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素和于晨谈过对微信事业部的看法。
于晨说:“我想试试,呆在广州也没意思了。”他转过头去看着窗外。咖啡馆的灯很暗,刻意营造一种幽幽的气氛,街对面餐厅的招牌倒是熠熠生辉,把于晨的侧脸勾勒得十分悲伤。
啊,这么快就见分晓了吗?林素为他惋惜,据说,所有的感情都可以用三句话概括,他的故事更简洁,只有两句,一句女神从美国回广州了,一句呆在广州也没意思了。坚持了这么久,还是不得不放弃。
林素以为他不想提这事,正准备换个话题,于晨突然说:“我发现我越来越不懂了,以前有人告诉我,男生不要太在意爱情,应该专注于事业,把事业做好了,爱情自然也就有了,否则,可能两者皆空。我不信,可是,我现在有点信了。”
林素不厚道的笑了:“这么巧?据说有一天铁凝去看冰心,冰心跟她说,你不要找,要等。男女都不主动不上心,难道爱情会从天上掉下来?每个人的经历都是独一无二的,一个人的经验往往无法推广到其他人身上。”于晨开始心疼沉没成本了,这也说明失恋的病基本上快好了。
真奇怪,她的朋友们好像最近都失恋了,只有向冰和她的艺术家男朋友仍然甜蜜,每天一起写写画画,他们自己的公号做得挺不错,已经有了一万多粉丝。林素也想弄个自己的公众号,但是,写什么呢?都说这是知识变现的年代,自己有什么可以传播的?发牢骚吗?说梦话吗?或者谈谈电影小说?定位是什么?有谁愿意看自己唠叨?有几次,她举着身份证准备自拍,但是从前置摄像头中看见自己的脸,又打个寒战,放弃了。
“你那篇《只敢在愚人节表白》简直就是为我写的……喂!你别笑,我发现你这个人有个毛病,总是在不该笑的时候瞎笑。”于晨简直要发火了,他刚到广州几个月,林素是唯一说得上话的人,失恋了本想吐吐苦水,这家伙却忒不上道,不知道傻笑些什么!
林素听了又要笑,勉强忍住,但眼里的笑意出卖了她,林素的眼睛大而圆,忍笑的时候欲弯不弯,形成一个特别的弧度,掩不住的笑意,就像乌云缝隙里透出的阳光,所到之处,黑暗退散,光明随之而生。莫名其妙的,于晨也跟着笑起来,他的悲伤未必减少了,但此刻,这个女孩子用笑容告诉,这是寻常事,没什么大不了的。即使晚上想起来会痛哭,也不妨此时先笑一笑。
他们两个对望着,先是微笑,继而大笑,幸亏包间里没别人,不然非当他们是神经病不可。
于晨一肚子苦水,满腔幽怨,这会儿也说不出来了。笑了一阵,闷气散了不少,但女神总归无望,他不是不惆怅。
林素拿起柠檬蜂蜜茶,轻轻碰一下他的杯子:“三十岁失恋,是坏事也是好事,能失恋,说明你年轻,说明你仍有一腔热血。”
于晨自嘲:“什么失恋,我自己心里清楚,我一直都是单相思,连备胎都算不上。我高中开始喜欢她,算起来,已经十五年了。”
十五年,怎样的感情会让一个人甘愿守候十五年?高中,又是高中,大约只有少不更事的孩子们才这样痴傻吧。然后,年岁渐长,有的人迅速成熟,挥挥剑斩青丝,自己戴上金箍,从此踏上正途,修成正果,然而,成了佛也总有点缺憾。有的人,感情始终停留在十六岁,时光老了,他仍然年轻,幼稚得可笑,却也令人有一丝羡慕。一瞬间,她想起叶心,叶心也是这一类痴人,撞了南墙也不回头,爱一个人,直到……
她眼角有点湿润,连忙喝口茶,压下情绪。
“我实在忘不了她的样子,十六岁,抱着一摞书,站在香樟树下喊我,于晨——我那时才发现自己的名字这么好听。”
少年时的单相思能有什么情节呢?无非是一起学习,谈理想,他在运动场上奔跑,她在一旁喊加油,她在台上演讲,他在台下鼓掌。女生十分优秀,也特别上进,从来都是年级第一,无论大考小考突击考,从未考过第二。他呢,那么不起眼,外形普通,成绩平平,性格温吞。好在他有特长,会画画,他画过无数张女生的画像,含笑的,严肃的,沉思的,期待的,热情的,一张张,记录着女生丰富又平淡的高中生活。他只是默默的画着,他们甚至从来没有说过一句话,如果不是恰好分在同一个班,他们根本不可能认识。
有一天,他夹在课本里的一幅画像不小心掉出来了,同桌一把夺过去,“快看!于晨在画——”
“快还给我!这不关你的事!”他气急败坏,怒吼起来。
“哈哈哈哈哈,他害羞了,你暗恋人家,癞蛤蟆想吃天鹅肉……”
高二的男孩子们有多无聊,沉闷的学习和高涨的荷尔蒙,使他们时时刻刻期待着一场闹腾,他们热爱起哄,热爱打架,热爱嘲笑,于晨和同桌结结实实打了一架,结果就是严重警告处分,和迅速传开的绯闻。
他十分沮丧,也后悔,他不觉得自己是癞蛤蟆想吃天鹅肉,他根本只是觉得她很美,很美,纯粹只是欣赏和赞叹啊!
