宫愈压下那口气，在屋子里转了两三圈，同时，心里有像流水一样的悲悯，缓缓浇过四肢百骸。

他低了低头，面无表情说：“去道歉，去向她道歉，就算今天的事，是一个误会，但你刚刚说恨不得她死了这句话，你也要为之道歉，忏悔！”

“凭什么……”

宫愈像从没认识过一样看着他：“你！”

他竟然一时无话可说。

无法沟通。

宫愈咬了咬牙，他辛苦到了现在，却输给了他。

父皇和母后现在肯定，肯定失望透顶……

宫愈闭了闭眼：“你太让我失望了。”

说完，他似真的无话可说了，抬脚离开。

“……”那少年居然有那么一丝慌乱，他看着宫愈背影，生生抑制住了追过去的冲动。

经过这一件事情，他更加相信，宫愈只不过把他当做一个宠物而已，呵……

他又何必追过去……自取其辱？！

道歉？呵，还不如杀了他！！

一个人怎么会在马上坐好端端的掉下去呢？

分明是那对夫妇看不惯，陷害他的……

少年目光彻底阴冷了下来。

而月儿也没想到这个少年郎居然那么傲，生生就没在自己面前出现，哪怕和宫愈因为这件事情吵架了，这少年竟然也没想过退让半步。

月儿真不知道该喜还是该悲……

如果这样的人，能一心一意忠诚于宫愈，如果这样的人，能为宫愈退一步，倒不是要他真的退，只是看他能为宫愈到底能做到什么地步，但是显然……

这个少年郎不但是一个很自我的人，也是一个不适合待在宫愈身边的二心人。

月儿垂下眸。

面前，是宫愈在替那少年郎道歉。

“母后，他一定是……”

“你不必再替他解释了。”月儿默默开口，“都是我故意的，的确和他无关。”

宫愈嗔目结舌：“母后，你说什么？！！”

月儿闭了闭眼：“是我自己故意从马上掉下来的，不关他的事，他没有做手脚，所以他不道歉，是应该的。”

宫愈沉重地看着自己的母后：“您为何这样做呢？！”

月儿看着他：“我打算回宫了。”

宫愈眼神一下子就乱了，狼狈了：“母后你不要回宫，你还可以再看看他，既然他没有故意伤害你，他的为人你还有必要再多了解一下，不要那么着急下决定……”

月儿叹了口气，说：“宫玄，你到底要隐瞒到宫愈什么时候，快把你调查到的都告诉他吧……”

宫玄一直在旁边泡茶，闻言，诧异地看了她一眼：“真的不再看看了？！”

月儿摇头，“宫愈，因为母后真的爱过一个人，所以母后能分辨出爱一个人是什么样子的，绝对不是你那个少年郎如此对你的模样，所以我不想再了解了。你以为你真的了解他吗？！”

“你能默默地为他做很多，可他默默地在勾结着外人陷害你，拿你的感情去杀你，宫愈，他是个聪明的人，是个漂亮的人，甚至是个优秀的人，但缺乏忠心，缺乏善良，过于偏激，不择手段，利用你等等，我都没办法接受他，也不想再看到他。”

宫愈都被这一番话，说得愣住了。

他完全没有反应过来，更是不明所以。

此刻，宫玄静静开口：“朕的人，暗自监视到你的少年郎秘密去见了一个男子，他们谈话的内容，是如何利用你不为世俗所容的感情，到让你被朕处死为之。”

“……”

“你们的感情应该是由你身边这个少年郎传出去的。你若不相信，大可以从他身上着手查一下。”

宫玄看着他：“只怕你把弹劾你的大臣个个查到了，唯独没有去查他吧……”

“那些大臣背后听谁的，应该谁就是主使。或者那些大臣其中一个，是主使。你应该是得罪了朝上人，所以那人才派你的少年郎来给你设了一个美人计。”

