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兰上饭菜的时候,望见薛饮神色不展,低声一问:“将军,可是遇到了难事儿?”
薛饮拿着筷子,木木看了她一眼,点头。
“船到桥头自然直。”新兰想出了那么一句立刻用上了。
薛饮忍不住一笑,“等船到桥头了,再想恐迟。”
新兰无奈道:“奈何我没我家小姐聪明,帮不了你。”
“提起你家小姐,你不恨我主子吗?!”薛饮见她神色无谓,略感惊愕。
新兰叹了声:“我陪着我家小姐,最了解我家小姐心中多爱皇上,我又有什么资格去恨呢”
薛饮沉默。
很久,道:“也不知现在主子在何处。”
若她家小姐还在,主子有可能为了她家身怀有孕的小姐,暂时去殊消阁安置。
坏就坏在,主子如今是孤身一人,怕不会在殊消阁,任自己被束缚了,行踪成谜啊
想了想,薛饮骤然扣住新兰的手腕,走向书房:“新兰,我要写两封信,你帮我磨墨!”
殊消阁,雪山,他都要寻一寻了。不论皇后做出什么事,主子有个准备,便百战不殆了。
后头被带着疾步行走的新兰,神色略不自然地盯着手腕上的大掌,控制不住地心跳加速,这,这
这发展的是不是有点太快了?!
三日后。
千里之外的冰霜雪山,春生披着狐裘,身材高大地站在山下客栈门前,目送来信的人上了马,离去,卷起一片尘埃。
他才缓缓地打开了信,一目十行,看完内容,不禁忧心忡忡。
曾经的棋子有了自己的感情,心底也就生了奢念,奢念得不到满足,生出心魔,这日子,看来是难再太平了。
从薛府出发,殊消阁不比雪山远,所以提早一天,便收到了薛饮的来信。
弋静深看完后便将它入了烛火,烧了。
“传令下去,从此刻起,让殊消阁消失在江湖上。”
水惊风也想挣钱,但是不敢质疑,“是!”
他转身去办了。
没过多久,对于殊消阁突然遍寻不到,竟连殊消阁的人都一个联系不到了,江湖人个个愕然,却也心有默契,大概是退出江湖了。
只是这对他们并不算是一个好消息啊!
竹萧居。
顾落却一眨不眨的眼睛里倒映出一碗黑糊糊的落胎药,她修长的指甲刺进掌心,平静的面容背后,是被自己掩藏的,那铺天盖地的悲伤与无奈。
她深呼吸一口气,缓解心中窒息的痛,说好的只留一晚,却留你好几天,孩子,你是不是怪娘,为什么已经做了决定,还耽误你去投胎。
“都怪娘的身子不争气娘答应你,娘一定好好地照顾自己,你一定要等娘,等娘好不好?!”
彼时,弋静深浑然不觉,正在前殿,托付于殊消阁。
他已经决定,带着顾落却离开。
一国之主到底是一国之主,权力的顶端,若专心攻克某人某地,还是有一定胜算的,他走,也不至于连累了这里。
最重要的是,顾落却想要最平凡最安稳的生活。
“阁主,您一定要走吗?”水惊风不舍得,“要不然把属下带着,保护你们!”
“你们也该去过自己的日子了。”弋静深道,“要解散这里,还是留在这里,都随你们。”
很显然,水惊风这是被拒绝了。
他却毫无怨念,跪了下来,身旁几个高大的男子,似与他打了商量,竟相继也跪在了弋静深面前。
不约而同地说:“我们誓死守护殊消阁,等阁主回来。”
弋静深冰冷的心渗进暖意,他起身,扶起他们,面色波澜不惊,可薄唇轻掀,尽是不为人知的属于他弋静深的情意:“你们于我而言,从来都是兄弟,殊消阁的存在或消失,你们的留下或离开,都不会影响到这一点,别把自己困住,你们有权成亲,生子,体会这个世界上最平凡的幸福,而不只一味是刀尖上的冰冷。”
男儿泪,千斤重。
水惊风等人忍住眼泪,却忍不住红了眼眶。
竹萧居传出小双凄厉的嘶喊声:“夫人!”