但是,他向谁解释呢?
然后,在那一个彩霞满天的傍晚,在急匆匆扑向食堂的人群中,他忍不住驻足,欣赏天边火一样的霞光。
“于晨——”他听到有人喊他,是她,她抱着书站在香樟树下,学校里至少有五百个女生穿着和她一模一样的蓝白色校服,却没有一个有她这么好看,他描摹过无数次的眉眼此时显得特别生动。
他不由自主向她走过去。
“听说你给我画了一幅像?能给我看看吗?”
他涨红了脸,有点自惭形秽。他本来打算把那些画作都烧掉,却怎么也舍不得。“在,在我宿舍里。”
“我没有别的意思,我只是想看看你画的像不像。”她笑起来特别温婉。
不知道哪来的勇气,于晨五分钟之内就从跑回宿舍,从箱子底层拿出珍而重之藏起来的画像,再以百米冲刺的速度跑回来。
“你画得真好,于晨,我觉得你很有艺术天分。”那一瞬间,于晨觉得漫天的云霞都是为他绽放的,他的心从此不在自己身上了。
单凭成绩,于晨不可能考上一本学校,她建议他考艺术特长生,帮他介绍老师,为小城镇出身的于晨指了另一条路。
于晨也开始发奋学习,文化课一点点追上来,但是,他们之间的那条鸿沟一直都在,而且越扩越大。他考上211,她去了藤校,他毕业后第一份工作月薪五千,她继续读研。他做了主管,她进了投行,他升为总监,她早已年薪百万……
他一直知道,他一点机会都没有,不是她拜金,而是,他确确实实,配不上她。
爱情不是结对扶贫。
但是,奢望就像野草,用大石头压住了,会从石头缝里长出来;用百草枯灭了,一场雨它又会返青;用野火烧了,一丝春风便会再绿。
最开始,他想,只要看看她就心满意足,然后,能跟她说句话能高兴一整天,再然后,能和她做朋友已是万幸,最终,还是忍不住,希望这个人为自己独有,能彼此深深嵌入对方的生命。
奢望就是如此蔓延滋长,终于把他吞噬,使他忘了初心,忘了自己卑微的心愿。
她这样说,我一直当你是朋友,如果我有什么不当的言行使你误会,请你原谅……
原谅?他哪有资格原谅她,回首往事,一直是她鼓励他帮助他指引他,帮他成长,他都未报过恩,谈何原谅?
由此,他发现了自己的不可原谅。
他放弃了,他负担不起这份沉重的感情。
“这一次,我真的认命了。”
林素静静听着,她喜欢听爱情故事,喜欢看爱情小说,为他们欢笑流泪,以此弥补自己心里缺失的那一部分。
“咦,明明是我失恋了,你怎么哭了?”
林素把眼泪一抹翻脸不认:“谁哭了?我怎么没看见?”
于晨呆了一会,豪迈的把咖啡一饮而尽:“来,说说新媒体运营事业部。”
林素不藏私,把她打听到的相关情况和盘托出,集团没有特别倾向于内部选拔还是外部招聘,但如果内部有合适的人选,肯定占一定优势。
“你这次也是志在必得吧?老谢最近打压你很厉害呢。”
林素苦笑,虽然早已料到是这个局面,但一夜之间风向陡变,流言四起,一会儿说她决策失误失掉慧生这个大客户,一会儿又传她提升为总监其实是靠了关系,公司里个个都是人精,不乏跟红顶白之徒,她手下有两个人就不大安分了,艾米的神情明显倨傲起来。更好笑的是,谢总居然有一次当面捧于晨暗着贬她,还好于晨不是落井下石的人,出言维护,她没有很失面子。所以,虽然科盛的两个项目她做得有声有色,仍然觉得郁闷。
从资历上来看,她比于晨略占优势,但于晨是个男人,甭管女性能顶半边天喊了多少年,事实上仍然是男女不平等,怀孕生孩子是每个职场女性都绕不过的坎,林素二十八岁,未婚未育,对公司来说就是个定时炸弹,即使她愿意承诺五年内不生育,公司也得掂量掂量。
这上下于晨情场失意,势必要放手一搏,林素与老谢已经闹僵,如果不能顺利上位,也必须另谋出路,否则前途堪忧,微信运营事业部一正二副,三个位置两个给广东分公司,这是小概率事件,他们俩倒真是劲敌。
但世界那么大,对手那么多,他们不至于那么眼皮子浅,谁知道那棵苗会开花呢?于晨和林素仍旧有来有往,比旁人亲近几分。