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人救得了你。”女孩对他说。
她冷笑着向他举起了武器。但是还没等她的餐刀刺下来,他的眼前一黑,就已经彻底晕了过去。
他睁开眼时看见的是粉刷得雪白的墙壁和雕工精力的棚顶。他动了动,刺痛和呻吟随之而来。他的肚子被严严实实地包裹起来,像具木乃伊。
“躺着别动,炼金术士。”旁边响起了熟悉的声音,“躺好,不要动。”
他还活着。身上的疼痛明明白白的在提醒着他,可是……他怎么会出现在这儿?“杀手?”他呢喃着说,“你救了我?”
“我刚巧经过那里。”杀手解释着。“你的运气真好,只差一点,你就见不到明天的太阳了。”
我连今天的夕阳都没能见到。他自嘲地想,“那对方……是谁?”
杀手坐在他的床边,阴影挡住了他的脸,炼金术士模糊的双眼看不见他的样子。或者说,他的样子从没有被任何人真正看清过。“不太清楚,那女孩见打不过就逃跑了。”杀手说,“但她逃跑的方式很特别,就像一团影子,悄无声息。多少刺客都会甘拜下风啊。”
“影子?灰色的?”
杀手看了他一眼,“没错?你知道?”
他知道是谁了。“她是幽影修女。”可是她们不是只在艾音布洛活动吗?怎么会突然来到了万里之外的克拉蒂姆?她们发了什么疯?还这么顺利地找到了他?还对他不依不饶的追杀?艾音布洛究竟发生了什么?他想不明白,脑袋阵阵疼痛,仿佛有无数根针在刺着他的头。
“幽影修女?”杀手摇了摇头,“我没听说过。”
李察暂时不想回答,他转移了话题。“对了,我现在在哪?”
“安达尔教会的圣堂。”杀手说,“全靠主教大人才把你救了过来,否则你早死了。要是那样,那几位女孩肯定会哭的死去活来。”
“多谢你了,杀手。”他虚弱地说。
“没什么好谢的。”杀手摆了摆手,“要谢也应该去谢那位主教。”
他扯出一个难看的笑容,“如果我能站的起来的话。”
“别担心,要不了几天就会好起来。”杀手安慰道,“也许是那个女孩也瞧上了你,对你手下留情了。那把刀完全没伤着你的内脏,连一根肠子都没捅破。真是好运。”
我都快死了,活生生的流尽鲜血而死,算什么好运。“她也许只想折磨我呢。”
杀手耸耸肩,“谁知道。”
反正她还会再来的。李察心想,他总有机会弄明白这些。“杀手,主教有提过那位圣武士吗?”
杀手扭过头来看了他一眼,“你还有空担心这个?”
“我来这里就是为了这个。别忘了,我们自己……”他忽然剧烈地咳嗽起来,伤口处的疼痛让他仿佛被人抓在手里的青蛙张大了嘴巴喘息。“……我们其实跟他没什么差别。”
“我就知道。”杀手说,“你真是个老好人,不折不扣的烂好人。”他叹了口气,“我问过主教了。”
李察尴尬地笑了笑,“他怎么说?”
“那位圣武士被看管起来,沐浴在圣光下面。说是这样就会洗去他的罪恶,让他从阴影里解脱,防止他的堕落。”杀手冷笑起来,“真好笑,他以为我们是圣堂外面的那些愚昧的,可以随意欺骗的贫民吗?”
“这没有任何效果。”李察说,“在村子里,那个牧师就已经试过了。“
“没错。但他固执己见。”杀手忽然站了起来,“而且,我觉得……他们是故意这么做的。用所谓的圣光来‘净化罪恶’。鬼都知道,诸神都已经死了。圣光不过是最丑陋的魔法把戏罢了。”
“等等,杀手,既然这样毫无效果,为什么他们会去做呢?你应该能感受到圣光的存在吧?”
“是的,没错,就在那边亮着的呢。好一个金光灿灿的神迹。”杀手嗤笑着,“外面一定又是山呼海啸的三叩九拜了。”
一阵强烈的不安裹住了李察。他挣扎着试图站起来。
“你不要命了吗?你在干嘛?”杀手大声叱喝他。
“没时间了。”李察捂着肚子说,“扶我起来,我们要离开这儿?”
“离开这儿?你疯了吗?”