顾落却倒在桌上,眼眸涣散地望着地上破碎的碗,冰冷的手捂住了小腹,从眼角簌簌而落的,不是泪,又是什么。
却半声不吭。
弋静深,你,可会怪我?!
她闭上眼,体内有什么缓缓撕扯着,流失体外,鼻间血味袭人,终是痛得晕了过去。
弋静深收到消息,赶至竹萧居的时候,推开门看到了这一幕,他心尖上的人,满身鲜血地瘫倒在桌上,面向他的侧脸,惨淡失色,她很安静,安静得让他害怕。
每一次走进来的时候,她都会笑着,投身进他怀里。
可是这一次
她一点感知都没有。
这是他从未想过会出现的画面。
“去叫大夫立刻!”弋静深走到她身边,像走过了一生,颤抖伸手,把她揽进了怀里,终于晓得说话,张开唇,却一字一句充满了压抑,不知压抑的,到底是怒,还是哀。
小双连跑带爬地跑出去了。
弋静深俊脸埋在她的脖颈里,突然别过头,一口鲜血从他好看的薄唇里吐了出来,与地上她的血融在一起,触目惊心。
好像身体不是他自己的,他浑然不在意,冷着脸,把顾落却抱起来放在了床上。
殊消阁的医者一直等在门外,望见宛如修罗的阁主,因怕死闪身躲了一下,这个时候出去是要了他老命啊!
夫人是真不知道她的夫君有多可怕么?!
小双出来后,自然看到了他,不由得含泪气恼道“夫人都交代了,等她喝了药你就进去,你怎么耽搁那么些时辰!”
老医者尴尬地笑了一下,心虚得没有解释,低着头跑进去了。
小丫头懂什么,若让阁主一来便看见他守在那么惨的夫人身边,让阁主有了先入为主的想法,指不定就觉得他故意给了那碗落胎药,害得夫人如此。
这个时候进去就不一样了,救世主一样出现,嘿嘿,落在阁主眼里,对他只有好处没有坏处。
至于那碗落胎药的账,他救活了夫人,夫人肯定自己会解释。他功成身退就好。
自那天后,弋静深日夜守护在顾落却身边,顾落却迟迟不醒,老医者被水惊风拎过来就骂:“你这只老狐狸,怎么敢给夫人落胎药?!”
弋静深坐在床边,握着顾落却的手,紧紧地。
他已经恢复了冷静,稍加一想,便知道,这是顾落却深思熟虑做出的决定。
虽然他不知道,是什么让她改变。
老医者也没想到,凭自己出神入化的医术,这夫人还不醒,害他如今落个里外不是人。
直接在自家阁主面前跪了下来,一张皱巴巴的脸非常委屈:“阁主,是夫人跟属下要落胎药的。”
他家阁主最聪明了,肯定知道,他再像老狐狸,却也绝对没有豹子胆,敢谋害夫人!
弋静深颔首:“我知道。”
在老医者缓缓露出微笑的时候,弋静深看向他,充满寒意地撂了一句:“为何不提前告知我?”
“夫人不让。”老医者咬着唇,可怜巴巴,画面很毒性。
水惊风恶心得都想吐了!
弋静深淡漠地扫过,无情肃杀得令人退避三舍,偏偏无人敢动半分,“连谁是你主子,都搞不懂,活着还有什么意思?!水惊风”
“在!”
“他欺瞒主子在前,庸医在后,看着碍眼,杀了。”
弋静深清淡一句,老医者哭天喊地:“夫人你是大慈大悲的活菩萨,你可赶紧醒来吧,你再不醒来,我就要死了啊”
而弋静深,黑眸一瞬不瞬地凝着床上的女子,他是在刺激她。
似乎
失败了。
眼底最后一分亮光也黯淡了,弋静深薄唇轻启,再不留情:“愣着干什么,杀。”
冷剑出鞘的一刹那,床上女子猛地一皱眉头,难受低吟:“不”
似是美梦迎来了外界的这一道利光,让她不得不醒来。
素手轻抬,被一只冰冷的大掌紧紧握住,她才睁开了眼睛,视线模糊地望着眼前的男子,突然就让众人毫无准备地听到了她大哭声,似心里的悲伤逆流成了河,望见他,再也无法隐忍。
老医者愣住了,连哭喊求饶都忘了,水惊风也无语了,从来没见过一个女人那么能哭过
女人当真是水做的?!
