弋却深任那枕头落在身上,虽发肤不痛不痒,心却难以抑制地泛酸。他容易么,遥夭,你什么时候能接受,朕不仅仅是你的夫君,还是天下的君主这个事实呢,你已经逃避了一辈子了
弋洛为难地看着这一幕:“父皇,母后,你们别吵了”
弋却深摆摆手:“你下去吧,就那么办!”
弋洛看了看他的母后,一步三回头,看母后没有拦住他的意思,才叹息着,领了父皇的意思,慢慢地退下去了。
“遥夭”弋却深坐在床沿上,面无表情道,“你曾经说过,乞丐可怜,而你知不知道,一个英明的君主,可以让这世界少多少乞丐呢?!”
“换作一个昏君,这天下,可就乱了,到那个时候,你就算后悔,也晚了。”
就算后悔了,也晚了
就算后悔,也晚了!
遥夭巴巴地望着弋却深,突然含泪道:“你也快无法忍受我的自私了,是吗?”
弋却深心疼地把她搂进怀里,咬牙道:“我不是无法忍受,是我也有我自己的责任,若不是因为这责任,难道你以为我真的舍得牺牲他们之中的任何一个吗?”
遥夭抽噎着。
“我从来都没有用帝王之术对付他们,我给了他们一个公平的机会,而事实上,证明了弋洛比弋天更适合当这个皇帝。”
“弋天,我们带走,我保证,我会护他安康,可好??”
遥夭能说什么,无奈充斥了她的心扉,说好。
弋却深轻轻地拍了拍她的背:“别怕。”
遥夭闭上眼睛,紧紧地回搂住这个男人,还好有他在,还好有他在,不然,她该怎么过下去。
遥夭休息了两天,听说弋天到现在还在宗人府,她立刻饭也不吃了,收拾了一下起身,带着宫人就去了宗人府,去了牢里。
彼时,弋却深正跟着弋洛,在御书房里谈着国事。
消息传过来的时候,弋洛看向了他的父皇,眸子有点黯淡。
“让她去。”弋却深道,“要带着弋天出来,也随她。”
宫人便下去了。
弋洛听了这话,差不多明白意思了:“父皇,你们是不是要抛下我了?”
弋却深心中也不好受,却无法隐瞒:“是。我们得把你王兄带走,不然他在这里,会影响你的。”
弋洛苦笑:“早知道结果是这个样子,当时儿臣根本就不会跟他争,这样,今天被你们带走的就是我,出宫自在,倒也潇洒。”
弋却深沉默。
弋洛此刻却开口:“父皇,我不相信,你在给我们公平竞争的机会的同时,能没有想到会有今天。”
没错,弋却深从来都是走一步,看十步的人。
他甚至还想到另外一个结果,就是弋天胜了。
弋天当皇帝,弋洛辅佐。
但
世事不如人愿,若不是弋天的败后丑相,他也不会把弋天带走。
弋洛突然问:“母后押的是王兄,父皇,你押的是谁?!”
弋却深勾唇答:“我押的,是你们两个人。”
“可朕自认为已把两种情况都掌控,却偏偏错算了弋天输了以后,并不会甘心。也让朕彻底明白,他这个性子,没法子做帝王的。”弋却深看向弋洛,“与其说,你成为太子,是朕给你公平竞争的机会,不如说,这只是朕的试探,试探看看谁赢了的样子,谁输了的样子,显然,你彻底胜出了。”
就知道不会那么简单。
弋洛勉强地笑了笑,可生在帝王家,这都是无法避免的事情。
他叹了口气,虽然胜利,可寻不出一丝高兴来,身子倚靠在了椅子上,冷不丁问:“父皇,母后是不是不喜欢我了啊?”
弋却深只是淡淡一句反问:“弋天也以为你母后不喜欢他,可结果呢?你不也看到了。”
弋洛点了点头。
“我估计啊,等离开那一天,弋洛你的胸前要湿哒哒一片。”弋却深摇头无奈。
弋洛困惑:“湿哒哒一片?”
弋却深看他一眼:“眼泪啊。”
弋洛突然就忍俊不禁地笑了,他的那个母后啊,好像还真的跟父皇说的样子没什么出入!
