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属于安达尔教会的活。”她干巴巴地说。
“你明白自然最好。”
伊薇拉急切地向前迈了两步。“我要说的不是这个。”
“哦?”米切尔放下了书,转过头来看着她。“你想谈什么,小姐?”
他一副随随便便的模样。伊薇拉知道,他根本就不想谈。也许来找他就是天大的错误?她忍不住想到,早知道,她还不如找那位首席法师,或者随随便便找一位事务官。他们应该都不会拒绝她的。准确的说,除了君王和学士,这里没人会拒绝她。
“我知道,米切尔学士。”伊薇拉发现首先低头是如此困难。她无法知道,当李察做出类似的选择时,他的心里会如何想,但可以肯定的是,一定比她更不好受。“我们之间曾有过分歧与争执。我以为那都已经过去了。”
“那过去了。”米切尔轻飘飘地说。
“可是我看不出来。”
“不需要瞧出来。”米切尔说,“因为我不会对你表示任何歉意。说吧,你有什么事?请快一点。现在局势危急,我没有那么多时间陪你追忆往昔,怀旧哀叹,我也不知道我们有什么值得拿来回忆的愉快记忆。所以,有话直说。”
他打着一副拒人于千里之外的腔调。足以浇灭伊薇拉所有的热情,践踏她的勇气跟自尊。这已经不是他第一次这么对待她了。
曾经,在绝境堡学习的时候,米切尔跟她,以及另三位同窗是最有希望获得首席学士亲自教导的学徒。他们五人之间的争斗十分激烈,因为名额只有一人。她与米切尔是最有希望的人选。因此,他们的关系急剧恶化。到后来已是水火不相容。然而,最终的结果却让所有人大吃一惊。首席学士选择了最沉默寡言的那一位。她跟米切尔都彻底丧失了资格。
他一定还恨着我,伊薇拉不禁想到,正如我也恨着他。
“米切尔学士。”
对方的脸色表明,他已经十分不耐烦了。“说。我们的时间都有限。”
她强忍翻涌地怒火。这简直是她所做的最愚蠢的决定。她该扭头就走的。但是之后呢?至少眼前这个混蛋不会刻意欺骗她。“这里究竟怎么了?”她努力让自己变得冷淡一些。“秀发拉兹怎么会突然发动战争?”
“你得去问他们。”米切尔硬邦邦地回答,“因为我也不知道答案。”
“可是他们距离这里足有半个大陆那么远。”惊讶让伊薇拉忘记控制自己脸部的肌肉。“中间还隔着好几个国家跟自治领。秀发拉兹也攻占了他们?”
米切尔抬眼看着她。“你应该去找一位军官,找他带你去瞧一眼将军房间里的沙盘,而不是来问我。”他冷冰冰地说,“你会知道的更多。”
“你是学士,是国王的顾问。”她觉得自己快疯了,竟然还不走。
“伊薇拉小姐,你忘记了一句俗语。”米切尔告诉她,“‘学士也不总是正确,正如先知不可能事事预言。’对此事,我同所有人一样——也包括国王陛下——满头雾水,一无所知。”
伊薇拉沉默地看着他。
她知道对方一定知道些什么,就像是他知道她不会轻言放弃一样。
房间里陷入了一阵可怕的寂静。她几乎清楚地听见了城堡外军官呼喊队列的声音,他们在整顿军姿,操练队列,随时准备奔赴前线。战争的阴云笼罩在她的头顶,仿佛是一座庞大无比的高山压得她喘不过气来。军人可以不要任何理由为国作战,但他们不行。随意引燃战火是最愚蠢不过的行径。她需要一个答案,一盏能让她看透迷雾的指路明灯。
这一回,米切尔首先低下了头。“好吧,如果你想知道答案……那么我的答案就是‘不知道’。”他抬起手制止了伊薇拉的诘问。“如果你想问为什么,那么我就直截了当的告诉你,没人知道那群疯子究竟发了什么疯。”
米切尔重重拍打讲经台,发出“咚”的一声响。他的脸上充斥着怒意,不似作伪。但是伊薇拉始终无法认同他的话。哪有毫无预兆的战争?
