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女连头也没回,接口道:“没断气最好,让他漂流下去,另外会有人救他的,咱们来不及再管闲事了。”
说话间,竹筏已经掉头驶向河岸。
那叫阿毛的少年突然放下竹篙,站了起来,说道:“姐姐你划慢些,我去看看他究竟断气了没有。”
少女忙叫道:“阿毛,你……”
话未出口,那少年已经“唰”地一声,钻进水里,挥臂破浪向前泅去。
少女气得顿足骂道:“死阿毛,你这是存心害我挨骂,回去瞧我会饶你?”
她口里虽然埋怨,桨却不得不停下来。
那阿毛水性十分精纯,一连几次猛窜,已泅出寸十余丈,探手一把,抓住了浊流中那块破船板。
船板上俯伏着一个满头灰发的老妇人,双手紧紧抱着一支折断的舵柄,浑身衣衫已破成碎片,手臂和额际,都有的伤,人虽奄奄一息,却尚未断气。
阿毛试了试鼻息,大声道:“是个老婆婆,还有气呢!”
少女急忙招手道:“那就快些带她过来,先别移动她的身子,用根长绳将木板系在竹筏后面,咱们带他回去交给奶奶再想办法。”
阿毛一面答应,一面推着那块破船板,移近竹筏,用绳子牢牢系在筏—上。
少女探头细看,怜悯之心顿起,轻叹道:“看样子,是个船家的老婆婆,大约是船只被风浪打碎了,才落水的……”
阿毛催促道:“现在别管她是怎么落水的,快带她回去才是正经。”
少女道:“阿毛,你来摇桨,让我看看她伤得重不重?”
只见她轻轻一跨步,便由竹筏上跨上了那破船板,竹筏既未闪幌,破船板也毫无负重的情形,竟然是身轻似燕,个中健得。
阿毛攀上竹筏,操桨如飞,口里却咕嘀道:“刚才还催着要赶回去,这会儿连桨也不肯摇了。女人心,海底针。真是一点都不差……”
竹筏拖着那破船板,箭矢般驶向河岸,不多久,抵达一处荒僻的芦苇塘。
姐弟俩刚把竹筏在岸边整妥,忽闻一声尖细的叫声道:“月眉!月眉!死丫头,死到哪儿去啦?”
少女仰头笑骂道:“小珠子,死小珠子,我看你是欠揍……”话音未毕,一阵振翅之声入耳,空际飞来一只鹦鹉。
那鹦鹉浑身羽毛都是红白相间的小团花,乍看之下,宛如迎空撒落一蓬银雨红珠,大红色的朱冠,配上灰色勾嘴,模样儿煞是可爱。;阿毛迫不及待地道:“小珠子,快去告诉奶奶咱们又在江里救了一个人!”
那鹦鹉绕空盘旋,却不肯离去,尖声叫道:“奶奶骂人啦!死月眉,死丫头……死到哪儿去啦……”
少女俯身拾了一块泥团,扬手向鹦鹉掷去,骂道:“小鬼!我打烂你的臭嘴!”
泥团破空激射,去势如电,眼看将要击中“小珠子”的灰嘴,不料它竟十分滑溜,双翅一兜,“呼”地在空翻了个筋斗,巧妙的避了开去。
但见它灵巧身子一沉又起,急急振翅向远处一栋茅屋飞去,一面尖声大叫道:“奶奶!救命啦!月眉打小珠子啦……奶奶……”
被叫做月眉的少女两手叉腰,得意地笑道:“算你小鬼头逃得快,待会叫我逮住,不拔光你的毛才怪!”
双眼回顾向阿毛挥挥手,道:“把人背着,咱们回去吧。”
阿毛忙道:“姐姐,她是女的……”
月眉一瞪眼,道:“女的怎么样?就不能背了吗?”
阿毛为难地道:“这……总是不太好……要么,咱们俩个抬着她……”
月眉喝道:“废话,叫你背着,我得去告诉奶奶,没闲功夫跟你哩嗦。”
说完,一拧腰肢,自顾扬长而去。
阿毛望望老妇人身上破碎的衣裤,无可奈何摇了摇头,只得俯身扣牢木板两侧,双臂一运气,竟将整块船板连那老妇人一齐举了起来,顶在头上,向茅屋走去。
那茅屋距离岸边约莫百丈左右,三面都是茂密矮树林,地处颇为隐蔽,但占地却甚宽广,背林面水,共有五六间房舍。
茅屋周围,有一道用荆棘扎成的篱笆,篱门虚掩着,寂静的院子里,直挺挺站着一个相貌狰狞的白发独眼老妪。
那老妪身着黑袍,手持乌木杖,站在黝暗的院子里,若非满头白发,和那只精光闪射的独眼,几乎看不见院中站着一个人。
通灵鹦鹉“小珠子”,正歇在乌木杖头,悠闲地剔着羽毛。
月眉刚到竹篱门外,那鹦鹉忽然一抖双翅,老气横秋的叫道:“死丫头,死到哪儿去了?”
