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耳三人正叹息间,万成已提着灯笼钻出牛棚,不远处就是士兵的值房,一队士兵刚刚巡逻完毕,准备回值房换班,万成大声道:“贼人都跑到这里来了,你们还不快过来抓贼。”
重耳心道不妙,三人赶忙钻出牛棚,一队士兵已赶了过来,万成一声唿哨,将值房中还在睡觉的士兵也一齐唤醒,众士兵将重耳三人围在正中,只等万成一声令下,这三人究竟是拿住还是当场杀了。
万成向重耳笑道:“我早说了,今天谁能走脱,谁不能走脱还不一定呢,如今你们该看的也都看过了,死前也可以瞑目了。”
万成示意士兵,将手往脖间一抹,这是不留活人的意思,众士兵举着矛戈向重耳三人刺来。
赵衰和先轸拔出剑来,把重耳护在中间,重耳道:“你们不用管我,我自己应付得来。”
重耳抽出腰间的长剑,与两人背靠背共同作战,互成犄角之势。三人分头进攻,斩刺撩拨,全力施展开来。只见黑暗中一片剑光闪烁,星星点点,如漫天飞舞的萤光。对方士兵虽多,一来黑暗中辨不分明,二来济济一团反而施展不出手脚,被三人连连抢攻,伤了不少士兵。
三人中又以先轸武功最高,先轸将长剑使得出神入化,一招简易的崩剑式,左腿向前半步,长剑微微划个圆弧,向对方挺出,一士兵不及闪避,被刺中心口,横倒在地。
先轸夺过他手中的长矛,使出一套骇龙枪法,扎刺挞缠,舞得似长龙一般,吟啸不绝,上挑面门,下扫腰胯,一连戳中几个士兵,对方见先轸如神兵般武勇,暗暗心惊,都不约而同地退后开去。
三人打得正酣,忽听一阵怒喝,“都住手”,声如雷霆,众士兵一齐住了手,垂首分立两旁,重耳知道是成得臣来了,遂也收了剑,心中暗忖该如何应答。
成得臣走到三人面前,脸色十分难看,看着先轸道:“公子手下果真是人才济济,这位先壮士不仅马匹驯得好,武艺亦是不弱,能将长矛使得这般精妙的,本令还是头一回见,若有机会本令到想亲自与这位先壮士过过招。”
先轸道:“大人是堂堂令尹,一国之统帅,在下只是个无名小卒,若与大人过招,大人岂不是自降了身份。”
成得臣冷哼一声,转向重耳,“公子的酒醉得快,醒得也快,怎么本令前脚刚走,你就醒过来了,还闯到后庭,伤了本令这么多手下,莫非公子是醉翁之意不在酒?”
“这就要问大人的这位管家了。大人也许还不知道他的来历,此人是个贩卖玉石珠宝的商人,奸滑无比,不仅骗去了我的玉佩,还讹去了别人的夜明珠,我寻他已久,却被他数次逃脱,今日碰巧在大人府中遇见,岂能再让他脱去,为求自保,在下三人无意伤了大人的手下,还请大人见谅。”
成得臣哈哈大笑,“晋公子,只怕你是看走眼了吧,这位可是替周天子掌管玉府兼联络诸候各国的使者,万卣万大人,他奔走于各国之间,专为周天子收取各国贡奉,此次来我楚国,自愿屈尊为我打理府中钱物,怎么会是商贩呢,何况万大人沉稳机辨,朴实可靠,说他奸滑的,本令还是第一次听说。”
万卣道:“在下也是这么对公子说,可这位公子非说我就是那个奸商,在下百般辩解无用,他非要将在下拿了去,在下只能喊来了卫兵。”
重耳见成得臣不象是在开玩笑,将信将疑道:“令尹说他是周天子的使臣,可有证物?”
万卣从腰间取出一物,向重耳道:“这是周天子的信物,上面还刻有铭文,难道还能作假?”
重耳见万卣手中是一枚莹润的玉节,普天之下,唯有天子的使臣才有资格使用玉制的使节。重耳寻了万卣数年,不料结果如此,三人一时都面面相觑。
成得臣这里已经下逐客令,“公子现在不走,难道是还想留在我府里过夜吗?”
重耳只得向成得臣行礼道:“今日多有得罪,失礼之处还请见谅。”
看着重耳与赵衰、先轸走出府宅,万卣向成得臣道:“他们点了两个卫兵的穴道,闯进大人的正屋,我看他们今晚是专门为了探查秘室而来,大人为何要放他们走?”
成得臣一脸凝重,“宫里出大事了,结缡在正德夫人的寝宫被大王发现,大王正在大发雷霆,说要彻查此事,大王已经对我起疑,此时不可再生事端。”
重耳三人走出令尹府,在门口遇到颠颉三人,颠颉道:“刚才我听到府里有动静,想直接闯进去,可他们拦着我,说没有得到公子的指令,不可轻举妄动,让我在外头干等半日,好不手痒。”
胥臣问:“我看着成得臣的马车往宫里去了,不多时又回来,难道他没有撞见公子?”