“可能他们唯一预料错的是朕会着手亲自去查，觉得你一向不得朕欢喜，认为踢出你，是遂了朕多年的心愿……”宫玄勾了勾唇，黑眸深沉阴暗，“敢揣度君心的大臣，死不足惜，这件事，朕就从这一刻开始，交给你去查清楚了。”

宫玄默默地看着呆在那里，脸色惨白的宫愈：“你为人为心朕知道你一向正统，为朕办起事来，难免得罪了人，即便是皇子，也逃不了被人陷害，这就是帝王家。他们不择手段，只要弄不死你，你就要更强大，明白了吗？！”

宫愈眼睛发红，这是第一次，父皇那么温柔地劝慰他。

也许父皇也觉得他太可怜了吧……

第一次那么认真的付出感情，原来不过是一场报复，阴谋，算计，呵，呵……

“他真的，想要我的命吗？”宫愈觉得难以启齿。

那个和他谈天谈地谈过往与未来，那个与他同床共枕许下一生一世不离不弃的心愿的少年，竟然都是为了要他的命……

那说就是了啊！

宫愈苦笑不已，值得他付出那么多嘛？！

宫玄和月儿都没有说话。

最后，月儿道：“或许他是有真心的，不然，你怎么会对他那么好呢？你要相信你自己的眼光，你没有看错他，你只是高估了一个人的真心，低估了一个人的残忍无情吧……”

宫愈低头谢恩：“父皇，母后，我先退下去了，我知道该怎么做……你们放心吧！！”

月儿突然脸色一变，在他转身时候说了一句话：“你的命是我保下来的，你的命是我的，谁也夺不走，即便是你的父皇，还有你的那位少年郎，母后想看到这件事后，你还好好的站在我面前。”

宫愈微僵，动容点头，离开了。

这个晚上，他在这个少年郎的院子里站了整整一夜。

第二天，天还未亮时，宫玄和月儿秘密回宫去了。

第二天早上，宫愈照常上早朝，照常回来。

他一回来就问：“管家呢？”

这两天，他们闹别扭，少年也开始不等他回来了。

宫愈忍着心里的闷痛，听着奴婢说：“管家出去了。”

出去了……

宫愈苦笑一声。

他的命，真是让他煞费苦心了。

宫愈叹了口气，低头沉默了一下，说：“下去吧。”

他去了书房。

而后山的树林里，少年说：“皇帝怎么现在都没动静？难道是我和宫愈还不够过火？”

“那你可以过火一点啊……”那人微微一笑，“狐狸，这不是你最擅长的吗？！！”

被称为狐狸的少年忍不住翻了个白眼，“我走了。”他说，“这个时候，宫愈应该回来了。”

“好……你有没有想过，他死了你打算干什么？”

狐狸转身时，闻言一僵。

他看了看那碧蓝的天空，喃喃自语：“他真的会死吗？！”

突然，他凝眸朝左边看去：“谁！”

大树后的男子见被发现，转头就跑。

狐狸脚步一点，冲过去，从背后击了那人一掌，那人竟然这样也没回头，也没倒下，而是跑的更快了，借狐狸收手的时候，他一个轻功踩上树枝，一晃没了踪影。

“……”那人脸色铁青，“怎么没杀了他？”

狐狸面色惨白：“他到底是谁……”

“我问你怎么不杀了他！”

狐狸咬牙：“这人是个铜墙铁壁，不要命的不顾背后就跑了，我怎么追的上？！”

那人闭了闭眼：“我有一种不好的预感……罢了，王府你不要回去了，这件事一定已经被泄露出去了。”

“什么？”狐狸脸色更不好看了，“不，不回去了？！”

“你要想活命就不要再回去了，宫愈为人冷血铁腕，他要是知道你背叛他了，他怎么饶的了你？！”

狐狸没想到，也不能接受，就这样和宫愈再也不见了……

他摇摇头：“要不是他的人呢？”

“那就会有人告诉他，还不都一样？！监视你的人，必定是宫愈那一边的人，没有区别。”

狐狸带着一丝侥幸：“万一呢？万一他还什么都不知道呢？！！”

