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边晋侯也射中一头雄鹿,一番追逐之后,将其斩于马下。一日狩猎下来,将士们猎获颇丰,围场边的兽尸堆得似谷仓一般高。晋侯下令全军收兵,除了将一部分野兽带回去祭祀外,其余的都料理干净了,当作今晚的晚餐。
日落时分,围场外升起雄雄篝火,士兵们捡树枝,架柴堆,将猎物放在火上烤,一时间,烈焰升腾,青烟滚滚。按惯例,享用猎物之前还需祭山神,跳干舞。荀息挑了数百甲士,赤膊了上身,拿炭灰抹了脸。右手执戈,左手执盾,在火堆旁跳起舞来。
这干舞向来以雄壮激昂而著称,士兵们时而以剑击盾,时而以盾遮天,足蹬大地,剑指长空,呼号阵阵,迈步锵锵,其气势令山林为之震撼,令群兽为之丧胆。
晋侯与众大夫坐在大帐外,观看士兵跳舞。荀息将晋侯射杀的雄鹿作祭品,埋于土下,用来祭祖山神,又在地上铺了白茅,请晋侯向山神献酒,晋侯手捧酒杯,向上天谢过神明的恩赐,然后将酒浇于茅草上,筛入地中。
庖人将一只烤熟的野猪从架子上取下,扒开外面包裹着的泥,再撕开里面衬着的苇席,那香气便喷薄而出,令人馋涎欲滴。庖人取出先前放入腹中的香料,用刀慢慢切了块,放入盘中。东关五和梁五拿了盘递与晋侯与诸大夫,又与众人倒酒。席间众大夫都赞重耳与夷吾虽然年幼,武艺与胆识都十分了得,不愧为晋国武公后裔,将来必能帮助晋侯建立霸业。
虽然今日所获不少,但终究不曾猎得虎、豹等大兽,晋候心下便有未尽兴之感,但见二子得力,众人又频频劝酒,便也放开怀来,和诸大夫一起开怀畅饮。重耳起身敬了几杯酒,乘众人不备,往衣袖里藏了一壶酒,并几块猪肉,用帕子包了,溜出了宴席,往后头的营帐找他的小兄弟去了。
重耳生性好玩,自小除了学习贵族公子必学的礼、乐、射、御、书、数这六艺外,也好那赛马投壶,斗鸡走犬等一众乐事,又加上他为人豪放不羁,便有不少贵族子弟与他交好,即使是一些身份低微的使从之子,也有与他从小玩闹惯的。
此时重耳的小兄弟们正在营帐边,围着火堆烤野兔,见重耳来了,忙招呼他一起坐下。
重耳将酒肉拿出来,不及递给众人,被颠颉率先抢过。自从颠颉得罪了骊嫱,被革去虎贲之职,重耳将他带入自己府中,作了身边的一名随从。颠颉性子虽鲁莽,对重耳却是忠心耿耿。因素好杯中之物,军营中又没有酒,正觉肚中闹酒荒,此刻见了美酒,一把拿过就往嘴里倒,边道:“还是公子最了解我老颠,野兔虽好,少了美酒做伴,味同嚼蜡,一点滋味都没有。”
先轸夺过酒壶,“你个蛮夫,也不讲个上下尊卑,这里论年龄位分,卻氏兄弟最长,这第一口怎么着也得给他们先尝!”
这卻氏兄弟指的是卻縠和卻溱,卻芮的族弟,卻氏家族是晋国的大族,分支子族众多,因志向各异,投在不同的公子门下。与卻芮不同,这卻氏兄弟为人豁达端正,都选择投在重耳门下。
颠颉才喝了一小口,咂巴了下嘴,兀自不过瘾,恨恨道:“你个臭赶马的,老子好不容易得个机会喝上两口不带尿骚味的酒,又被你给搅和了!”
先轸将酒壶递与卻縠和卻溱,两人喝了几口,又将酒壶递于栾枝,这栾枝祖上原也是晋国的一支旁枝,曾经显赫一时,但渐渐没落下来,到了栾枝这一代,仅是个士人而已,栾枝为人沉稳严谨,投靠在重耳门下后,深为重耳所器重。
众人轮流擎着酒壶喝酒,不多时便底部朝天了,众人又把重耳拿来的肉分着吃了,口中大赞庖厨的手艺。
先轸把重耳拉过一旁,小声道:“公子,听说今日夷吾立了大功,向晋侯献了一只五彩的山雉,可是当真?”
重耳道:“你也听说了,这山雉非同一般,可谓是鸟中奇兽,今日被二弟擒获,实乃我晋国之福!”
“这正是小弟要说的,适才小的与夷吾身边的一个随从同在一处喝酒,那厮多喝了两杯,就言不由衷起来,埋怨夷吾在晋侯面前得了大功,他们这些出力的却得不着一点奖赏。小弟用话暗中套他,他说若不是他和弟兄们踏遍了整个山林,合力把山雉射杀下来,哪里轮得到夷吾在晋候面前邀功。”
重耳吃惊道:“这么说,夷吾在君父面前是一派胡言了?”