“呜哇!!!”
只见顾落却被弋静深心疼地紧紧抱在了怀里,她张着口,眼泪鼻涕一阵乱蹭,手还打着他们阁主的后背:“你干嘛要叫醒我,你是坏人,坏人!!!”
“我是坏人。”弋静深嗓音干涩,重复循环,“我是坏人。”
顾落却抽泣不止,抵着他的胸口,难过地忘了一切。
老医者被水惊风拉下去了。
门外。
老医者甩开水惊风的手,欲要拂袖而去,却被一把利剑架在了脖子上,他简直崩溃了:“你还没看出来啊,你个笨小子,阁主要杀我是做给夫人看的!”
“怎么可能,夫人不是昏厥不醒了吗。”水惊风手腕一动,面容严厉,“老狐狸,你又忽悠我!”
老医者翻了个白眼:“知道为什么那么多年,阁主虽未亲自坐镇阁里,仍然是大家心里当仁不让的阁主么,知道你为什么管了阁里那么多年,你在我们心里还是个代管的,升不起一丝敬畏心么?!”
“我从未想过要取而代之。”水惊风耸肩。
老医者哼了一声:“你没阁主狠,也没阁主聪明,自然,当不了主子。”
水惊风也不是个泥人,这样被人瞧不起,直接想劈了他,并且真的作为了。
老医者闭眼,飞快道了一句:“这昏迷中的人也是有意识的知道不,明白不!”
剑风划过侧脸,老医者浑身一颤。
水惊风看着老医者畏死的怂样,嘴角轻轻一勾,手腕灵活一转,收了剑,悄无声息地走到他身边,凑着他耳朵说:“知道你为什么在殊消阁里那么多年,却只能做个医者么,因为,你怂。”
老医者猛地睁开眼睛,简直怒发冲冠地盯着水惊风潇洒而去的身影,暗暗咬牙:小子你最好别受伤,否则你看我治不治啊治不治!!!
屋里。
隔绝了外头的一切,弋静深吻去顾落却的眼泪,睨着她以一副虚弱的样子靠在他的怀里,黑眸闪过一丝隐忍的沉痛。
“为何要这么做?”弋静深按住她的肩,拥抱的力道,像要把她嵌进自己的身体。
不提还好,提了,顾落却就湿了眼:“都怪你。”
“我是不是做错了什么,无意中惹你生气?!”弋静深第一次诚恳地发问。
他可以不在乎任何人,却不能不在乎她。
顾落却点头:“是。”
弋静深心中一沉:“我第一次爱人,做的不太好,你要告诉我,何必折磨自己?!”
这是他第一次说爱。
看来,这一次真的吓到他了。
顾落却伸手,紧紧搂住他的脖子,下巴搁在他的肩上,喃喃着:“你做错了,你不该让我那么爱你,爱你胜过孩子。”
弋静深不明,要拉开她问她,却被她一个收力,半点她的表情,他都见不到。
他也就不知道,她脸上是那么的痛苦,又那么的幸福,那么的甘愿。
这大概是一个女人能给一个男人的,最大的爱了。
“你不是说了,如果孩子和我出事,你也会随我们而来,我怕了,我好怕我本来以为,只有我在付出,为了你和孩子,我倒是甘愿,我没有想到,我在付出的时候,你也做出了决定。”
“我才明白,你的生命,竟然比我与孩子的命都重要,我看不下去,看不下去你的生命遭到任何一点威胁。”
顾落却扯了扯唇,似要笑,却让泪模糊了眼睛,无法自控。
“对不起,弋静深,对不起”
她为什么要说对不起,该说对不起的人,是他。
是他没有保护好她。
才让她不得不遭受丧子之痛!
“顾落却,顾落却”他闭上眼叫着这个名字,每叫一次,心就痛上一分,甜、无奈、复杂因她,七情在心上生起,把他拽下神坛,彻彻底底地让他成了一个有血有肉,知悲知喜的人。
他都不知道,该拿这个女人怎么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