弋子笙浑身颤抖,慢慢地低下头,眼睁睁望着出血不止的锁骨,下一刻,他嘶吼出口,只因顾落却利落地拔去了匕首。
他疼得说不出话,那不妨碍她说。
抽出袖中的手帕,轻轻擦去匕首上的鲜血,顾落却淡淡道:“疼么?你的金叶苓,远比这个疼多了。”
她看向他苍白无色的惨容:“自恃尊贵的你,想过有一日,会死在一个女人的手里么?一个你从来都瞧不起的女人的手里。”
弋子笙浑身抽搐,说不跪,还是忍不住单腿跪在了地上。
他目光毫无焦点,艰涩道:“不是我……”
顾落却动作一顿,目光无波,冷声道:“就是你。我爹的案子,是太上皇亲自查的。”
弋子笙抬起头,失魂似的摇头:“真不是我……”
“内务府总管从来都是你的人,他做的,跟你做的,有区别么!”顾落却揪着他的领口,隐忍地问他,“那你告诉我,不是你们,是谁!”
弋子笙声嘶力竭:“是父皇——!”
顾落却慢慢地松开了他的衣襟,凝眸望着他。
“我没有做过!”弋子笙喘着气,切齿道,“事到如今我还骗你做什么,本王没做过的事,凭什么要报复在本王身上?!”
顾落却深呼吸一口气。
“不是我,不是本王做的,也不是总管!他根本就是父皇给自己找的替死鬼……听清楚了么,啊?!你听清楚了吗!!!!”
弋子笙用力站起身,锁骨处鲜血淋漓,浸染了他半身囚衣,黑发全然披盖,再笑时形似鬼魅。
“父皇那么狭隘,怎么可能允许自己当朝一品大臣与当朝江王联姻,奈何江王是他最宠爱的儿子,又要成全江王所愿,又要维护皇权铲除一切隐患威胁,那么父皇舍弃相爷,简直太理所当然了啊。”
“还有你那个皇上,既然他能让宫廷御军,以及宫外大将尽数听令于他,既然他能掌握宫廷,大太都为他做事,他能不清楚这事情,本王不信!”
“若不是本王知道,父皇为了尊位,不择手段都可谋杀爱卿,不计卑鄙能命另一位大臣替死,本王都要以为,以父皇对弋静深的看重,真的让位给他了……”
换作弋子笙逼迫顾落却:“不如你亲口问一问父皇,既应许了天下,为何不专心办案,却暗地里找了个大臣,为凶手做替死鬼呢?!”
这个“为何”不异于压倒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顾落却扬起手,一刀刺进弋子笙胸口,仿佛被人推进了地狱,自己也成了鬼魅,眸,瞪如铜铃,死死地盯着因那一刀,眼神涣散的弋子笙。
新兰一直在殿外等着,突然传来殿门被打开的声音,她猛地转过头,只见顾落却面无表情,两臂垂在身侧,松松散散的,她的左手,还握着滴血的刃。
“皇后娘娘……”新兰跑到她面前,不知该如何是好。
顾落却目光渐渐凝聚,望着新兰,一笑似哭:“他认了。”
新兰蹙眉:“杀老爷的人,是他?!”
“哈哈……”顾落却摇着头,讥讽道,“他认的凶手,不是自己,是咱们的太上皇。”
新兰瞳孔一缩:“可信?!”
顾落却闭眸颔首。
正因为不敢轻信,怕直接相问,反而给了他离间的机会。
所以,才迂回地用了报仇雪恨的名头。
她也不知道设下这个圈套,到底想要去得到什么,而在他说出那三个字“是父皇”的时候,她知道了,她得到的,与想要的,恰恰相反。
“娘娘,倘若大王爷故意如此呢?!大王爷阴险狡诈,即便我们不提醒他,他也会想到,以此事作乱,反正总管死了,死无对证啊!”
“一件事,的确有万般可能性,但是新兰,我始终相信,真相只有一个。”顾落却睁开了眼,此刻已将心情平复得差不多了,“若你刚在殿内,你是不会怀疑他的。”
一个人是可以在自己的脸上戴很多种面具,但是眼神,是骗不了人的。
与其说,他在向她道明真相,不如说,他在指控他的父皇,他在指控弋静深,指控她,那眼神里,愤恨现象有之,悲怒暗情有之,完全是一个被抛弃的人,最后与这世界一战的样子。
殿内的大王爷被新兰带着宫人拖了出去,带回了他该在的牢房。
“去找个太医给他瞧一瞧吧。”顾落却回身走进殿内时,眼中没什么情绪,像一个经受一切也淡了一切的人,“他有一句对了,他的生死,从来不由我决定。”
其实她也根本懒得去决定别人的生死,只不过是他们一个个逼得太紧了。有时候不反一下,他们都拿她当傻子戏耍。怎么,在闺阁里被父亲宠爱到大的女子,就一定是个好骗好哄的傻子么,嗯?!
弋静深……
她在心中呼唤着这个名字,弋静深,你是否也把我当成了一个傻子?!
做过了这事儿,天色已渐明,顾落却在内殿里,叫新兰撤去了安神香。
退下前,新兰道:“娘娘放心,参与此事的宫人,不敢乱说话。”
顾落却坐在床边,漠然地抚着弋静深俊美安逸的睡容,淡声道:“下去吧。”
宫中发生的一切,都不可能瞒过这个皇上的,索性她也从没想过要去瞒。
心虚的人,从来不该是她,不是么?!
……
殿门轻轻合上了。
殿内安神香余味沁入心脾,顾落却苦涩地咬了咬唇,含泪盯着弋静深:“为什么,为什么在知道了那么多以后,我还是……”
看着你,舍不得移开眼。
若我爱你,又有多爱呢?!
顾落却闭眸抽回手,陡然被一只温热的大掌轻轻扣住了手腕,她什么都不说,埋脸伏在他的胸膛,也是不想让他发觉她的异样。
弋静深这一觉,睡得从未有过的深沉,可能是吃了酒,外加她在身边,又点了香的缘故罢——
似醒未醒时,听到了什么声音却听不清,感觉脸被碰着,本能伸手抓住了她,随后怀中就被撞了个满怀,彻底清醒。
他缓缓地睁开了黑眸,拍了拍她的背:“朕睡了多久?!”
“睡了好久。”顾落却眼眸殇然,口吻却没什么感情,好似在质问,“为什么睡了那么久?!”
“我冷落你了。”弋静深面上浮着似有若无的淡笑,“该抱歉么?”
顾落却扬唇:“该。”
与他说话,不自觉就笑了,装不了冷酷。
顾落却认输地抬起头,从他胸口往前凑了凑,面对着面,她整个人都趴在了他的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