幽暗的牢狱里。
遥夭站在牢房里,苦涩地看着面墙而坐,不肯理她的大儿子。
她难受得实在不知道该说什么好,心情复杂,千言万语只汇成一句话:“弋天,跟母后出去吧,这里不好。”
传出弋天的冷笑声:“不好?你们不还是让我在这里待了好几天!”
遥夭难受道:“那是母后在养病,他们瞒着母后,母后要是早知道,早就被你带出去了。弋天,别生气了,跟母后出去,好不好?”
弋天突然问:“他已经是太子了,对吗?”
遥夭:“是。”
弋天起身,回头,眼中燃火地盯着遥夭:“母后,为什么,我到底哪里不好!!”
遥夭慌乱地摇着头,不停地对他表示肯定:“你很好,你没有哪里不好的,你都很好的,只不过,那个位子不好坐,你干嘛非要坐呢”
弋天咬牙切齿:“你们都看见了弋洛的抱负,那儿臣的抱负,你们可有用心瞧一瞧?”
“”
“京都贪污的案子是我在办,兰城死人也是我处理了,还有许许多多大大小小的事情,其中都有我的手笔,可父皇就护着小的,因为你喜欢小的,所以,只因为,我比弋洛早出生几年,便不是人么?!”
在他一连串的说法下,遥夭明显感觉身体中的精力渐渐流失,眼前有些发黑,她努力看着眼前模糊的脸孔,顿觉时间到了,上天要收走她了,为了这天下安危,上天终于要收走她这个妖妃了。
于是,遥夭身体一晃,又一次,倒下了。
这一幕,也彻底惊到了弋天。
弋天吓得抱起遥夭就往外冲,一路跑着跑着,拼命地跑到宫墙中,却好像怎么也跑不到终点似的,他脸色惨白地望着遥遥前路,六神无主,不停地呼唤着怀里人事不省的母亲:“母后,别吓我,你别吓我,我出来就是了,我出来就是了,你醒一醒。母后你快醒一醒”
御书房,棋子从手中落在地上发出瘆人的响声。
弋却深揪住宫人的衣领,眼里某种风暴浓浓聚缩,漆黑恐怖:“你说皇后,怎么了?”
“属下在外头只看见,大皇子一脸愤慨,不愿回宫,后来,皇后娘娘一言不发,突然,皇后娘娘就倒下了,大皇子赶忙把皇后娘娘抱出来了。”
“父皇,还是快去看一看母后吧!”
弋却深抛开宫人,率步离开。
弋洛也担忧不安地跟上
如果,如果母后真的出了事儿,只怕,弋天也完了。
他们赶到的时候,弋天也刚好抱着遥夭到龙吟宫门前,太医早在等着了。
弋却深发骨寒凉地瞥了弋天一眼,从他手里接过遥夭,只决然地丢下一句话:“如果你母后有事,你也逃不了。”
弋天愧疚地低下了头。
屋子里氛围紧张,如一根预断不断的弦,在那根弦的结果未出之前,人人难安。
太医这一次,却再也没有给前几次同样的回复,不得不把弋却深从期望的天堂推进了地狱里:“皇上,娘娘,娘娘忧痛过度,心脉,心脉断了”
话毕,太医直接跪在了地上,几乎要哭了出来:“这一次,皇上就算让奴才陪葬,奴才也没法子救回娘娘了!”
“不可能,不会的”弋却深睨着遥夭失色的脸,握住她冰冷的手,嘴唇麻木地启动着,“她不可能就这样一声不响地离开我的,她不敢,她不会,她舍不得”
“朕的遥夭,没死,不许你们说她死了,不许!!”
弋天,弋洛猛地跪在了地上,神情同样的震惊,哀痛,可到底是及不上弋却深的半分。
“滚,都给朕滚出去!!!”