重耳道:“说来话长,回去再说吧。”
一行人回到重明馆,狐偃和介子推也是半宿无眠,见众人安然回来,才放下悬着的心。重耳将今晚的事详细说了,众人七嘴八舌议论开来。
颠颉道:“如此说来,那万卣是周天子的使节,咱们也奈何他不得了,我老颠走南闯北半生,自以为英雄盖世,不想却栽倒在他手里,当真是可恨。”
赵衰道:“细细想来,此事确实也是有迹可循,否则以万卣一个商贩的身份,怎么可能手上有结缡,又如何能在公族贵卿之间自由走动。”
胥臣道:“此人手段不小,公子被他骗去玉佩事小,那齐无亏被他连性命也骗了去,可悲可叹。”
魏犨道:“结缡不在成得臣手中却是在何处?”
狐偃道:“你们不用再找了,你们刚才大闹令尹府的时候,宫中也闹得沸沸扬扬,听说结缡在正德夫人的寝宫被找到了。”
众人都吃了一惊,重耳问:“正德夫人可就是楚王的正夫人,令尹的堂妹,也就是太子商臣的生母?”
狐偃道:“不错,听说今日立春,按着旧例,楚王和正德夫人去庙里祭祀完毕后,当晚歇宿在正德夫人处,晚上就寝时楚王在正德夫人的衾枕下发现了结缡,因此楚王大怒,已下令将正德夫人禁闭起来。”
重耳问:“正德夫人是斗氏族人,又是太子商臣的生母,地位显赫,在后宫中已是尊贵至极,她何必要偷结缡?”
“这是咱们外人的看法,楚王对斗氏一族早就心存忌惮,只要是斗家人卷进此事,楚王必会疑其整个斗氏家族有所图谋。得结缡者得天下,若被斗氏拿得玉石,岂不是摆明了要与楚王争天下?”
这里正议论着,门口有个内侍进来,说楚王请公子速到上书房去,楚王有要事相商。重耳不敢耽搁,随内侍出了重明馆,往外朝的上书房来。
内侍打着灯笼在前,此时已是三更时分,万籁俱寂,天上照例一轮弯月,数颗星斗,任尘世诡谲变化,世事无常,依旧是凄冷地高悬于天空。
重耳跟着内侍,来到上书房,见门口已经候了不少朝臣卿士,正交头接耳,议论纷纷。重耳认得他们中有不少是斗氏的族人和门客,见了内侍,认得是楚王身边的人,过来向其行礼,请求内侍向楚王通报一声。
内侍不理,径直领了重耳进去,重耳见楚王只穿了件素衣,连衮服也没有穿,显然是从寝宫出来后就到了书房。
重耳行过礼,楚王面色凝重,道:“你已经知道结缡在正德夫人的宫中被找到一事吧?”
“在下刚刚听说。”
“寡人平时对她不薄,还将她的儿子封为太子,她却算计起寡人来,寡人千防万防,自己的枕边人却是防不胜防啊。”
重耳只是低头听着,不发一词,楚王又道:“你刚才在门口也看到了,寡人还没发布诏令呢,斗家的人就已风闻而至,必定都是来为正德求情伸冤的。因此寡人将你叫来,想让你代替大司寇,和廷卫一起审问正德偷盗结缡一案。你是外人,自然办案更加公平,不管最后得出什么结果,别人都不会说寡人偏袒不公。”
重耳略一沉吟,道:“大王要在下审查此案,还请大王答应一件事,否则在下不敢从命。”
“但说无妨。”
“在下既奉大王的命审查此案,自然会将真相查个水落石出,还世间一个公道,但不管最后的结果如何,都请大王禀公处理,不要迁怒于他人。”
“哈哈,这个自然,公子根本不用多此一举。事不宜迟,公子现在就去办吧。”
楚王将廷卫叫来,让他陪同重耳一起审案,又叫过自己跟前的内侍,让三人即刻去后宫审讯正德夫人。
三人领命出来,廷卫又带上手下办案的几个寺人,一众人往后宫走去。
廷卫是个三十出头,看上去颇为精干的人,打着灯笼在前引路,一边向重耳道:“公子才来楚国没多久,大王就将这等要事交给公子,可见对公子十分器重啊。”
“在下才疏学浅,于刑审一事上更是不通,还要请廷卫大人多多指点。”
“公子不必过谦,我曾听左尹蒍大人提到过公子,说公子贤明豁达,明理博物,楚王次此让公子主审,小臣作陪,凡事公子拿主意即可。”
重耳听廷卫的口气,就知道他是蒍吕臣的人,当下也不多话。
正德夫人住的宫殿名为猗兰殿,位于群殿之首,楼阁华丽,气势非凡,此时却已被一众卫士把住了大门,三步一岗,十人一队,守得连个苍蝇也飞不出。
廷卫带着重耳进了大门,宫中的内侍宫女们不识重耳,廷卫却是都认识的,知道是来提审的,大家都象见了阎王一般,吓得远远地避开。
重耳还未走到殿门口,便听里面传来摔砸叫闹之声,一女子撕心裂肺地喊道:“你们平日一个个说得比唱得还好听,怎么现在都变哑巴聋子了,本夫人让你们去找大王,你们怎么都呆若木鸡的,不管你们用什么法子,都必须出得宫去,面见大王,就算是死,死在卫士的长戟下,也比屈死在宫里的好。”
一婢女道:“夫人,我们何尝不想出去呢,可你没见外面那么多的卫士,别说是人,虫子也飞不出一只。虽说我们是做奴婢的,可好歹也是爹妈生的,肉身长的,让我们硬闯大门,用身子去挡那不认人的铁戟,别说是为你这个待罪的夫人,就是为了再得势的主子,也没有哪个奴婢愿意做啊。”
重耳等人此时跨步进殿,那正德夫人正气急败坏揪住了婢女,拿簪子往其脸上乱戳,其余婢女和内侍都上来相劝,闹得不可开交。众人猛然见了重耳一行,吓得立时住了手,退立在一边。
正德夫人一身凌乱的寝衣,头发散乱,这半宿闹腾下来,脸上的浓妆已混成了一团,黑的白的红的,似打翻在画纸上的颜料,花花绿绿的揉杂在一起。
见到重耳,正德夫人一步跪倒在重耳面前,泣道:“晋公子,大王是叫你来审问我吗,苍天在上,神明有知,我是被冤枉的啊!”
