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从知道集团在筹备微信事业部，林素就开始行动了，她之前北漂三年，多少有点人脉，多方印证，拿到更详实的内部消息之后，她判断出来，这是一个很好的机会。

这几年，广告界的崇洋之风已经渐渐扭转，哈佛商学院哥大传播系没那么大牌了，国际4a公司总监也不再那么傲视群雄。毕竟中国市场如此大的体量，放到哪里都是引人注目的。外面来的人，固然有优势，但不了解本土情况，开展工作就难免水土不服。微信是本土特产，所以集团倾向于找本地、经验丰富的人才。

这就是林素的机会了。她算得上是比较早做微信运营的，这一年来，在国企的运营成效十分显著，如果再给她多一点时间，拿下科盛广东省的项目也不是什么难事。林素沉下心来，总结案例，写文章，业内有几个权威期刊，集团内部也有个电子刊物，不管怎样，先发几篇文章，发前人所未发，把自己的权威形象树立起来是没错的。

在她的第一篇文章发出来之前，谢总的大招先来了。

谢总请林素去喝茶，他有一套十八罗汉的茶具，十分精美趣致，林素随手拿了一个开口笑的罗汉，这个方面大耳肚皮圆圆的罗汉，笑得憨态可掬，很讨喜。

谢总是个典型的广东人，略有点迷信，相信命格等等神秘的东西，他也喜欢观察下属，见林素拿了这个辈子，他不由得多看了一眼，这也是十八罗汉中他最喜欢的一个。

“这是刚到的普洱，你尝尝。”

林素工作上十分卖力，但从来不认为自己就该为领导端茶倒水，这时谢总斟茶，她也端坐不动，只是依广东人的规矩，手指轻叩桌面表示感谢。

“咦，有点八宝粥的味道。”

谢总失笑：“这是糯米香，糯香普洱，卖茶的老板要知道有人说是八宝粥，估计气得茶叶都不卖了。”

“我是吃货本色，您别见笑。”

喝了两杯茶，谢总闲闲开口：“michael辞职，他管的几个项目群龙无首，其他几个不怎么要紧，但x可是国际品牌，jane，你觉得，谁可以担这个重任？”

呵，果然来了，难为谢总如此迂回，先绕这么个大圈。

林素认真思考，做戏务必做到十足，过了一会儿才回答：“我觉得，论资历，应该是bruce和tom最合适，倒不是说女总监不好，而是同为男总监，可能客户的感知要小一些，不至于引起强烈反感。”她一句话就把自己排除在外了。广告行业流动性强，一个项目在执行中，可能前后换过好几拨人，这是常事。但有些客户比较难说话，x如此大牌，肯定不会任乙方放肆，如果不换一个资历更好的人过去，后果堪忧，她无意趟这趟浑水，到时候卖力还落不到好。

谢总微微皱眉：“bruce和michael一向不和，这个你知道吧？”

林素惊讶：“虽然大家观点有不一致的地方，但都是公司员工，自然以公司利益为重，应该没有什么问题吧？再说bruce如果不合适，还有tom呢。”

谢总也不知道她是真傻还是装的，林素这个人呢，说她聪明吧，她有点傻气，说她傻吧，倒也不见得，尤其是，她是从集团空降的……

谢总摆出推心置腹的姿态：“tom能力当然没问题，但是他也不稳定，现在市场好，人心思变，这也正常，人往高处走嘛，如果在一个合同期换两个主创总监，x是无法接受的。公司里头，二十多个总监，真正靠得住的，也没多少。”大领导开始谈自己的难处了，这是示好，也是给下属表忠心的机会，可惜林素一向不走这条路，她不出声，只是静静听着。

谢总进一步把话说明：“jane，我觉得这是个好机会，你之前没有做过国际大品牌，经历上未免不足——这一点可以说是个重大短板了。与国际大牌合作，能学到很多东西，最起码，眼界、格局都不同了，如果做得好，对你是一个很大提升。”

“领导这么看重我，又肯给我机会，我十分感激，只是我手上本来项目就不少，科盛b市的标又是刚刚拿下，千头万绪，还要好好理一理，实在忙不过来。”