“我没疯。疯了的是那些主教,那些牧师,是安达尔那个女人!”他艰难地说道,“见鬼的圣光,是‘净化邪恶’在引领着邪恶降生。是他们制造了那个恐怖骑士,是圣光把那个恐怖骑士从地狱里引来的!他们还在制造更多的恐怖骑士!他们在收割生命。”
“这怎么可能?”
“没什么不可能的。”李察不断地催促,“在几百年前,他们就这么做过!书上说,‘善行与恶行,均在太阳的见证下进行。’‘光明变作黑暗,而黑暗化身光明。’‘骑士高举屠刀,天使挥舞利剑,人民在阳光下惨叫,幽灵在太阳下狞笑。’这段话来自他们的圣典!亏我还以为那是描述的天使与恶魔的圣战,这根本就是他们自己导演的好戏。”
“可是为什么?”
“不为什么。”李察惊恐地说,“只是为了让安达尔复活。炼金卷轴里记载过一个方法,这个方法可以让诸神不通过信仰,而是通过鲜血复苏。他们是想让安达尔复活成为一位在杀戮与血海中诞生的女王。他们已经把理智和道德统统卖给了恶魔。”
“首席学士大人。”伊薇拉向她的导师行礼。
“啊,是伊薇拉,我没想到还能在有生之年见到你。”绝境堡的首席学士萨拉多轻轻颌首。他杵着拐杖,左手轻捻着下巴上有一撮梳理的极为整齐的雪白山羊胡。“这些都是你的同伴吗?他们看上去都值得依靠。”
“大人,我也从没想过还会再回来。”
萨拉多学士轻轻摆手。“好啦。你们长途跋涉也足够辛苦了。”他说,“伊薇拉,这里就是你的家,带你的朋友先去休息吧,我们晚餐时再谈。”
绝境堡坐落在冰雪覆盖的高山顶端,呼啸的寒风挠动着厚实的石壁,发出沉闷且危险的敲击声。李察在这轰隆声当中难以休息,连闭目养神都无法做到。原来这就是雷鸣之堡的由来。他无奈地心想。他翻来覆去,腹部正在愈合的伤口痒的出奇。他无奈地从床上爬了起来,打算出去走走。
刚一出门他就撞见了另一位学士。如果伊薇拉的描述没错,那么对方就是那个后来居上夺走首席学士位置的家伙。
“先生。”对方拦住了他,“请不要随意乱走。”他硬邦邦地警告道,“这里比你想象当中的更危险,有些东西随时都可能会要了你的命。你最好还是待在房间里比较好。”他不客气地说完就直接离开了。李察看着他的背影,完全不知道对方对他的恶意从何而来。
晚餐时分,他们在炉火边享用晚餐。
他们边吃边谈,这场对话当中萨拉多学士自然是绝对的主角,他负责解答他们的疑惑。
“你们逃过了一劫。”他说,“如你猜想的,炼金术士。安达尔教会的确在试图尝试以往失败的方法,并信心满满的认为他们会成功。”
“但他们最终会失败。”李察说。
“毫无疑问,他们会失败的。因为诸神已经陨落,而那个家伙还没有蠢到再为自己创造敌人……”萨拉多学士似乎知道些什么隐秘之事,而他们全都蒙在鼓中。
“……那个家伙?”
“克莱格。”萨拉多学士叹了口气。“寒冬将至,现在已经无需隐瞒了。”
柴火噼啪作响,山风鬼哭狼嚎。李察感觉不到一丝暖意,他有某种预感,一个埋藏极深的世界真理此刻将被揭开,这注定是一个足以颠覆他们认知,令世界震撼的秘闻。
他们互相对视一眼,统统选择了闭口不言,不再做声。萨拉多学士闭上了眼睛,深深地呼吸着,仿佛也是在为自己鼓足勇气。“绝境堡收藏了自古以来的众多书籍,可以上溯至千百年之前。”他用这样众所皆知的东西来作为开头。“但是,你们也都知道真正的历史永远不止千百年,有无数的遗迹揭露了,甚至在万年前,就有人类,矮人,精灵,或是别的智慧种族在此生存,但是除了那些倒塌的,残破不堪的建筑,没有任何东西留下来。”
“这我们知道。”
“耐心点,听我说完,再发表你的评论。”萨拉多学士喘了口气。“如果你有幸见到生命漫长的精灵,她们会告诉你,她们的历史能直溯到上万年。那是一个文明绽放的时期,此后的数千年也同样拥有过那样的时候,包括如今我们常听说的洛兹瓦……可那样的时候,为什么没有文字和书籍流传下来?”