这一天,龙吟宫里的所有人都被赶出去了,只剩下了弋却深和遥夭两个人。
这一天,宫人们都看见,龙吟宫外,太子狠狠地打了大皇子,而大皇子一动不动,和以往要强的性子判若两人。
第二天,皇帝也还是在龙吟宫里,不曾出现。
太子一力上朝,担起国事。
第三天,依旧。
不同的是,弋天跪在了龙吟宫殿外,风雨不离。
第四天,依旧。
弋却深紧紧地把遥夭抱在怀里,他白天喊着她,晚上也叫着她,叫她回来啊,他们说好的,说好要离开这里,过着一直憧憬的生活的
她这辈子没有一天想当过皇后,她总怕,会因为皇后的身份,他就被别人给抢走。
她老是那么怕,怕她的儿子不开心。
她还老是说自己自私,其实自私的人心里,哪里有那么多的恐惧呢?!
“遥夭,你的命是我的,你怎么敢,你怎么敢就这样不负责任地离开你这样,朕会恨你的,恨你一辈子!!”
“一恨你,朕就变得不像自己了,你也不想看到朕拿别的女人来气你吧?那就赶快醒过来,听到没有,快醒来!!!”
“你为什么不回应朕?!你不是最爱说话的吗?!平时可都是你在朕的耳边,吵朕哪!”
可无论他是求,是威逼,还是利诱,他都没有叫得回他的妻子。
弋却深啊慢慢地撑不住合上了眼睛,怀里是她冰冷的身体,永远也捂不热了,他终于不得不承认,她离开了他。
突然眼前桃花四散,他走在树底下才知道,这可能是一个梦。
他继续往前走着,双眸早就通红,眼中也布满了血丝,几天几夜不曾梳洗,好似一下子老了二十岁,彻底变成一个老头子了。
他终于体会到,父皇离开的那一天,母后的绝望。
“你怎么变成这个样子了?”突然一道女声从背后响起,弋却深蹙着剑眉,诧异地回头。
遥夭满面泪水地望着他:“是谁准你变成这个样子了?我的夫君是盖世英雄,我的夫君长相俊美,我的夫君还会为我画眉,可是眼前的人,你就是个老头子啊,变成这个样子,弋却深你可经过我的同意了吗?!!!!”
弋却深笑着,确认是她,笑声越来越大,也越来越沙哑。
遥夭缓步走向他,一把抱住了他。
“对不起啊,夫君,我都还没来得及留下只字片语,就不得不离开你了。”
他只想听她说话,甚至想到自己失语,一样是紧紧地抱住她的。
遥夭抬眸,含笑望着他:“傻瓜。想听我说话是不是?”
他盯着她。
“是不是很奇怪,”她又读出了他的内心活动,“我怎么把你一猜一个准儿?!以前,让我猜你可是最难的事情”
弋却深勾了勾唇,眷念地望着她生机勃勃的样子。
“因为我现在,已经不在人世间了。”她慢慢地就很悲伤,悲伤望着他,“我只是一个不愿回地狱,要徘徊着你的鬼魂,若不是你睡着了,我都没办法悄悄入你的梦。”
弋却深抚上她的脸,指尖颤抖:“我心悦于你,可否带我一起走。”
“我不会离开的。”她告诉他,握住他的手,“虽然,你看不到我,但是,我一直都在你的身边啊,我会一直陪着你,只不过是方式变了,直到你死亡的那一天。”
“我死了,我们就会相聚了是吗?”弋却深却寻得关键。
遥夭望着他,苦笑:“你的寿命还很长呢,我被那些小鬼带着去地狱走了一圈,我偷偷地查到你的寿命,所以,弋却深,你别乱来,因为乱来也没用。”
弋却深比她笑的还苦:“你倒是现在什么都知道了”
遥夭紧接其话:“除了你,我也什么都放下了,儿子什么的,都不如你重要。”她也看透了,这世间她最爱,和最爱她的人,就在她的面前。
“从今以后,”她说,“我只想在乎你!!”
弋却深醒来的时候,一扫颓然,抱着遥夭亲吻着,他看着她:“朕会给你一个你喜欢的安身之所,放心,朕会陪着你的,每天只陪着你。”
太子听闻,皇上抱着皇后从龙吟宫里出来了,他急忙从御书房赶过去,看到的那一幕却是:他的母后,已经被盖上了脸。
他的父皇,站在床边,默然无情地像一个从感情里抽身而出的神。
他的哥哥,难掩虚弱地跪在地上,一动也不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