“不管你相不相信,这就是我的答复,唯一的答复。”他似乎因为伊薇拉的怀疑感到受了伤。米切尔反复强调,大声朝她怒吼。“你还可以找其他人去,别再来烦我了。请离开这里,我还有工作要做。”他重新捧起了书本。
伊薇拉知道,这是送客的暗示。
她无奈地叹了口气。她应该早就猜到这结果的,自己为何又要跑来自讨没趣呢?她想知道的东西还是不知道,反而惹了一肚子火。真见鬼,我就是一个白痴吗?她愤愤不平地想着,极力压抑着试图粗鲁地用脚把地上的桌椅板凳踢开的冲动。
“还有,伊薇拉小姐,”米切尔忽然在她身后叫住了她。“宫廷之事自有宫廷之人处理。用不着你多管闲事了。牢记你的身份。”
该死,她用不着他提醒。
“放心,我不是傻子。”她硬邦邦地回应。然而当她把手放在门把手上时,她忽然想到了一个被她遗忘到角落里的严重问题。她猛地转过身,“米切尔,艾音布洛呢?”她无法掩饰脸上的不安与紧张。“那里现在如何?”
他的沉默就像是哀号。随时时间的推移,沉默让她越发难以遏制心里的悲伤。“回答我,米切尔!”她忍不住叫道,“连这个你也要隐瞒我吗?”
对方叹了口气。“情况不是你想象的那样,伊薇拉。”他组织着语气,让她捕捉到了对方在试图隐瞒。“我无法详细解释给你听,因为我的消息来源于贩夫走卒。”
“流言里总有真实成分!”
“它惊世骇俗。”
她受够了。她的耐心彻底消耗殆尽。“告诉我,我自己知道判断!”
“有一个地方你应该去。”米切尔仍旧不肯正面回答。
“什么地方?”
“你最熟悉的地方。”他推了推眼镜,“你的同伴里有位受伤的女士,她应该获得治疗,如果我是你,我会马上带她去绝境堡。那里还有一位远道而来的人客人。他会解开你的疑惑。”
谁?伊薇拉想不出来。“什么人?”
然而米切尔没有再回答她了。他埋下了头,徜徉在他的书海里,就当伊薇拉不存在一样。
李察打开了门。
一位有些害羞的侍女听见响动立即走了过来。“先生?”
“不,我没事。”他对忽然受到的优待有些受宠若惊。他讪笑着摆了摆手。“安达尔的圣堂在什么地方?能告诉我吗?”
侍女告诉了他,并且表示他应该让一些侍卫陪伴。“街上不怎么太平。”她哀伤地提醒。
“我会穿得差一些的。”李察委婉地谢过了她的好意,独自出了门。
街道上一片狼藉。
行人的脸上要么透着对未来绝望般的不安,要么就是彻底丧失理智的狂热。这里已经快彻底毁坏了——从内部开始。战争已经持续了数月之久,不知何时才是尽头。然而,越是战乱与饥荒,供奉信仰的圣堂便越是热闹拥挤。
数量众多的难民围聚在圣堂前的广场上,将道路围得水泄不通。
李察艰难地从人群里挤出一条路,即使是冬季寒冷的早晨也不免出了一身臭汗。早知道就不该来的。他不免懊恼地想。但是他又不可能放任不顾,置之不理。他得知道主教如何处理圣武士。因为……毫无疑问,他们也肯定被那个恐怖骑士给盯上了。
但是他的坚持马上就被他的懊恼给驱散:他发现自己挑了一个错误的时间。
牧师们在白骑士的护卫下摆开了救济难民的架势,一锅锅面糊被端了出来。颓废的人群一下子全部活了过来,爆发出一股难以抗拒的力量。他们涌动着向前,撞得李察一阵踉踉跄跄。他竭力保持平衡——如果摔在地上,用脚趾头想想都知道会落得个什么下场——身边忽然想起了一声惊叫。一个蒙着面纱,裹在破烂灰布斗篷里的女孩子被撞到在地。数之不尽的人正推搡着朝她压了过去。他们的双脚比野牛的牛蹄更凶猛。他们都发了疯。
李察奋力推开人群挤了过去。护住那女孩并把对方拽了起来。
“你没事吧?”他关切地问。
对方感激地冲他点了点头,然后她的面纱动了动,似乎说了什么。李察凑近了一些,“你说什么?”然而回应他的是一把捅进他肚子里的刀子。
圣堂前的广场上陡然陷入一片死寂。所有人的动作好像都停滞了。他们端着盛粥的碗,瞪着有如死鱼般的眼睛惊恐地看着广场的一个角落。连粥从碗里落到了地上也没有察觉到。
“杀、杀人了!”
