处群山峻岭之中,茫茫的雪线就在他们的头顶,
逃离地狱的路远比他们想象的更艰苦。他们沿着主路前行,但积雪和倒塌的树木掩盖了以往所有的足迹。他们不得不在林子里寻找出路,预计的行程一再拖延。“还有多远?”是他们挂在嘴边说的最多的一句口头禅。但是……只有天知道。
那名骑士在他身边坐了下来,狠狠地灌了一口烈酒。“爵士先生。”他吞吞吐吐地开了口,面露不安与惊恐地说,“他……还会不会再回来?”
他的话犹如在寒风里夹杂着大块的冰雪,带着某种奇异的魔力,篝火一瞬间暗淡了数分,仿佛被寒冷冻结。李察感觉不到半点暖意,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寒颤。
无法控制地,炼金术士往山下张望。
现在除了一团漆黑什么也瞧不见。但是在天气晴好的日子里,从山上往下眺望能将脚下的平原尽收眼底,甚至能看见地平线上村庄的残垣断壁。那里现如今已是一片死域,却连食腐动物跟乌鸦也不愿踏足。那里比地狱更荒凉。
“爵、爵士先生?”
李察扭头看了骑士一眼。“会。”他发现自己口中喷出白雾。
骑士面色惨白,抓着剑的手颤抖不止。“他之前……放过了我们。”骑士艰难地吞咽了口唾沫。“为什么他还会来?”
当然是为了满足他的**。“因为我们是诱饵。”李察说。
一想到这些,李察就觉得四周鬼影幢幢,呼呼风声里似乎夹杂着鬼魂的尖笑。在火焰的光亮边缘,他忽然产生了某种臆想,仿佛有从天上以及地上的雾气钻了出来,开始无休止的蔓延。他知道这一定是他的幻觉。因为每一个晚上都提心吊胆,草木皆兵。
炼金术士真想他们每一个人都有一双看穿黑暗的眼睛。这样他们就能在夜间如履平地,而在白天放心地酣然入睡了。但这永远也不可能实现。
“谁!”费费多的一声暴喝把他们从睡梦中惊醒。
李察一把抓住长剑从地上跳了起来。战士们纷纷醒转,组成了一道坚实的防线。
“什么人在那儿?”鸦人又一次大声喊道。“出来!别跟老鼠一样藏头露尾。”
没有人回答他们。但是周围的树林沙沙作响,不似风声,更像是有人潜藏其中。但愿是盗匪。李察想,他宁愿面对全副武装的凶悍匪徒,也不想看见摇摇晃晃,一碰就会散架的骷髅。所有跟死灵有关的东西他都不想看见。
“究竟是什么东西?”女孩们颤抖着说。
反正不会是朋友。
李察盯着漆黑的山间阴影,仔细聆听山风呼啸间夹杂的细碎声音。然而他们剧烈的心跳与紧张的喘息,甚至是不安的祈祷在耳边徘徊。他只有凝神屏息,等待对方的出现。
没让他们等待多久,在一片星光的投影之下,一个人影首先钻了出来,紧接着又一个人影出现在他的身后。三个,四个,五个……李察发现他很难在黑暗里数清对方的人数。他们不会少于二十名。太多了。李察心想,千万别是二十名黑武士。
诸神似乎听见了他的祈祷。
“老实点,”一个对他们而言格外悦耳的人类声音。“放下武器。”对方说。
尽管忽然响起的声音充满了不客气的命令,但总比鬼魂或是恶魔尖利的叫声温柔多了。他们反而一下子彻底放松了下来。用不着多说,就连意志最坚定的战士也垂下了长剑。
“一群聪明人。”对方说。
如果他也撞见了同他们一模一样的遭遇,李察心想,只怕也会如此,甚至更加不堪。对此刻的他们而言,活生生的人类,哪怕是敌人都显得如此亲切及可爱。
那些人影慢慢靠近,出现在篝火的边缘。李察这才看清了他们的装扮。他们穿着厚实保暖的棉服,外面套了一件长链甲,身后拖着毛皮斗篷,手里拿着长剑与松木盾牌,好几名弓手端着十字弓瞄准了他们。罩袍上的纹章清楚地显示出他们是克拉蒂姆王国的士兵。
“你们……”领头的队长打量着他们,“不像是山贼。”
“我们从来就不是。”罗茜没好脾气地说,干脆又坐了下来。
李察挥着手示意战士们放下武器。这里没必要对这些士兵保持戒备或是敌意。他对对方说,“我们从山下来。”
“山下?你们不是本地村民。”
“我们是一群倒霉蛋,又是一群幸运儿。”
对方挥手让他的手下收起武器。“不介意我们同你们挤一个晚上?”李察摇了摇头。“你们不是本地人,又是谁?抱歉,最近查得很严,风言风语飘到了萨拉斯都。”
李察很乐意告诉对方,从头到尾,务求详实。他呼吸着,嗅到了活人身上才有的汗臭味,妈的,这样的味道竟然能让他感到安心。他抽抽鼻头,灌了一口酒,开始叙述。他从来都不知道自己竟然有讲故事的天赋。伴随着他的话语,周围渐渐安静下来,除了他的声音,就只有篝火里的木柴发出的噼啪声。当他讲到最骇人的一段时,那些士兵们都倒抽了一口凉气。
那位队长的脸色一下子变得煞白,跟他的手下一样不停地左顾右盼,好像那名恐怖骑士就躲藏在周围如墨般的黑暗里。他颤巍巍地自言自语。“那些谣言……竟然全都是真的?”他惊恐的难以置信。
“是真的,我们亲眼所见。”李察说,“他……出现的毫无预兆。离开的时候也是。”
空气里弥漫着冰冷的气息,他们感到手脚冰凉。
好一会儿,士兵队长才缓过神来。“下面已经没有活口了吗?”
“所有的幸运儿都在这里了。可是我不知道这究竟算不算是幸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