“因为她们的文明已经毁灭了?”李察想了想说,“历史上,世人的猜测中,文明被毫无预兆的彻底毁灭了。难道这与克莱格有关?”
萨拉多学士叹了口气,仿佛一瞬间老了许多。“除了那位毁灭的魔神,还有谁呢?”
“可是为什么?”陆月舞问。
“死者杀戮生者,他们需要过什么理由吗?”首席学士说,“他毁灭世界,同样不需要理由,对他而言,这不过是一场好玩的游戏。”
“游戏?无数的生灵死亡,只是游戏?没人反抗他吗?”
“反抗?”萨拉多学士悲伤地笑了,“诸神都已宣告失败,还有谁能反抗?我们不过是尽量留存一点火种,让文明得以延续罢了。”
“等等,诸神?”李察惊讶地叫住了,可是又不知道应该说什么。他完全被这样的消息给惊呆了。一直被他们鄙夷,受他们嘲弄的诸神,有善有恶,或光明或黑暗的诸神竟然曾经做过这样的事?他忽然觉得自己是不是到了另外一个世界。
“诸神的本质是不论善恶的,炼金术士。”萨拉多学士看见了他们的震惊,也同样明白他们的疑惑。他为他们解释。“我之前也曾有过与你们一样的惊恐,觉得自己现在说的这些都是骗人的鬼话,但这实实在在是真正的事实。诸神的善恶不在于他们自己,而在于他们身处的位置,他们的神职决定了他们的表现。正义的神职唯有标榜正义才能有获得信仰,杀戮的神明也只有不停的杀戮才能吸收力量,无一例外。这就是神的本能。”
李察曾听过这样的说法,但他嗤之以鼻,他认为首先是黑暗的人,才能继承黑暗的神职。但是现在这些都不是重点,重点在于——“您说,克莱格是为自己创造了敌人?是指的是那些神灵吗?他们的死亡是克莱格所为?”但是他知道的版本完全不是这样。“不是炼金术士主宰了他们的毁灭吗?”
“你以为炼金术如何产生?”萨拉多学士反问他。
“这……我……”他完全回答不上来,那想到的答案仿佛一块尖刺卡在喉咙里,既无法取出,又难以下咽。
“你的父亲曾来过这里。费尔南德斯??李察。他有一卷炼金之卷。现在想必它在你的手中。你觉得上面那些隐蔽的,甚至可以说是可怕的学识来自哪里?你真以为是源自前人艰辛的,漫长的试验吗?它们都来自于克莱格的馈赠。他洒下诱饵,埋下祸根,只等它生根发芽。”
他的理智很愿意相信对方的话,而他的情感却难以接受。“这……不可能。”
“这就是最让人感到痛苦的事实。你们是他的棋子,不,准确的说,所有的人都是他的棋子。一切都是为了取悦他自己罢了。他一手创造了神灵,又一手创造了炼金术。而他在满心欢喜地高高在上地看着我们彼此征战。就像我们是在舞台上表演闹剧的小丑。”
“他这么做究竟是为了什么?仅仅是觉得高兴?这个混蛋!”罗茜骂道。
“没人知道他的想法,我们猜不透。”萨拉多学士说,“世间有诸多猜测,谁是至高神祇,现在看来,答案显而易见。”他掩饰不住疲惫。
“那你说的寒冷将至又是怎么回事?”
萨拉多学士沉默了许久。“每隔千年或是更久——依他的心情而定——克莱格就会清洗这个世界,重塑这个世界的面貌。所有的生物都无法逃脱这场浩劫。现在,时辰将至。”
壁炉的火焰一瞬间仿佛冻结,李察只觉得手脚僵硬,无法动弹。他始终不曾想到,预言竟然是这个意思。那岂不是……世界末日就在眼前!
“我们……”他发现自己的舌头在打结。“什么都没办法做?”
“能做什么?”萨拉多学士惨然地一笑,“在我们之前,曾有无数个文明……他们没有抵抗过吗?这不可能。所有的生命都会为了自己的生存而不顾一切。可是,他们成功了吗?不,他们失败了。所有的东西都化成了虚无和残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