“狐狸，接受现实吧，我不想你死，才不让你回去。”

狐狸目光恍惚：“那我们岂不是前功尽弃了，就算为了大人……也不能在尚有一丝可能的时候就这样放弃吧？！”

“……狐狸，我还是第一次看见，你从任务里抽不开身的样子，以前，你都是潇洒离开的啊！”

“扪心自问，你是为了大人，还是想拼死再陪他一段时间？！”

狐狸：“……”

那人拍了拍他的肩膀，犹豫地看着他：“你实在想回去，我也拦不住你，如果你有个意外，我会给你收尸的。”

狐狸笑了笑：“也许，死的是他呢……他收了我的心，却不给我他的人，就该用命来偿还。”

“你要是舍得的话，也不是不可以，只是，你未必赢得了他，宫愈这个人的心有多冷，是天下闻名的。他几乎是皇帝手中的一把利器，你可想而知，他这个人决心除了你会是什么样子。”

“够了，别说了……”狐狸转身离开。

那人站在原地，叹了口气。

狐狸从后山林扔了来时骑的马，这一次，他选择一步一步走回王府。

书房里，宫愈沉默地坐在案几后，他的对面，地上有未干的血迹。

宫愈觉得头有点疼，但是他一动也不动，那么多年，第一次觉得累了，想退了。

他对这个天下没有兴趣。

自这一天后，他对感情也没有兴趣了。

或许，有些人的生命里，就是没有感情的那一笔，就是注定孤独终生。

宫愈突然嘲讽的摇了摇头，他是笑自己，这一次，在天下人面前出了一个大笑话。

偏自己还以为自己深情的不得了。

那少年郎缓缓从门外走进，目光落在地上的血迹上很久没动。

宫玄抬头看着他，非常突兀地开口：“还记得第一次见你的时候，你说你叫狐狸，本王若有所思着，狐狸……你说你是一个孤儿，从有记忆开始，你就被人叫做狐狸，因为你长的很好看，其实本王就很羡慕你，因为，本王生下来，就没有名字。”

“太上皇，就是本王的皇爷爷，给本王起了一个名字，叫宫愈。那是在本王没有记忆的时候，本王很小，后来只听别人说，我小时候是如何被皇爷爷捧上了天。但自从皇爷爷死后，本王就被剥夺了一切，包括名字，本王不被皇家所承认，从本王有记忆开始，本王就和自己的亲娘无名无姓地被圈养在王府，每天受下人们的侮辱，冷嘲热讽，践踏。”

“所以，本王很羡慕你，至少你没有过过那一种你不知道你是谁还被天下人仇视的日子。”

“再后来，本王把你留在身边，待你好，渐渐地，本王和你的感情，也变得不受控制，这是本王没有料到的事情……这世上还能有这样一种感情存在吗？是你告诉了本王，有的。本王到今天，才知道，本王的意料之外，早早是你的预料之中。”

“你本就是带着目的接近本王的。”

那少年听到这里，心里头的最后一丝侥幸破灭了，世界好像都在塌。

宫愈，已经有很久很久，没在他面前，自称为本王了……

那已经说明了一切了……

如果不够，地上的血，也足够了。

那人，原来是他的人。

狐狸突然沙哑地狂笑，很久以后，他眼中含泪地看着案几后那高高在上的皇子，即便是人生狼狈，但无法改变血统生来高贵的皇子，他这个一般人永远比不上的王爷！！

“你竟然能查到我身上，王爷，你不也背叛了我吗？！”

宫愈低嘲：“你要那么想，就当是这样吧。反正，你从未信过我，你只是，想要我的命而已。”

狐狸身子微颤，因为宫愈的话太狠。

“我要你的命？”他血红着双眼，和苍白的脸孔形成鲜明对比，“我要你的命你还能好端端滴活到现在？！我有多少机会能杀了你，嗯？！！”

宫愈淡淡看着他：“因为你是受人指使，那人要我怎么死，你就会怎么做，否则，我能不能活到现在还真的不一定。”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