独眼老妪本来紧绷着脸,颇有怒意,不料自己心里的话,竟被那鹦鹉抢先骂了,脸色一松,忍不住笑了起来。
用力一顿手中乌木杖,低喝道:“滚回笼子里去吧,别在这儿多嘴惹厌……”
鹦鹉展翅而起,又在空中尖叫道:“奶奶!月眉打小珠子……”
老妪笑骂道:“打得好!谁叫你专嚼舌头,再不走,我也要用拐杖砸你了。”月眉见鹦鹉挨骂逃去,乐得拍手大笑。
那独眼老妪沉声问道:“丫头,叫你去配药,可曾配好了?”
月眉笑道:“还没有呢。不过,奶奶别生气,咱们刚才又在大江里,救回一个人……”
独眼老妪哼道:“你这丫头真是越来越胆大,孙爷爷急等配药敷伤,放着重要事不办,你却带了弟弟去大江里撒野,把奶奶的话当作了耳边风!”
月眉没等她说完,抢着道:“可是奶奶,咱们救回这个人也很重要呢。”
独眼老妪沉喝道:“你还敢跟奶奶顶嘴!”
月眉伸了伸舌头,低声道:“奶奶,你老人家先别生气嘛,眉儿把话说完,马上就去镇上配药……奶奶,你算算看,咱们在这茅屋里住了多久了?”
独眼老妪一怔,道:“你问这个做什么?”
月眉道:“奶奶不是说过吗?咱们迁来这江边茅屋,只是为了要完成一桩心愿,等心愿完了,咱们就可以回到巫山老家去过享福的日子了,是吗?”
独眼老妪凝重地点了点头,道:“不错,奶奶的确说过这话。”
月眉道:“奶奶,还记得那心愿是什么?”
老妪仰面向天,长长吐了一口气,说道:“三年前,你爷爷临终之际,曾发下宏愿,为了被赎平生罪行,咱们要亲手救活一百零六条人命,心愿未了。永世不返巫山……”她话声低沉,宛如呓语,脸上充满了肃穆之色,独眼中泪光闪闪,由此:不难想象她当年面对亡夫,许下宏愿时,心情是何等悲伤和沉痛。
但月眉却体味不到老人家的心境,欣喜的接口道:“恭喜奶奶,咱们不久就可以重回巫山‘百禽宫’了。”
独眼老妪冷然道:“是吗?你怎么知道?”
月眉道:“眉儿已经仔细计算过,连今天从大江里救回来的这位老婆婆,不多不少,恰好一百零七人,奶奶,您说应不应该恭喜?”
那独眼老妪神情微微一震,连忙举起乌木杖,用颤抖的手指,默默计数着拐身两侧的横条刻度。
木拐自柄以上,布满了一条条刀刻横线,每十条横线,又有竖线串为一组,左侧共计十组,右侧零线,恰仅六条。
老妪嘴角一阵抽搐,既激动,又欣慰的长嘘了一声,自言自语道:“皇天不负有心人,咱们总算没有白熬这三年苦难的日子……”
语声微顿,又问道:“眉儿,你说好落水的是个老婆婆?”
月眉点头道:“是的。大约五十多岁,看模样好象是船户人家。”
独眼老妪道:“还有余气没有?”
月肩道:“气息还没断,但身上带着外伤。”
独眼老妪颔首道:“好!把人送去左边第二间房里,只要还有一口气在,奶奶就能救活她。”
说完,拄着木拐,转身进了茅屋。
片刻之后,阿毛顶着破船板回来了,月眉急忙接下老妇人,遵嘱送人左首第二间房内……
那是一间简陋卧室,一几,一榻,一椅之外,别无其他陈设。但室中却收拾得纤尘不染,木榻上铺着雪白的被褥,门口挂着雪白的门帘,小几和木椅,也都漆成同样白色。
月眉姐弟刚将老妇人安放在榻上,门帘掀处,独眼老妪已亲自提着药箱走了走了进来,向阿毛挥挥手道:“替孙爷爷换药去吧,这儿没有你的事了。”
阿毛会意地退去,月眉立即解开老妇人衣衫,挑亮了灯,移近榻前。
独眼老妪略一审视,眉峰立皱,摇头道:“这人不是在普通风浪下落水,而是先被火器所伤,然后才跌落江中的。”
月眉道:“或许是船只不慎失火,逼得她跳水逃命……”
独眼老妪仍然摇头道:“不对,如是船只失火,伤处应该在肌肤表面,此人毛发未损,伤处零散,而且每处受伤的所出,都呈瘀血之状,显然是被什么猛烈的爆炸,震碎了船只,落水之前人已经昏厥了,所以腹中并无积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