“此事非同一般,主公如若得知夷吾行此诡诈之事,必定大发雷霆。”
重耳思忖片刻道:“此事万万不可对他人传扬,否则不仅夷吾和卻芮声名扫地,君父亦是脸上无光。”
“小弟明白,晋侯那边,公子准备如何交待?”
“夷吾首次随父出猎,急欲建功,难免心浮气燥些,不必同他一般计较。”
先轸道:“话虽如此,只是如此一来,这第一次比试,夷吾就将公子比下去了。”
“今日出猎,难得天赐瑞兆,既然君父高兴,咱们何必去扫他的兴。”
“小弟听公子的。”
重耳又叮嘱道:“此事就是兄弟们也不可透露,颠颉是个藏不住的,若他得知,必定心中不平,私下鲁莽用事。”重耳交待一番后,和众人饮了一回酒,又回大帐去了。晋侯与士大夫畅饮一番后,也各自散了,回营中歇息。
当晚刮起了大风,第二日风停了,却下起雪来。晋侯依旧兴致不减,安排兵士继续在林场围猎,谁知野兽不论大小,竟似被一夜的风都吹跑了,找了几个时辰踪影全无。半日才打到一只从山上跑下来觅食的黄羊。
晋侯只得收兵回营,待雪停了再做计议。谁知这雪越下越大,一连下了三日三夜,山林里的鸟雀也越发没了踪迹。军队所带粮食不多,本为数日之需,到了今日已所剩无已,全靠那日猎得的兽肉充饥。众人原以为晋侯会就此打道回城,不想晋侯丝毫没有开拔的意思。
直到第四日雪才见停,一早晋侯披了狐裘大氅,走出大帐,踱至军营前,仰望天地,见远处的山川,似玉龙横卧,又如瑶池仙境,纯净得不见一丝瑕疵。
晋侯正在赞叹,毕万来报,说在军营附近抓到一个人,鬼鬼祟祟地疑是奸细。晋侯命将此人带来,见是一个猎户打扮的精瘦汉子,身上带着弓箭和砍刀。此人见了营前的阵势,跪在地上不敢喘一声大气。
晋侯道:“你是什么人?胆敢在营前窥视?”
“小人哪里敢偷看长官们,小的只是个猎户,家住二十里外的凹石沟,家里排行老二,所以人称杨老二。因家中老母得了急症,巫医说需新鲜的鹿尿作药引子,小人这才冒雪进林子里来,不想雪大迷了眼,误走了道,闯到长官们的营盘来了,还望大人恕罪!”
“你可知这片林子为晋君狩猎所用,任何人等不得擅自入林捕猎吗?”
猎户越发把头磕得急,“小的听是听说过,只是晋君一年也难得来一回,小的偶尔才进个山,打点野货糊口度日!这几日雪天路滑,猎物也不好找,若不是老母病得急,小人原也不来的。”
梁五道:“真是个糊涂东西,为了老母也好,为了老父也罢,你违抗了君令,就是死罪!”
猎户只是磕头,口中念叨:“长官饶命,长官饶命!”
晋侯问,“你知道我是谁吗?”
“大人,大人必是统帅大军的将军了。”
晋候见他不知道自己的身份,稍稍放下心来,道:“念你是为了老母,这次暂且不罚你。我问你,林子前面那座山叫什么名字,山有多高,地有多广?”
猎户定了定神,方道:“说起前头那山,我们原来管它作霍山,因它挨着霍国,霍君时常往山上去祭祀天地,又因这山高耸无比,最高的峰顶上常年云雾缭绕,人们说天上的仙人常从那里下来,所以霍君又在山字前头加了个太字,称其霍太山,想来意思是天下最高的山吧!”
梁五喝道:“你只拣要紧的说来!”
“是,是!要说最高的地方,小的也没去过,那里山壁陡峭,一般人是爬不上去的,往常我们只在这边的林子里打猎,若要过那边的山头去,就要多叫几个猎户同往,恐被猛兽给伤了。”
“这山中有什么猛兽?”
“这山里的鹿、羊不计其数,还有那虎、狼、豺也是常见的,这时节下了雪,熊罴和蛇都钻地下去了,要不偶尔也能见着。”
“你既认得路,就带我们去山里兜一圈,打几个野物回来,我自有犒赏。”
“这位长官,我知你们都是了不得的好汉,只是这时节却不是打猎的时候,山里边沟子多,路又险,落了雪认不得正道,万一困在里头,只有冻死的份。”
东关五当即喝道:“蠢夫,你若还想见你老母,只听长官吩咐就好,哪用得到如此啰嗦!”
猎户一哆嗦,又是跪地磕头。晋侯当即吩咐下去,让荀息点了十辆战车,带三百名甲士,跟随自己前往山中,其余大夫留在营中看守。重耳和夷吾也来请愿前往,晋侯也许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