赞领命自去,申生在园中慢慢地踱着步,随意而走,只觉心中纠结烦闷,左思右想,拿不定一个主意。不知不觉走到了前庭,有个人上来拱手行礼,此人举止儒雅,双目含神,只是身长不足八尺,面目黝黑,佩一柄黑铁长剑,腰下系着一枚杂驳的玉佩,看打扮应是一个士人。
申生看此人面熟得很,却一时记不起姓名来,只得含了歉意道:“阁下是?”
“世子不记得在下了?在下姓胥,名臣,字子季,曹国人氏,原为曹国大夫,因家父遭人排挤陷害,家族渐至没落,在下便来晋国一求仕途。听闻世子谦恭敬顺,乃众人景仰的君子,所以特来投奔。”
“原来如此,阁下怎会在此逗留,不如到我绛城世子府上去述职。”
“世子忘了,在下原在世子府中,因世子新盖了南槐庄,无人守卫,便在门客中征集自愿来守庄的护卫,正巧在下也想四处走走,就到此处来了。”
申生这才想起半年前的这桩公事,当时也未对这个名叫胥臣的人在意,因此全忘到了脑后,申生不禁有些惭愧。
胥臣道:“世子,昨晚有人在后花园中行凶,听闻被害之人是庄中的奴婢,不知是真是假?”
“正是,后花园中不过住着几个女眷,前几日从府上过来散心的,昨日受了一番惊吓。许是那贼人进屋行窃,不想被奴婢发现,情急之下杀人灭口。”
“世子,那行凶之人自称是为投奔世子而来,昨天刚来庄上时,在下便觉得他非同寻常。与一般门客不同,此人不喜与他人言语,只顾左右顾盼,在下见他可疑,便有意与他攀谈,他只说要等世子回来后亲自面谈,别的一概不肯多说。用膳时分此人也独自躲在房中,不与众人会面。在下有心盯了他一日,白天无事,到了夜间将歇时分,在下听闻他房中似有响动,便过去查看,发现他房中已然无人。在下便急追出去,已不见他的踪影。在下在院中一一搜寻,搜了多时无果,这时听闻后花园中有人呼救,在下忙赶过去时,已有人遭受不测。”
“有劳阁下了,是我太过疏忽,不曾在后花园内布置守卫,让那贼人有了可乘之机。”
“世子……”胥臣迟疑道:“在下武功虽低微,但自认还颇为识人,依在下看,此人深藏不露,一身轻功更是了得,他若是为了财,为何不去库房,却去人少僻静的后花园,莫非……”
“阁下但说无妨。”
“在下看此人不象是为财,到象是寻人来的,莫非世子在庄上藏了什么重要的物事,引得仇家来寻?”
“哦,何以见得?”
“堂堂高手,潜入后院中,却只为杀两个身份卑微的奴婢,未免说不过去,还将其头首分离,如果不是与她们有深仇大恨,便是受人所托来寻物事,如若找到了还好,若没有找到,便是向世子杀人示威,恐怕以后还要来寻,世子切莫大意啊。”
申生不悦道:“阁下即充当我庄上护卫,恪守职分就好,怎得打探起我的私事来了?别说我没有什么宝物,就是有,岂能藏在此处?”
“在下若有冒犯之处,还请世子见谅,在下受世子食禄,愿为世子尽绵薄之力,世子若有什么难办的事,尽管吩咐在下去做。”
“我明白阁下的一片赤忱之心,护庄之事以后还要倚仗阁下,类似昨晚之事我可不想再见了。”
申生说完拂抽而去,胥臣也只得退下。
申生在前庭中走了一圈,天色渐渐暗下来,申生踱回后花园,赞已将两婢女安葬完毕,来回申生,见他正站在庭中的老槐树下,望天而叹。冬天落了叶的槐树虬枝疏干,满目苍痍,曾经遮天蔽日的树冠浓荫不在,抬眼便是灰黄密布的天空。
赞轻唤申生两声,申生仰天喃喃道:“看来是要下雪了。”
赞不无忧虑道:“世子,看你整日愁眉不展,心中可是有疑难不决之事?”
“庄中发生这样的事,我岂能不忧,杀手显然是冲着骊姬姐妹来的,此地不宜再留,我走也不是,不走也不是,甚是为难啊。”
“世子以往有难断之事,都与太傅相商,今日何不也请太傅来指条明路呢?”