不知是谁首先大声喊了起来。就像是在死水塘里扔下了一块滚烫的石头,周围一下子沸腾起来。女人们大声尖叫着逃离,好些男人们则留在原地远远地旁观,更多人则互相推搡着,尖叫怒骂着彼此践踏,唯恐避之不及,惹祸上身。
一阵晕眩袭来。李察感觉两眼发黑。
他震惊地低下头:一柄银色餐刀刺入了他的小腹,直至没柄。飘着热气的鲜血好似泉涌般汩汩流出,染红了他的衣裳,以及握着刀柄的主人的那只白嫩不似农家少女的手。他的肌肉痉挛着,剧烈的疼痛如同排山倒海般疯狂涌来,他几乎透不过气来。
李察艰难地抬起头,餐刀的主人正笑意盈盈地瞧着他。她有一双美丽的眼睛,一双看不出半点杀机,更像是天真无邪的水汪汪的眼睛。她很年轻。
“你是谁?”他抽着凉气说。
“你不需要知道,炼金术士。”
她怎么知道他的职业?他的大脑已经快停止运转,他发现自己已经无法思考了。失血的症状让他的视线模糊,一阵摇摇欲坠当中,那柄看似毫无危害的餐刀刺得更深了。但是他几乎没有感觉到另一股疼痛。他的舌头开始打结,但还能说话。
“对死人,你也不能有一点点微不足道的……慈悲吗?”
“我觉得那是对死者最大的亵渎。”她的声音很好听,但冷的出奇。仿佛是来自九幽地狱的寒冰,不带丝毫生机。“死人就是死人,什么都不需要知道。”
“发发慈悲吧。”李察恳求,“你要让我化作怨灵吗?”
“与我何干?”女孩无情地说。
李察艰难无比地挤出一个笑容,“满足一下将死之人的好奇心,让他不至于死不瞑目吧。”
“无可奉告。”那个女孩说道。“去死吧。”她猛地一下子抽出餐刀,又凶狠地朝他刺了过来。“愿你安息。”她残忍地为他祈祷。
一团凭空产生的魔法气流将她掀飞了起来,重重地落在积雪融化后泥泞的石板路上。她被那股力量带得向后翻滚了几圈,破旧的长袍被小路上的碎石划开了几道口子,露出内里紧身的绸缎黑衣。那柄银色的餐刀从她的指间滑落到地上。
李察捂着肚子,几乎软倒在地上。他已经拼尽了全力,垂死的挣扎让他更加虚弱。他一个趔趄,栽倒在地上。鲜血从他的指缝里滴落。他的嘴巴里喷出白雾。除了他的呼吸与心跳,周围一片死寂,所有的声音仿佛都离他而去。他挣扎着虚弱地抬起了头,看着那个无缘无故刺杀他的女孩儿。
狂怒之风既没砸晕她,也没能将她束缚住。
女孩站了起来。她的面巾脱落了下来,露出一张苍白的,仿佛未曾见过阳光的脸。她寒着脸,爬满了狂乱的杀机。他想今天自己得死在这里了。不明不白地死在异国他乡。女孩弯腰拣起了餐刀,一步一步地,缓慢而坚定地朝他逼近。
“我该怎么杀死你才好呢?”她残忍地笑着。
李察晃着脑袋,试图让自己清醒一点。但是他的眼前出现了重影,他几乎看不清对方的模样。她变成了三个。陆月舞,罗茜,还有伊薇拉的身影一同出现在他的面前。他张了张嘴巴,试图呼唤她们的名字,却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几名白骑士在这时冲出了圣堂,“小姐,束手就擒吧。”
女孩轻蔑地哼了一声,对他们不理不睬。
“站住!”一名白骑士喊道,“放下武器。”
女孩脚步不停,充耳不闻。
“上去,拦住她。”白骑士命令道,“格杀勿论。”
长枪与利剑统统朝她身上招呼了过去。女孩仿佛是飞舞的蝴蝶,轻描淡写地把他们的防线击溃,有如毒蛇般炫耀着毒牙,一柄小小的餐刀打着旋穿透了他们的脖子。一个接一个全副武装的白骑士倒在了李察身前,他几乎惊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