谢总语重心长：“年轻人，要有点斗志，jane，你是我们公司最年轻的总监了，前途不可限量，要趁机搏一搏。如果实在忙不过来，科盛的项目可以先放一放，反正已经有成熟的操作体系了，不会出什么乱子。”

b市的项目300多万，要求9人驻点。慧生的项目由于客户自身原因，双方协商一致和平终止，这班人马就直接转到b市项目组，几乎是无缝衔接。团队本来做好了解散的思想准备，却峰回路转，又有新项目，而且在一线城市驻点，工资也略上调，大家都表示很满意，工作也特别上心，第一个月就拿到了高分。

b市领导之前就担心，b市公众号会与a市雷同，作为一个体量是a市10倍的大公司，这点万万不能接受。林素专门向领导做了一次汇报，经过四个多月的运营，a市公众号已经形成稳定的风格，大量的感情话题及温情表达，使它从调性上俩说偏女性化，而b市公众号会突出知识、趣味，会涉及较多公共话题，将呈现为一个男性化的形象，与b市传统的城市形象也相符。

他们做的第一个活动，就是与政府联合开展创建文明城市大讨论，一方面表达了政府的要求和呼吁，另一方面也传达了市民的心声，尤其是吐槽三年一次运动式创文给生活造成的诸多不便。所谓堵不如疏，让大家畅快表达是更好的沟通方式，那么创文真的一点好处都没有吗？显然不是，大家也回忆了一波上次创文带来的改变，这个活动热度相当高，几乎全城参与。项目组借助科盛市场部的人脉资源，与政府相关部门谈好了后续的一系列投票评选活动，十大最佳实践案例、十大最美网格人、十大最具创意方案等等，只要按部就班执行下去，效果都不会差，单是这个活动就足以带来千万级流量。

至此，b市项目已经成功了一半。谢总居然好意思直接伸手摘取胜利果实，这个果子，他准备给谁呢？谁有这么大的面子？

林素心里冷笑，谢总说服人居然就这水平？一点实惠都不给，就想让她把手上的项目放出来？就算她不知道集团的最新动向，也不至于这么好糊弄吧？天！她到底做了什么，让领导以为她这么好对付？国际大牌？如今还有谁迷信国际大牌？这个时代，在中国做到第一，就是世界第一了，谁还稀罕国际大牌？

她保持微笑：“谢总，科盛这两个标加起来四百多万……”

谢总露出了然的神情：“这个你放心，公司不会亏待你，你该拿的还是你的，我这句话先说在这里，科盛的分cd是你的。”看到林素似乎不为所动，他继续加码，“michael本来就比你高一级，接了他的工作，公司也会给你这个待遇。”所谓上赶着不是买卖，谢总觉得自己太急切，立刻加一句：“当然，前提是，你要把x项目做好，客户认可，公司自然也会认可。”

林素看清了他的底牌，才不无遗憾的说：“领导您误会了，我不是这个意思。您给我这个机会，我十分感谢，我也想追求进步，但是——”谢总做惯了土皇帝，林素平时又是个软柿子，居然也知道说不了，他当然十分不悦，但他城府深，面色不变，却让人有了无形的压力。

林素只当作没知觉，她确实胆子小，常常隐忍，但一旦下定决心，就不会再回头。她不紧不慢的把话说下去：“可能您不太了解情况，科盛在大力整治供应商履约，前几天，我听说风传就被处罚了，解除合同，要求赔偿30%违约金，还拉黑了，至少在广东，风传是做不了科盛的项目了。标书也写得很清楚，投标时的主创人员轻易不能动，必须经过他们同意，所以我写秦总监时，只写他是顾问。c市是三类地市，还好说点，b市是一类，驻点人员都是指纹打卡。我刚才说，这两个项目加起来四百多万，并不是说分成，而是说，两个项目违约金加起来都一百多万了。”

谢总非常生气，林素的话，软中带硬，还拿客户来要挟他，他这才知道，她也有强硬的一面。他沉默一会，适当的沉默带给人的压力比怒吼大得多，谢总久居人上，当然深知这个道理，他等着林素开口解释。

林素工作几年，当众挨骂都挨过好几遭，甲方骂，领导骂，连资深设计师都骂，她常自嘲皮糙肉厚，哪里怕这一点点冷遇？她专心致志喝茶。

谢总的办公室约有她的办公室两倍大，装修简洁，用具都是上品，宽大的落地窗，江景一览无余。隔音效果极好，一点噪音都没有。

谢总等了半晌，见林素无动于衷，也只好说：“林素，你再考虑考虑。”

林素站起来告辞：“嗯，领导，我会认真考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