“不可,师傅是正人君子,平日总是教导我以礼待人,以德服人,我却于骊姬姐妹一事上失了分寸,偏颇良多,师傅知道了必定会见责。”
“小人虽愚钝,无法为世子解忧,但愿终生为世子驱驰左右,世子若做出了决定,小人照办就是,只是,世子别忘了,隗小君还在绛城等着世子回去呢。”
申生沉吟半晌,道:“自古忠孝难以两全,家国难以兼顾,恐怕我今生是要有负于她了。”
“世子难道已经决定离开晋国了吗?”
“我也正是为此事左右为难啊。”
两人正说着,骊姬房中一个粗使的奴婢神色慌张地过来道:“世子快去看看,娘娘她不知吃了什么,眼看着快不行了。”
申生大惊,问了奴婢几句,这奴婢也说不清楚是哪个娘娘,申生当下也顾不得仪态了,使出轻功来,大步流星赶至骊姬房中。骊姞正坐在床边,往姐姐口里喂水,见了申生忙慌乱站起。申生看床榻上的骊嫱,双目紧闭,面如金纸,也不知怎么样了,连忙向赞道:“你到庄客中去问问,有没有懂医术的,有的话叫一个过来。”
申生向骊姞道:“刚才还好端端的,不过片刻功夫,却是发生了何事?”
骊姞哽咽道:“姐姐,不是我不听你的话,妾身实在不忍心见世子为了我俩担忧啊。”说着骊姞转过身,指着案几上的一碗汤,“这是用萱草根炖的汤,姐姐和我约好了,她先喝一半,剩下的我再喝,谁知姐姐才喝了数口,就倒地不起。妾身正手足无措间,世子已经来了。”
“你们怎么做下这么糊涂的事,难道不知萱草花朵虽美,其根大毒,食之轻则昏迷,重则丧命吗?”
“我俩岂能不知,只是姐姐说不能再拖累世子,与其见世子为难,不如我们自行了断,一了百了,世子的大恩大德我们来生再报。”
申生连连拂袖叹气,“你们本是聪明人,何故糊涂至此,你们若因我而亡,岂不是陷我于不仁不义吗?”
骊姞低头不语,申生焦急地到外面看郎中来了没有,看见庭下仆役们站了一地,俱战战兢兢地不敢言语。申生问一个为首的老婆子,那婆子大着胆子道:“刚才娘娘来厨房,说要弄个羹汤,奴才们以为娘娘和上次一样,想为世子亲手做几个菜,就由着她去了,娘娘完事了就自己端着汤羹进屋去了,谁知没过多久,收拾碗勺的丫头就出来说娘娘不好了,奴才们都唬得要死,娘娘的汤羹,奴才们真的是一点儿都没经手。还请世子格外开恩呐!”
申生挥手道:“你们都去吧,此事和你们无关。”
奴仆们千恩万谢地去了,那边赞从外面引着一个人进来,却正是刚才遇见的胥臣。申生心里有些不喜,那胥臣已上前行礼道:“听闻世子有女眷突发病症,在下不才,略通医术,世子若不弃,请让在下略为诊治。”
申生道:“不想阁下竟是通达博艺之人,不仅武艺了得,而且还通医术,患病的是府中的一个重要女眷,还请阁下千万慎重。”
申生将胥臣引进屋内,胥臣一心为病人诊脉,也不曾留意骊嫱的脸,仔细搭过脉后,沉思片刻,问:“女眷是因何发病的?”
“是误食了萱草根煮的汤,所幸进食不多,数口而已。”
“进食了多久?”
“就是刚才,半柱香的功夫。”
“这个容易,在下进院子的时候,见园圃里的萱草旁边种了不少葫芦,将那葫芦的瓜蒂摘下,配以白茅根和芦根一起煎服,灌以病人口中,将所服之毒物吐出来即可!”
这几味都是家常的药材,申生忙让赞去抓药,然后亲自将胥臣送出房外,再三道谢。胥臣察颜观色,见申生眉间忧思甚多,不愿多说什么,自己也不便多问,便拱手告辞。申生又到厨房来,亲自看着下人们煎药,待药煎好,端至骊嫱屋内,亲口吹凉了,用汤勺慢慢地喂入口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