正德夫人抓住重耳的下襟,拜倒在地,哭得不能自持。
廷卫喝道:“我们是来审案,不是来听你诉苦的。审案就要有个审案的样子,你虽然曾经贵为正夫人,可如今是在囚的嫌犯,我等奉大王的命令查案,一切都需照章办事,按列审讯。”
廷卫请重耳在上席入坐,让正德和宫人站在下首听候审讯,正德犹是趴服在地上啼哭不止,几个寺人上来拉起正德,拖至堂下。宫人们都是知道廷卫府中这些寺人的厉害的,此时见他们个个腰佩长剑,手握软鞭,一脸阴鸷狠戾之气,吓得站在堂下,大气不敢出一声。
重耳向正德道:“结缡是在你的枕箱下找到的,你如何说自己冤枉?”
正德哭诉道:“玉石虽然在我枕箱下找到,却绝不是我放的,公子明鉴,分明是有人想陷害我,此人我若猜得不错,就是随姬,这个妖言媚上的东西,恨我当初一时不忍心下手,放了她一马,她却反咬到我头上来了。”
廷卫喝道:“放肆,公子问你一句,你就答一句,何必牵扯出这么多,还有,你既然已经是阶下囚,如何不改称呼,还作自称?”
正德恨恨地瞪了廷卫一眼,却也不敢不从,只得道:“公子,罪妇说的句句是实啊!罪妇身居后宫之首,膝下又有太子,荣华富贵已是享之不尽,还要偷那结缡干什么?到是随姬,一心嫉恨我儿商臣被立为太子,数次在大王跟前花言巧语,让大王改立熊职为太子。必是大王不听,她就想出这么个栽赃嫁祸的法子来。”
廷卫道:“立谁为太子大王自有决断,岂容你在这里妄下臆断……”
重耳抬手制止廷卫,向正德道:“你说是随姬想栽赃嫁祸,可有证据?”
“前些日子随姬三天两头地往罪妇宫里跑,早请安,晚问好,没事就坐着陪罪妇闲聊家常,罪妇也是一时糊涂,被她蒙蔽了去,想来她偷玉石之前就已经算计好,趁罪妇不备时,将玉石偷偷藏于枕箱中。那枕箱内都是大王赏给罪妇的东西,平日是不开的,昨日大王来就寝时,赏了罪妇一枝金钗,罪妇正要将金钗放进枕箱,谁知一打开,就见里面多了一块玉石,被大王抓了个现形。公子想,大王一年也难得几回到罪妇宫中,哪有这么巧的事,他昨日来就碰巧发现了玉石,分明是随姬都算计好了,知道昨日庙祭,大王必会来罪妇宫中就寝、行赏赐,所以事先将玉石放在其中,只等罪妇自投罗网。”
廷卫道:“好你个巧言利舌的妇人,大王让我等来查案,是为了让你交待偷玉石的始末,你却将罪责推得一干二净,自己反到成了受害之人,捉贼捉赃,如今你是人赃俱获,别以为一句受人诬陷就能让我们被你牵着鼻子走,你若不将事情交待清楚,就算你是令尹的堂妹,本官也不会手下留情的。”
“罪妇说的句句是实,罪妇真的没有偷玉石,这些婢女内侍都可为罪妇作证。”
“她们是你宫里的,哪有不向着你的,看来不用大刑,你今天是不肯招供了,本官就先从你的贴身婢女开始,看看她是怎么说的。”
廷卫一声令下,两个寺人上前抓住一个婢女,那婢女吓得尖声惊叫,连声喊着夫人救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